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勾弋夫人番外
行了十多天，蓉儿告诉我：“夫人，咱们到湖县了。”
湖县？那不是太子自杀的地方么？好，来了也好，权当我这当母亲的过来拜祭他来了。想到这里，泪不禁落下。
到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小六子随便找了个地方休息，又生了一堆火，让我们休息，自己则一个人出去了。我迷迷糊糊的躺着，忽然梦见太子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嘴里还叫着：母后，救我！可我却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夫人，您醒醒，醒醒。”我含着泪，睁开眼睛，只见蓉儿一脸担心的看着我。
“小六子还没有回来么？”我问。
“他去带一个人来给您。”
“谁？”
蓉儿并没有说是谁，可我知道那个人绝对不是太子了！
门外忽然想起了叩门的声音，蓉儿警惕的问：“谁？”
“我，小六子！”
蓉儿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小六子，另外则不知道是谁。外面的天太黑了，我是在是看不清楚。
两人在进来前，谨慎的朝门外又看了两眼，快速的走了进来。刚进门，小六子带回的那个人就跪在我面前，从怀里抱出一个孩子。
那人说道：“娘娘，臣没有保护好太子，请您降罪！”
我问道：“你是谁？”
他抬起头，我才知道他原来正是一直跟着太子的贴身护卫南朝。
“南侍卫！”我惊呼。
“太子在最后顽强抵抗的时候，命令臣带着公子逃了出来。”我这才想起，那日说太子快当爷爷的话，原来这就是太子唯一留下的骨血。
我抱起那个孩子，细看时却有几分同太子相向。我酣然泪下，对南侍卫说道：“快快请起。”
“臣身为太子的侍卫，却没有将太子活着带出来。臣死罪！请娘娘赐臣死罪吧？”他痛哭流涕，叩头不已。
我擦拭赶紧脸上的泪，又把孩子交给蓉儿，虚扶道：“请起吧。如今……如今我也不是娘娘，快别这么拜了。太子的事情，谁也料不到。况且，你将这孩子带出来，相比也是费了不少心机，这是有功而非有过呀。”
“娘娘。”
蓉儿道：“如今别叫娘娘了，你就称呼夫人吧。至于我们，都叫名字就是了。”
南朝说道：“是！”
我问南朝：“如今你想怎么打算？这宫内你可是不能回去了。”
南朝黯然：“臣……我也看明白了，原本想跟随太子一起去了，可为了公子，我挺了下来，就为了等待夫人。现在，臣打算回归山林，做一个樵夫吧。”
我点头：“也好。清清静静的过一辈子，远离是是非非。”
南朝问我：“夫人，您有何打算？”
蓉儿道：“暂且还没有打算。”蓉儿是不想让我们的行踪被任何人知道，南朝也明白了，并未再问下去。
一时又无话，南朝起身告辞：“夫人，蓉儿姑娘，小六子，你们多保重。”
“等等。”我说道。转身问蓉儿，“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蓉儿说道：“还有一百多两吧。”
我点头：“拿出五十两给南侍卫。”
“夫人，我不能要。你们以后要花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我有的是力气，不怕。”
我笑了笑：“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就接着吧。否则，让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心了。”
南朝没有办法，用手接了，对我说道：“夫人，保重。”说着大步而去。
小六子又添了几把柴，让火烧的更旺些。
小六子问我：“夫人，您打算怎么办？”
“回长安。”
此话一出，蓉儿和小六子都极其反对。
小六子道：“咱们才从那地方出来，如今又再回去？”
蓉儿点头：“是啊，夫人。咱们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小公子养大吧？”
“你们可知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我活着不活着倒是不重要，可是这孩子，他是据儿的唯一骨肉。他必须得要活着。但是，”我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只要活着一天，那些人就不会放过他。所以，我就要让他在长安城长大。”
“这……”小六子说道，“夫人说的也有道理。”
蓉儿望着小六子：“咱们就听夫人的吧。”
小六子咬咬牙：“好，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蓉儿呵斥道：“说什么呢？咱们都会活的好好的！”
小六子咧嘴笑了：“是，咱们都会活的好好的！”
他们的话、和着怀抱里面的小人又让我对生活重新有了信心。翌日一早，我们就又出发回到了长安。太子的坟墓，我始终未去。一是因为徒然伤心；二是怕被人看到。
临行时，蓉儿问了我好几次：“夫人果真不去么？”
我逼迫自己点头，用肯定的语气说：“不去！”心却飞到太子墓边，据儿，别怪母亲！
长安城内并不如我想的那般可以容人，巫蛊之祸仍在延续。虽然我们三人小心谨慎，但成日来来往往的官兵却让我们感到恐慌。
这一日，却听说有位姓霍的夫人到访。你猜那人是谁，原来正是我当初救了的仕儿。他在卫青的安排下嫁给了霍去病同父异母的霍光，如今正是名副其实的霍夫人！
