第29章 置气
她拉我坐下，脸上一脸歉意：“今日皇上来瞧胥儿，我知道他来的不情愿，但终究是来了。臣妾也没什么不乐意的，但看娘娘也被她责骂，心里好过意不去。”
我摇头道：“这并不是因你的缘故，你无需放在心上。”
她并不答话，接着说：“臣妾知道皇上最近极是宠爱新进的那些家人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人子将皇上变成了这般模样。”说到这里她有些愤恨，“以前皇上的心虽然不在臣妾这里，但对臣妾好歹也是宠爱有加，如今有了那些家人子就再也不来臣妾的宫里了，臣妾倒是没什么，可胥儿才刚出生，他就这样。臣妾实在是气不过了，就劝他要保重龙体，少宠爱那些妖媚的女子。谁知，竟然惹恼了皇上，将长信宫封了。”说毕，她的肩头在微微的抽搐，眼泪顺着白皙的肌肤迅速落下。
我轻搂着她：“别难过了，皇上只是一时生气，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她摇头，“娘娘，皇上对待王夫人都是有样子的。妹妹我自知不如王夫人，恐怕皇上再也不会来了。”
又接着说：“您千万别为臣妾找皇上理论，如今皇上一心向着那些家人子，他是不会听进去的。姐姐，你要自保，万万不能像妹妹这般糊涂。”
一时我有些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说。半晌才说道：“你还有皇子和帝女，不管如何一定要为他们好好活着。”
见她不语，又道：“你放心，本宫一定会为你讨个说法的。”说完也不等蓉儿，径直去了未央宫。一路上我提醒自己：我并不是去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想知道，刘彻那么做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独自站在未央宫门外已经小半个时辰了，小六子在一旁无奈的看着我，劝道：“娘娘，您先回去吧。皇上说了他不想见您。”
“没关系，本宫在这里等着皇上想见我的时候！”
小六子见我说的坚定，也不再劝我。
忽见小六子又闪了出来，我心中一喜，问道：“是皇上要见我了么？”小六子摇头，叹口气出去了。不大会儿功夫，他带过来一个家人子，这女子我并不熟悉。没有封赏过，谁又会记得呢？
她疑惑的看了看我，没有行礼。小六子在一旁说道：“这是皇后娘娘。”
她慌忙跪下，行了礼。
我拜拜手，“起来吧。”心中却酸涩的不得了，任谁也不能知道我是当今皇后吧？哪里有皇上将皇后拦在未央宫门外的呢？然而更可悲的是，他将我拦住外面却宣召进去一个没有品位的家人子进去。这分明是想让我难堪，我难过的望着天，生怕一个不小心眼中的泪水就会滑落下来。
小六子掩住门，将门外的奴婢都一一撤退掉。门外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人，他轻声劝我，“娘娘，您是何苦呢？您呆在这也是枉然，不如改天皇上心情好了，奴才再通知您过来？”
我摇头，他那天心情好？就算是心情好，见到我也能立马板起脸来，一丝笑意都没有。
小六子叹气：“那奴才先退下了，您有事叫奴才。”
我点头，“本宫没事，你退下吧。”
片刻我听见殿内传来阵阵的喘息和呻吟声，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只觉得我的周围忽然变的好安静，好安静，安静道可以听到里面一个轻微的小动静，那声音让我发疯。我拼命的压制着自己，不要让自己被这声音所左右，可怎么也控制不了。
我逃一般的离开了那里，踉踉跄跄的。我很想用眼泪去泄愤，可却难过的没有泪水。我望着苍天，想大声的问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可我问不出，我的喉咙都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住了，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去，难受极了。
未央宫内，一个惊慌错愕的年轻女子看着掌管着天下的男人竟然会流泪，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流泪，难道天子还有什么伤心的是吗？她不知道，她只觉得害怕，她看着他，只觉得刚才跟她一同翻云覆雨的男人是另外一个人，粗暴和残忍。现在却变得像是一个小孩子，哭泣的如此伤心和难过。
嫣红见我神情恍惚的走进宫内，扶着我坐下，摸了摸我的手，她呀的叫了出来，脸色发白的对一旁站着的小宫女道：“你快去通知蓉儿姐姐过来。”
