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纷纷迈步走上长阶的一众少年,小乞丐摸了摸下巴,抬头看了眼天上日头,开口道,“你怎么还不走啊?”
在他身旁一人,正抬头望向长阶之上。
“兄台为何不走,我便是为何不走!”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那携母前来的孝子,吕浩。
小乞丐哂然一笑,聪明人看来还是不少啊。
不过修仙一事,非脑子好用就能走到最后,这二人皆是心思繁多之辈,落于众人之后,无外乎想看看那长阶有何玄妙。
仙家重地,一条通天长阶,若说没有玄机,又怎可能。
而且凡是新入门的弟子,都要通过这条长阶,才能到那山顶,怕是考验弟子心性的一道关隘。
小乞丐心有猜测,又见迈上长阶众人无甚异样,便也抬腿走去。
低头细看,长阶由山石凿成,表面平滑工整,一脚踩下,质地坚硬。
缓缓拾阶而上,小乞丐却皱起了眉头。
五感敏锐异常的他发现,好像,每走一步,跨上一阶,身上便重了一分。
没有理会跟在自己身后的那吕浩,小乞丐快步向上,转眼之间,就走出了十数阶。
顿时,眉心拧在了一起。
不是错觉,他可以确认,这条通天长阶,每走一步,身上便会加重一分。
抬头望去,山顶繁多建筑,渺小如青枣,这台阶,数量怕是有上万之巨。
如此一来,身上力量重重叠加,走到最好,若不是天生神力,怕是无人能爬到山顶吧!
皱眉思索,小乞丐越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仙门收徒,怎会首重勇武?凡人肉身,又怎能承受这条长阶之上的劳苦前行?
如此看来,应该不是考验身体气力,至于让他们走这条通天长阶的目的所在,怕是还要再走走看。
抬头看去,此刻正值晌午,大日当空,天气燥热,小乞丐扫视长阶两旁,却发现既无果树,也无溪流,连口水都没得喝啊,他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
很快,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浑身汗水的小乞丐抬头看去,前方还有聊聊数人,再转头望向身后,大多数少年们或站或坐,歇息休整。
他擦去额头汗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再抬头望去,只见长阶尽头的殿宇,只是变作了核桃大小,依旧遥不可及。
又过了一个时辰,小乞丐再次抬头,前方已空无一人,转头看去,一众少年,皆是落在了身后。
望向天空,金乌西斜,默默盘算了一下时辰,又看了看长阶尽头,大如蟠桃的庙宇,脚步不停,再次迈步而上。
又是一个时辰,浑身如水里捞出来一般的小乞丐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脚下一软,倒在了长阶之上。
剧烈的喘息后,翻身躺倒,看了眼空中晚霞,感受着浑身上下的不适,他长长吸了口气,心想,若是能躺下睡一觉,该多好啊。
此念一起,如跗骨之蛆,直冲脑海,双眼立刻酸涩起来。
耳畔响起沙沙地风声,如有人低语呢喃。
“躺下吧!睡吧!你该休息了!”
忽然,小乞丐眼神一凝,眉心一皱!
不对!有古怪!
分明自己刚刚就是想坐起身,怎的会升起躺下休息的念头?
手臂一撑,从地面坐起,抬头望向山下,只见长阶之上,一众少年稀稀落落,或躺或坐,越是接近高处,攀爬之人越少。
眯眼略作思考,小乞丐翻身站起,头顶殿宇已如锅盖大小,他深吸一口气,面容平静,不喜不悲,朝着山顶,沿着长阶,缓步爬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在还剩最后一道余晖的时候,一个身影,缓步踏上了玄清门祖师大殿前的广场。
衣衫破烂,浑身满是尘土的小乞丐重重坐倒在地,看了一眼天上灿烂红霞,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曾经听过一个说法。
人呐,只要有心跳,有呼吸,就不会完全静止。
而只要还在动,思想便不会停下来,纵然睡着,也会做梦。
而思绪繁杂,多为无用之念,唯有一心一意,追求一件事情时,才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刚刚才走完的那条通天长阶,就是一个真正考验人心的地方。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上面的一个小小念头,居然会被加倍放大。
尤其是在随着高度的上升,身上好似身负千斤重担,筋疲力尽的情况下,那滋味,百爪挠心,莫过如此。
更不要提,后面开始出现的幻境,差点就让小乞丐驻足不前,彻底忘记登山之念。
好在,他不是凡人,或者说,不是普通人。
当他看到那幻境中的车水马龙,他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这里,只剩下寻仙问道,追求长生的一个小乞丐了。
耳畔犹有风声传来,带走了遥远而又陌生的记忆,带来了几声不安和惶恐的抽泣声。
睁开紧闭的双眼,转头看去,散落在长阶之上的一众少年,不知在何时,竟全都到了这广场之上。
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尔等还不速来大殿,更待何时?”
循着那大殿之中照出的明亮光芒,一行人匆匆走去,还未走到近前,一个身影从中迎了出来。
手拄拐杖,长须飘飘,正是那玄尘子。
面色复杂的看了眼小乞丐,口中却叫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康晓晨,随我入殿,其余弟子,在此等候!”