仕儿立即下拜：“娘娘。”
我扶起她：“我已经不是娘娘了，你如今身份不同，被别人看到你给我这样一个老妇下拜，定要生疑了。”
我见她穿着着宽大的衣袍，也难以遮掩住她隆起的腹部，笑着问道：“几个月了？”
仕儿微笑道：“五个月了。”
我见她如今说话，做事，都度出不凡。哪里见得到当初固执、任意妄为的小丫头一点影子？不禁叹道世事磨人，棱角都没了。
仕儿道：“我前日同婢女逛街，看到了蓉儿姐姐。又悄悄的跟着过来，这才知道原来您还活着。”
我叹：“活着还是死了，有什么分别？你还不是死了，但是如今却又是活着的？”
仕儿点头，问道：“您为什么不去找我呢？这儿……”她看了看四周，“这儿能住人么？不如等我回了老爷，另给你们找一间房子吧？”
我摇头，“这里都好，你也别告诉霍光，以后也别来了。全当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吧。”
仕儿没说话，我知道以如今她的心机，该知道我的意思。我也并不求她能给我什么好处，只是想着她能看在我当初救了她的份上，不要将我的行踪说了出去。
“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她又从怀里拿出来了几张银票，放在我手里，“您别不要，就算是为了……”她望着一边的摇篮，“您就收下吧。”
她带了奴婢走出门去，我起身关门的时候听到她的奴婢问她：“夫人，哪里的人您也认识么？”
仕儿回答道：“不认识，不过是觉得她可怜，送她了几两银子罢了。”
奴婢说道：“夫人，您真是好心。”
仕儿没有说话，轻声的叹了口气。
我在门内，听到了外面说的话，心道，多谢你了，仕儿。
晚上，我将仕儿到来同蓉儿和小六子说了。并将那几张银票拿了出来，我说道：“你们觉得咱们要这些银票么？”
仕儿和小六子都无语，我们从宫里带出来的钱已经花了差不多了。很显然，我们的却是需要钱的。只是，这钱能要么？
我继续说道：“仕儿自然是她的好意。可是咱们穷才没有人起疑，若是有钱了，虽然生活是好了很多，但也会招来更多人关注了。”
“您的意思是？”小六子问。
我还没答话，蓉儿便将那些银票丢在盆子里烧掉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
“一了百了。”蓉儿说，“我同意夫人的意思。咱们有手，咱们可以做些小本买卖，足够养活咱们了。”
我欣慰的笑了，既然要同那个世界划清界限，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要再同那边扯上什么关系了。
恰逢这时候对门的赖婆婆过来串门子，对我说道：“你的重孙子还没取名字呢？”
我笑：“您给取一个，让他长命百岁的名字。”
赖婆婆说：“好。只要你们不嫌弃。”赖婆婆看到那孩子浑身瘦弱，叹道，“就叫病已吧。”
“病已？”
“是啊，就是说这世上所有的病啊，灾呀，难呀都过去了。以后就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啦！”赖婆婆笑着说。
我和蓉儿对视一眼，“好，就叫这名字。以后这孩子一定会像您说的那样，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一阵阵笑声从破旧的房子里面传了出来。我对天上的太子说道，据儿，保佑病已，平平安安的，再无灾难吧。而我，将会用生命的最后时候教育他，培养他。以后的人生，将是由他自己去写，去实现。那又会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曾今我要让她陪着我一辈子的女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当我知道我错了，冤枉了他们母子的时候，已经晚了。太迟了，我对自己说。所以，我放手，让她获得自由！当她躺在那张曾让我们彼此融合的床榻之上，却气若游离的呼吸着时，我忽然想起，那年。那年她吵闹着要离开我，离开宫，我不许，封她做夫人，勉强将她留下来。
她虽未说什么，但我从她的眼神里面知道，她有多么的不情愿，多么的勉强。我用尽所有的心思讨她的开心。她在我心里是唯一的，那时候我把我最深的爱都给了那个温柔若水的女子。
但是，是什么让我们改变了呢？或许是那串玛瑙，或许是更久以前？我不知道。可是，我在心里责怪着她，为什么会忘记那串玛瑙？那是我第一次哄着她，特地送给她的。然而却又一晃却又被抛弃在满是灰尘的库房中了。
所以，我恨。恨空只有我还记得，而她却忘记了。我开始宠爱别人，不，是宠，却没有爱。因为我把爱给了那个狠心遗忘的女人，再也给不了其他人了。
这次，我放逐了她。让她离去，她应该是知晓的吧？我看到她眼角不断流出的泪。想想，或许当初我把她放开了，她的人生应该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吧？所以，我真的决定放手了。
我想起，当澜依问我要皇后之位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因为在我的心中，始终只有她一个皇后，唯一的，仅有的一个。然而，澜依死了，我却又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女人。我给了她一个虚名。但是谁知道我当时还在想着如果她卫子夫不同意，我绝对不给。却没有料到，她竟然对我说道，那是澜依的心愿，您完成吧。