那小宫女答应了正要去，嫣红又慌忙补充着：“通知完蓉儿姐姐后，赶紧让小邓子去将张太医叫来，知道么？”
小宫女没见过嫣红如此厉色和紧张，吓的浑身发抖，应了却仍然站在那里。
嫣红怒道：“呆子，还在这里干嘛？快去找蓉儿姐姐和宣召太医，若是晚了，就罚你到洗衣房里去！”
洗衣局是折磨人的地方，那里面的人要么是被折磨死，要么是自己受不了自杀。那段日子，我是见惯了的。只靠着一个信念才活到见刘彻的那刻，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够幸运。如今看来却不知是否是我的幸运了。
小宫女这才回过神来，忙跑了出去。
蓉儿匆忙从长信宫赶了回来，见嫣红坐在我身边只是哭，又见我呆呆的坐在那里，慌忙问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娘娘这是怎么啦？快说啊你！”她使劲推了推嫣红。
嫣红呜咽着说：“姐姐，娘娘怕是不好了。”
蓉儿狠狠瞪她一眼，呵斥道：“胡说，刚才在长信宫里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一点功夫就这样了？”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不见烫，又摸了摸其他地方，只觉得到处都是冰凉一片，她又使劲掐了掐我，也是毫无反应。她也跟着嫣红哭，一面焦急地说：“这可如何是好啊？半个时辰前娘娘才吩咐奴婢帮着李姬照顾几天皇子，怎么才分开一会儿就成这样了呢？早知道我就该一直跟着娘娘的……”
嫣红哭着劝她：“姐姐，太医片刻就到了，咱们先扶着娘娘道塌上躺着吧？”
蓉儿一拍自己：“不错，我怎么忘记了这些，咱们先扶娘娘到塌上去躺着吧。”
她们二人好容易将我抬到榻上，趁着嫣红去打盆热水的功夫蓉儿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娘娘，您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您答应过要照顾奴婢和嫣红一辈子呢，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话到这里，她听到嫣红进来的脚步声，慌忙站起，擦干脸颊上残留的泪水，从嫣红手中接过那盆水，绞了帕子为我细细的擦拭着脸颊和手心。嫣红望了望我，带着哭音对她说：“姐姐，你说要不要通知太子和长公主啊？否则一会儿娘娘她万一……”
蓉儿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胡说！没有万一……娘娘一定会没事的！”又黯然道：“我已经派人通知皇上去了，等皇上来了再做决定吧。”
嫣红抱着她，哭泣道：“姐姐，娘娘会不会有事啊？”蓉儿轻搂着她，像哄孩子似的说：“别怕，娘娘不会有事的。她答应要照顾咱们一辈子，娘娘向来守信，不会抛弃掉我们的。”这话好像在哄嫣红，却更多再哄自己。
刚才被嫣红训斥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的说道：“张太医来了。”
蓉儿站直的身体，平静的对小宫女说，“快请太医进来。”她从被里将我的手拿了出来，以方便张太医把脉。
张太医头上冒满了冷汗，不知是否因为那宫女传话给小邓子的时候传的太过严重，还是因为怕我出了什么事情他担待不了，总之他浑身颤抖的走到榻前，却不敢为我把脉。
蓉儿见他如此胆小怕事，蹙眉道：“张太医，你倒是快把脉啊。”
张太医忙道：“是，是。”他将微微颤抖的手放在我的脉搏上，感觉不出来脉息，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巴张张合合的不知再说些什么。
门外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我耳朵竖起，这声音很熟悉，是他吗？不，不会，他正在未央宫宠爱那个貌美的年轻女子，怎么会出现在我这里？来不及再思索什么，眼前忽的黑了一片，意识也不清楚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以后了，刚醒来的时候，蓉儿和嫣红又是笑又是哭的看着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见我说饿，立马端来一碗温热的粥来，蓉儿送到我嘴边的时候说，“您刚睡醒，知道饿就证明您好了，太医吩咐过您醒来后只能吃些绵软的食物，等过两天才能吃其他的东西。”
我望着她们两人，不几天的时候各自都瘦了好些，怕是辛苦极了吧。又见她们一个喂我吃粥，一个在我身后扶着我，简直就把我当老太太看待一般。我不悦，不肯再吃，“你们这是做什么？简直把本宫当老太太看待一般。”