一个女孩越众而出,十四五岁模样,身形瘦削,梳着两条麻花辫,面色茫然。
跟在玄尘子身后,畏手畏脚的朝着大殿之中走去。
小乞丐立于台阶之下,踮起脚尖,朝着大殿之中看去,然而殿中火光明亮,只见有数道身影或立或坐,剩下的就看不真切了。
竖起耳朵凝神静听,只觉一片吵嚷,丝毫听不出在说些什么。
然而殿中此刻发生之事,却让整个玄清门的形式,都走向了未知的变化。
只见大殿之中,居中位置摆放着两张太师椅。
左侧空着,右侧坐一男子,身长七尺,羽扇纶巾,看样貌颇为年轻,驻颜有术,此刻正面色清冷的听着殿中众人的唇枪舌剑。
初入山门之时就露面迎接的玄鹤子和玄霞子,正立于这人身后,面色涨红。
坐在大殿右侧的是一秃头胖子,一身粗布衣衫满是油腻,头顶黑发稀疏,腰上挂着个火红色的小葫芦,身后站着一魁梧大汉,正是玄焰子。
而在这胖子身旁,是个尖嘴猴腮的文士,手中拿着把折扇,不停晃动,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瘦竹竿,正不耐烦的打着哈欠。
而这两人对面,是一美妇,头戴珠钗,身披薄纱,手握一柄碧绿如意,正不停把玩,偶尔回头跟站在身后的玄青子还低声说些什么。
大殿之中此刻就只有那尖嘴猴腮的文士不停的絮叨着。
“自从师弟三百多年前当上了掌门,咱们几个的日子可越来越不好过喽!现在更是连座下弟子,都要捡人家剩下的,我看咱们玄清门,不如早点散伙算了!”
坐在他身旁的胖子接话道,“师弟言重了!这剩饭都吃了三百多年了,无所谓再多吃几百年,散伙倒不至于,还饿不死咱们,倒是怕某些人跟我一样,回头越吃越胖!”
美妇面露笑容,轻轻打岔道,“你二人差不多就算了,咱们在这如锅上蚂蚁,有些人甚至都不露面,我看啊,还是拾人牙慧吧,免得回头传出来咱们三人拉帮结派的闲言碎语。”
坐于上首的男子终于不再沉默,手中羽扇一收,站起身来,转身看着背后大殿之中摆放的诸多牌位,开口言道,“三位师兄师姐可曾发泄完了胸中怨气?师弟我也唾面自干多时了,有话就直说好了!”
文士一收折扇,也跟着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眼祖师们的牌位,撇嘴道,“师弟,我什么脾气你也知道,就不整那些弯弯绕绕了,我戊土峰如今弟子稀少,这次收徒,我要四分之一,门中谁有意见,出了山门,去那海上比划比划就是了!”
方才还跟此人一唱一和的秃头胖子一拍身旁桌案,“我也要四分之一!”
美妇娇羞一笑,“妹妹我峰头阴盛阳衰,我那四分之一只要男弟子!”
三人说话间眼神交汇,好似心有灵犀,隐晦的看向背对众人的掌门师弟,如同掐住了此人脖子一般。
然而,等三人各自说完,大殿之中陷入一片寂静,上首之人既不答应,也不否定,就这么看着祖师牌位,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那人方才转过身来,叹息一声,面色平静。
“从三百年前,我当了这掌门之后,除了收玄鹤、玄霞、玄真为弟子,从未有过逾越门规之举。门内五座峰头,我也一直一视同仁,从不偏袒,三位当真要借此生事?”
“哟!师弟好大的威风啊!咱们玄清门又不是小门小派,门规如何,您身为掌门,应该比我们清楚,这事是您先坏了规矩,可怨不得我们!无论如何,今年这四分之一的弟子我是要定了!”
文士翘起二郎腿,手中折扇敲在椅子上梆梆作响,一副泼皮无赖模样。
秃头胖子笑眯眯的摸了摸腰间的红葫芦,“师弟,为兄也是这个意思!”
倒是美妇,毕竟身为女人,看着那孤傲的掌门师弟,一时软了心肠,挥手道,“算了算了,都是同门,也不好闹得太僵,其余两峰虽未来人,可也免不了日后扯皮,我这边只要那个单灵根的弟子,其余随意!”
“呵!这可不行,我那戊土峰上已经连着三百年都没见过一个单灵根的弟子了,其他好说,那名弟子,我要了!”
胖子连忙伸手拽了拽文士的袖子,暗中传音道,“师弟,咱们切莫先乱了阵脚,别跟那娘们一般见识,先敲定弟子数量,再论那名弟子归属!”
然而,三人蓦然间却呆滞起来,僵硬的脖颈缓缓转动,看向不知何时坐在了祖师灵牌下的一个苍老身影。
片刻后,回过神来的众人连忙从椅子上站起,双腿颤抖的跪倒在地。
“戊土峰道岭!”
“离火峰道炽!”
“乙木峰道榕!”
“参见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