她应该不爱我了，连我给的皇后她也能轻易的给别人，我还能说什么？澜依死后，我把自己关在甘泉宫内。一面是为了澜依，一面是为了她。我想想，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什么？但是我也是君王，所以我回归了，继续宠爱别人。只是，在她的眼里，我再也发现不了受伤的痕迹。
我开始厌恶她，很长时间都不见她。却又让小六子经常为我跑腿去看看她，知道些她的消息。都说君王爱的是年轻的女子，可是她即便是不年轻，我也爱着。
当蓉儿强行闯进来哭着对我说：“皇后娘娘自缢了。”那时候，我愣在了原地。许久才知道要去昭阳殿，谁又能知道那时候我的心是又是怕见她，又是想见到她。我怕我来晚了，再也看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我抚着她的额头，她果然不年轻了。和钩弋夫人对比，她显得很老。可从这张脸，我可以看到她曾经巧兮倩兮的样子。我哽咽着说：“子夫，朕来了。”可是，她却如同一个熟睡的婴儿，安详的躺着，没有半点动静。
我遣退了所有的人，握住她的手说：“子夫，朕错了，你能不能再原谅一次朕？像你当初原谅朕一样再原谅朕一次？”可是，我心里是知道她不会再原谅我了。
“子夫，朕或许当年就错了。为什么朕要留下你，又折磨你呢？还不如当初朕全然放了你，这样朕不痛，你也不会落得如此了。”我说道，却没有注意到从我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我以为我是不会流泪的，因为我是皇帝，皇帝不能脆弱！
我唤进来小六子和蓉儿：“带她走吧，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说完，我便快速的走了出去。再也不回头，是不能回头，我怕我一个回头，就又舍不得她了。为了让自己忘记，我对外宣布，皇后自缢。可是她在我心里就能够消失吗？我自己知道不能。
武帝征和四年汉武帝为巫蛊之祸中被陷害致死的太子平反，夷江充三族，烧死苏文，建“思子宫”“归来望思之台”以寄托哀思，天下闻而悲之；发布《轮台罪己诏》，反省自己的过错。
武帝后元二年二月，汉武帝驾崩，终年七十岁，在位共五十四年，葬于茂陵，庙号世宗；遗命霍光、金日磾、上官桀辅佐幼子刘弗陵即位，为汉昭帝。
这原本就是一个局。让刘彻相信的局！钩弋夫人想，可惜这个局还是有一个人看穿了，那便是皇后卫子夫。对于她，钩弋夫人是仰慕已久。或许，没有人能不欣赏她。让皇帝一见倾心，而后为夫人，没几年又是皇后！
难道没有长安城内外都唱着一首歌谣吗？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独霸天下？
可是卫子夫到底死了，钩弋夫人以为她的运气来了。皇帝会立即立她为皇后，立刘弗陵为太子。这样她就会是一个新的卫子夫！可没有，皇帝在卫子夫死后，竟然哭的像个孩子。他像是一个被人抛弃了的孩子，没有归宿，没有依靠。那时候，钩弋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那个让天下人都畏惧的天子么？她不敢相信！
钩弋夫人娇笑着：“皇上，如今皇后之位空着，您……”
皇上怒视着她：“朕不给你的东西，你绝对不能抢！”
她不敢再说，低头道：“是。”
然而，有一日，皇上却将她唤到身边，认真的问道：“朕想立刘弗陵为太子，继承朕的皇位。你以为如何？”
钩弋夫人笑了，这是她盼望已久的。刘弗陵为太子，她就是皇后。刘弗陵是皇上，她就是太后！她早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所以自从那次被皇上斥责了以后，她再也不提。如今皇上身边只有刘弗陵！其余的两个皇子，都不为皇上所喜，所以立刘弗陵是一定的！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到皇上说：“不过，朕要你死！”
她讶异的盯着皇上，害怕的望着他，“为什么？”
皇上冷冷的看着她：“这是交易！没有为什么，你死，朕就立刘弗陵为太子，继承皇位！”
她摸不透皇上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她知道她没有选择。她想了半晌，决定了。
钩弋夫人咬咬牙，说道：“臣妾愿意去死！”
“好。”皇上说完，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把她拖到掖庭，仗则死！”
“皇上！”勾弋夫人悲哀的喊道，“您为什么一定要让臣妾死？”
皇上没有看她，只是催促道：“快拉她下去，打死她！”
皇上，钩弋夫人心想，我是钩弋夫人哪，是未来皇帝的母亲，为什么要我去死？可是，仗刑未完，她就已经死了。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空洞，恐惧，让人感到害怕。
两个太监用手合了几次，都没有合上。一个太监提议说，拿块布蒙上吧，看着怪吓人的！
另一个笑道：这宫里死人到处都是，有什么可怕的？
是啊，人死了有什么好怕的？值得怕的，应该是那些活着的人！掖庭上空飞舞着几只乌鸦，呱呱的叫着，像是在为死去的人诉说着不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