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勾弋夫人
到封地的第十天，青灵终于清醒过来了。虽然曹宗仍是年幼，可也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
青灵悠悠的醒转了来，对曹宗说道：“宗儿，母亲这辈子欠你父亲极多。等母亲死了，你就将我的尸骨同你父亲一同埋葬在封地上吧。只是……”青灵颤巍巍的从枕头下摸出一副手帕，递给曹宗，“这方帕子就送给你皇祖母，她看到帕子就会明白了。”
不等曹襄答应，青灵便阖然而逝了。
使者将盒子递给我，我轻声打开，里面是青灵当初给霍去病的信物。可惜如今世事人非，什么都不在了。
当初就为了这块帕子曹襄同青灵闹了别扭，说要同青灵退婚，我一气之下使了个计策让曹襄同卫青到边陲打仗，却不料枉死在回来的途中。青灵丢了去病，也没了曹襄，整日抱着这块帕子以泪洗面。我想若是这帕子有灵魂，她就应该知道青灵的痛苦，就应该知道他们三个人之前的那份情。
蓉儿看着帕子眼熟，蓦然想起了来，说道：“可惜了，公主的这一生都是因为这个帕子！”
我恍然落泪，可不是么？帕子呀帕子，青灵这辈子都是围绕着你转。也不知道你身上含了多少青灵悲伤的泪水。如今他们都去了，你却仍然安在。
蓉儿问道：“长公主将这帕子交给您，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不语。青灵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这一生欠了两个人的，一个是曹襄，一个是霍去病。她就算是死也还不清两个人对她的情分，如今她的尸骨陪着一个，这代表了她深情的帕子让我捎给另外一个，也算是偿还他们的情意了。
这日，我命蓉儿带着那帕子送到霍去病的坟前捎给去病。想来，去病也是知道青灵的意思。或者，去病早就懂得了。
晚间，蓉儿回复我：“娘娘，都按照你说的做了。”
我颔首：“辛苦你了。让你这样的年纪，还到处跑。”
蓉儿摇头，“奴婢没什么。只是在焚烧那块帕子的时候有一阵奇怪的风刮了起来，将帕子刮出了好远。奴婢正在着急，却又见那块帕子又刮了回来，巧巧的落在了奴婢的手里。您说奇怪不奇怪？”
我含笑道：“有什么奇怪的？想是那风也喜欢那块帕子。等拿到了手中一看，发现不是自己能拿的，就又还给了你。”
蓉儿赔笑道：“或许是吧。”
我的眼睛望着天空，黑压压的，显得浓重极了。我活着这么大的岁数也没见过这样的天气。我在心里说：去病，青灵去陪你了。想来，你们在另外一个世界上活的很快活吧？
我在汉宫也待了这么多年，却仍然不知道这后宫到底有多少个女人，多少处宫殿，没处宫殿又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全然不知，我只知道后宫的主人不断的变换着，死的死了，走的走了，还有新加入的来替代着，永远不愁落寞。
澜依死后，宫内一时又安静许多了。可又能安静了多久？
太初四年春，宫内又新添了几个女子。最得宠的也就两个人尹婕妤和邢娙娥。这两个人各有各的好处，尹婕妤貌美，生性刁钻。邢娙娥脾气秉性都好，只是不如尹婕妤貌美。
这二人是同时进宫，同时受封，如今一个是一品，一个是二品。倒也羡慕死那些和她们一样进宫，却仍是良睇，美人的女子了。
蓉儿对我说道：“那尹婕妤生的让人讨厌，每次过来请安都扭捏造作的。又不是皇上在这儿，干吗总是这般矫情！”
我笑：“这正是能吸引皇上的地方呀。想当初澜依死时为了保持在皇上心目中的样子，宁愿得罪皇上也不愿意让他看到她如今的样子。你想这是为什么？这还不是因为皇上喜欢美貌同年轻么？”他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哼，我瞧着她就不如邢娙娥。”蓉儿的年纪如今虽然大了，可那张嘴仍然是不饶人的。
我摇头，笑道：“又来了。你瞧着好，却不一定是皇上瞧着好。再说，那邢娙娥如今也是皇上的宠，差得了多少？”
“反正奴婢就是不喜欢她！”
“好了，好了。”我不愿同她争论下去，问道，“小六子如今怎么也不常来了？”
“谁知道呢？”她仍是气鼓鼓的，像是谁得罪了她一般。
我略一思索，笑道：“想必是一时哪里离得开他，等新的熟悉了，小六子也算是能退下来了。”又叹道，“小六子窝在宫里几十年，退下来也好。”