她们相视一笑，齐声说：“奴婢知错了，娘娘请再吃些吧。”
我微微一笑，有些吃力，好几日没有吃东西，看来精神真的是跟不上了。吃了粥，稍稍好些，从他们嘴里知道了我沉睡的这两天里，青灵，卫青和平阳公主都来看过我了，霍去病也带着母亲来瞧过了，李姬因为不能出来，派仕儿来瞧了瞧。虽然都是没有见到人，但至少你知道他们在关心你。我心里暖暖的，感觉惬意极了。
刘彻，刘彻他来过吗？我摆摆头，他是绝对不会来了。或许再也不会来了吧？那微笑忽然在脸上定格，继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蓉儿以为我累了，扶我躺下道：“您还是先休息吧，我和嫣红会在外面守着，您需要什么就喊我们。”
我颔首，勉强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嫣红和蓉儿眼眶红红的：“奴婢们不累。”又说道，“奴婢先告退了。”
见她二人一前一后的在眼前慢慢消失掉，我才沉沉的又睡了过去。我觉得自己好需要睡眠，需要极了。因为或许只有睡着了心才不会那么痛，或许在梦里面没有真实的他那么残酷，那么无情。
我仗着身子稍稍好些，想起有好些日子没收拾库房了。派蓉儿去将库房打扫，打扫，看能否清理一些东西，看能送谁就送谁的，否则白白放在库中霉变腐坏了，岂不是可惜了。
蓉儿笑着答应了，这些日子我心情不好，事事都是她和嫣红替我操劳着，好容易等到我兴致起来了，她自是十分乐意去忙活。
嫣红也乐的帮忙，与我逗乐：“娘娘，让奴婢也去帮蓉儿姐姐收拾些吧。”
我想到库房脏乱，一时怕是收拾不完，多个人收拾的快些，点头道：“你们都去，本宫乐的清净。”于是将宫中能排上用场的人都用上了。
把人都派出去了，倒却是清净很多，但偌大的宫内也只剩下了一个我，也颇为落寞。我正呆坐着不知该做什么事，眼前忽然闪过一个身影。
“谁？”我大声道。
那身影站住了，是仕儿。
我招她站的近些：“你主子她好么？”
她对我行了礼，这才摇头道：“不好。”
我见她一脸愁容，暗暗赞叹：李姬有这么个忠心的婢女真是难得，把主子的事情都当成是自己的了。
她对我跪下：“娘娘，求您在皇上面前为我家主子说句好话吧。就算是不看着我家主子的份上，也看着刚生下来的皇子份上……”
我扶起她：“并不是本宫不帮你家主子，本宫实在是有自己的难处。”
她执拗的跪着：“娘娘，求您了。”
我叹：“本宫也有本宫的苦衷，你帮本宫带些东西给你主子吧。”
她摇头：“娘娘，您真能见着我家主子在宫里受苦么？”
我笑了，受苦？宫中哪个人不苦呢？能够在宫中找个地方躲避也是一种幸运，怎么见得都是绝对的呢？若我能有选择我就希望能躲在宫里的一个安安静静的角落远离这里的一切。
“你回去吧，东西我会派人定时送过去的。”我淡淡道。
她呆呆的看着我，半晌，屈膝，行礼，离去。
我难过的看着她的背影，很想对她说：对不起。却说不出口来。
仕儿来过的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吩咐蓉儿将东西送去，其他的她也并未多问。
她回来时，我问她：“李姬她们母子都还好么？”
她含笑回答：“好，还让奴婢向您转达谢意呢。”这笑，显得勉强极了。我虽然没有过过冷宫的生活，但想来能好么？又带着个孩子……“孩子”这两个字眼显现在我面前，天，怎么忘了这层。
“依你之见皇上为何如此对待李姬母子？”我问她。
她望着我，那眼神分明是：娘娘您自己知道，何必问我？
我木然的笑：“你也认为是因为本宫的原因么？”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管如何，李姬有此下场，我也是分不开的。不管是刻意还是不刻意，我都脱不了关系。
“那你为何不提醒我？”
“奴婢也有私心。”
“哦，是么？你的私心是什么？”
“奴婢的私心是您……”
“我么？”
“是，不管皇上是因为什么将李姬娘娘打入冷宫的，对皇后您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反而，您一定要替李姬娘娘说话，不仅仅是会让皇上疏远您，还会让皇上在一气之下更加严厉的处置李姬娘娘。这对您和对李姬娘娘，都没有什么好处，所以，请娘娘千万不要再为李姬冒险了。”她说的言辞恳切，句句都是为我，然而我却高兴不起来。
难道我心中不是明白的么？李姬是我和刘彻互相置气的一个牺牲品。虽然我并不清楚那串玛瑙到底能有着什么样子的含义！我只是困惑那个意义难道比刘彻素来宠爱的李姬还重要？比刚出生的皇子还重要？我一直在思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