“嗯。”蓉儿随意的吭了一声。
“等小六子以后回乡养老，你也同他一块去吧。”我说，“一起呆了那么多年，到时候也有个照顾。”
“奴婢还要照顾娘娘呢，哪儿能同他……”说道这里，蓉儿羞红了脸，“娘娘笑话奴婢！”
我调笑着：“哪里就让人笑话了？这又有什么？你们平日打打闹闹的，本宫觉得就是一对冤家，再合适不过了。”
“娘娘！”
“莫非你嫌弃他不是……”
蓉儿摇头：“就奴婢这样的，凭什么嫌弃他？只是奴婢立志要伺候您一辈子就是一辈子，您让奴婢吃了发的誓不成？”
我摇头，叹息道：“你呀。”
“等再过两年吧。”
“行，”我笑道，“再过两年。”
这些日子，也多亏了我身边还有个蓉儿，整日同我说说笑笑。若没了她，或者我早就活不下去了。青灵死了，我身边也只有一个据儿了。我活着，也就权当为了据儿活着吧。
这日，蓉儿见我无精打采的躺着。对我说道：“娘娘，您刚吃完饭就这么躺着，怕是会存了食。到时候又闹着不舒服了。”
我懒懒的说道：“如今你让本宫去哪儿，还不如躺着舒坦。”
前几日尹婕妤来给我请安，说着说着就同刚来的邢娙娥吵起嘴来。邢娙娥还了几句，尹婕妤就给了邢娙娥一个耳光。恰巧就碰在了额角上，幸好没几日就恢复了。今日细看时也没留下什么疤痕。只是苦了我，刘彻怪罪我没有及时制止二人，命我抄了几卷女戒。
“今儿天气挺好的，奴婢陪您出去转转吧？”
“去哪儿？哪儿也不如这儿舒服。”我说，“在这儿都能有事惹着本宫，出去还不一定会出现什么事儿呢。”
“娘娘，不是奴婢说您，您也该拿出后宫之主的威风让她们瞧瞧。免得成日不把您当回事儿。”
听到蓉儿说到这“后宫之主”四个字，我发笑道：“如今这后宫是皇上自个说了算，用的着本宫吗？”
刘彻如今压制太子，也压制着我。弄的我整日无所事事，只可怜太子却在夹缝中生存。好在刘彻也知道太子是要继承大位的，让太子常自己处理处理国事。他忙着同炼丹，修仙，同嫔妃们玩乐！
“娘娘也太过悲哀了。”蓉儿劝道，“您仍是皇后，谁也不能把您这么样。”
我失笑，“当然有，皇上管着呢。”
蓉儿不分由说将我从床上拉起，说道：“您不管是想去还是不想去，您都得去。快，奴婢陪着您。”
我无法，只得由着蓉儿摆布。
正穿好衣服，却见一个奴婢匆匆的进来禀告道：“娘娘，不好了。尹婕妤同邢娙娥在花园里打起来了。”
蓉儿气道：“这事儿不回皇上，巴巴的跑到这里做什么？”
奴婢道：“皇上这会儿在处理国事，没空过去，让奴婢请娘娘过去。”
我冷笑，刘彻自己懒得去趟浑水，却推了我出去。我不管“圣裁”的好不好，合不合规矩，到时候他都能就话说话！正是高明呀！
待我匆匆赶了过去，见到尹婕妤同邢娙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谁也不让谁。见我过去了，忙站起来问安。
我一拍石桌：“还把本宫放在眼里么？本宫以为你们眼里谁也没有了呢！”
两人互望一眼，都道：“臣妾不敢！”
“都不敢什么？上次在本宫哪里还没有闹够是不是？这次到花园里闹来了，你们也不怕被奴婢们看着笑话么？”
尹婕妤嘟囔着：“笑话什么？又不是我挑事儿出来的。”
我怒视她，说道：“你说什么？”
她何尝见过我发这么大的火，忙说道：“臣妾没说什么！”
我冷哼一声：“别以为平日里皇上为你们撑腰，你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为所欲为，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了！”
“臣妾不敢！”
“本宫也懒得问你们这又是为了什么事儿而动起手来，但是！”我说道，“尹婕妤你身份比邢娙娥高，你就该懂得自知，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是。臣妾知罪！”尹婕妤道。
“邢娙娥，你位份比尹婕妤低，要知道尊重她，不要嘴巴得理不饶人！”
“臣妾知道了。”邢娙娥望了望尹婕妤，不服气的说。
“你们每人给本宫抄十卷《女戒》来，给你们三天时间，够不够？”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我说道：“既然你们不说话，本宫就当你们默认了。都给本宫起来吧，赶紧回宫抄《女戒》去，若是到了时间抄不完，你们就给本宫加倍！”
说着，也不再理会跪着的两个人，径直带着蓉儿回宫去了。待走远了些，蓉儿说道：“娘娘，今日又威风了一回。”
我苦笑道：“威风什么？老骨头了，拍了那桌子，本宫的手这会儿都还在痛着呢。”不过，说实话。刘彻罚我抄《女戒》我就以彼人之道还治彼人之身，哼！
我偷偷的笑了起来，蓉儿发现了，问道：“娘娘您笑什么？”
“本宫哪里有笑了？”
“有，奴婢明明看到了。”
“哪有。”“就有。”
回昭阳殿的路上，有两个老小孩，彼此依偎着，争论着。
这日，我正在同蓉儿在一片树荫下闲坐。我端坐着，闭目养神。却听到耳边传了两个奴婢的说话声。
只听一个奴婢说道：“听说了么？皇上昨日在打猎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奇女子呢。”
另一个奴婢说：“怎么奇了？”
“听说皇上在打猎的时候，闻着了奇香。这顺着奇香走了过去，就看到在一棵大树下坐着一个女子。”
“哦？”
“那女子长的美丽极了，皇上就好奇的问道，你是谁？那女子说道，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没有名字。皇上一听就更加奇怪了，这里怎么能住人呢？就又问道，这里都是书，你住哪儿呢？那女子就将皇上带到了一个茅屋内，里面干干紧紧，却只能容一个人居住。皇上又看到那女子的左手一直紧攥着，就问她，为什么。你猜她说了什么？”
“唉，这我哪儿知道？你赶紧就说了吧？”
“那女子说，我自幼左手便是如此，从来没有人能打的开。皇上一听，就想自己是天子，说不定能打开。于是说道，让朕试试吧。谁知也巧，就这么一下子就打开了。”
“啧啧，还有这种事情呐？想必那女子不是凡人吧？”
“唉，这又什么？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呢。”
“还有？好姐姐，快一起说了吧，弄的我心里痒痒的。”
“哪知那手里还攥着一个东西，竟然是一个碧绿的玉钩。”
“这真是奇了！”
“可不是吗，所以啊，众人都说这不是个凡人，一定是仙女下凡来了。否则哪里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何况手里十几年都打不开呢？偏偏又碰见了皇上，一下子又能打开了。可不是上天专门赐给皇上的么？如今她被皇上封了钩弋夫人，现在住在椒房殿呢。皇上还说，要再盖座宫殿给钩弋夫人，叫做什么钩弋宫呢。”
“唉，这女子真是好命。你我如今到这宫里已经两年了，却连皇上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人同人相比怎么差别有这么大呢？”
“得了，你这小蹄子，还想皇上了。告诉你，这是怎么也轮不到你我的！走吧，走吧，咱们去扫地去，否则一会儿被嬷嬷看见了，又要教训你我了。”
“说的也是！走吧。”
两个人渐渐走远了，我这才放开捂住蓉儿。
蓉儿大声的呼吸道：“娘娘，您差点没把奴婢给憋死。”
我笑道：“谁让你沉不住气，本宫怕你呼喊出来，迫不得已，迫不得已。”
蓉儿不屑于故道：“哼，都说这钩弋夫人如何如何，依照奴婢看，也不过如此，竟然传的如此神话。”
我摇头，笑道：“你瞧你。越老越说话没谱，你见过钩弋夫人啦，全然瞎说！”
蓉儿笑道：“奴婢猜的！猜的还不行吗？”
我笑：“行行行。走，咱们也要回宫了。改日咱们在那片院子里撒点其他的种子，也不光种花。”
正说着，迎面走来了两个人。近了才看清楚是两个陌生人，量蓉儿管着这后宫所有的奴婢，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不过，从衣着上看，视乎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婢。我正在思量，难道这个女子是刚才他们口里所说的钩弋夫人不成？
对面的奴婢对我和蓉儿大声喝道：“哪里来的两个老奴，见着钩弋夫人也不请安行礼？”
我瞪大眼睛看着蓉儿，瞬间清醒过来。今日我和蓉儿去宫内的角落去看看我们种的花开的怎样了，都换了的是蓉儿平日穿的普通衣物。哪里能让人看得出来是皇后娘娘呢？
蓉儿怒道：“混账，站在你面前的是皇后娘娘，混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