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寒假结束,S城也没落下过一片雪花,气温开始渐渐回暖,距离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大家都变得忙碌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或重或浅的黑眼圈,甚至连课间都不再吵闹了。
可是这段时间小川却开始状况百出,先是常常早自习迟到,到后来变成了旷课,有时甚至会一上午都不出现。
班主任与他还有江妈妈都有聊过,说是江川是一个好苗子,现在这种要紧关头不可以不重视,还问江川是不是心里有什么压力。
可他只是摇摇头,沉默不语。
也许只有我和江川明白,主要原因在江妈妈。江川曾跟我提过他在孔明灯上写下的那个关于妈妈的愿望,他说那是他最大的心愿。
希望妈妈能为她自己而活。
岁月大概是从不败美人的,江妈妈虽然年近四十,但仍旧美得不可方物,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但有时候美也是一种罪过。
这些年来,他们孤儿寡母就因此承受了不少非议。
江妈妈不同于那些普通庸俗的同龄妇人,这么多年来,她努力保持身材,每天都坚持打扮自己,会定时去做美容、打理头发,不论何时出门都必须要化上一副精致的妆容,身上也总是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这大概是她对生活的态度,不屈于生活的态度。尽管成年人的世界很难,尽管她还是一个要扛起全家重担的单亲妈妈。
但待这一切落入了那些整天素面朝天、被生活磨灭了斗志、平庸的不能再平庸的长舌妇人的眼中时,就成了另一种情况。
她们说:“整天打扮得那么好看不知道勾引谁呢?”
她们说:“也不知道是做了谁的小三,不然她怎么能养大那个文文弱弱的小子呢。”
她们说:“看好自家男人,别一不留神被别有用心的人勾了去哈哈哈……”
尽是些酸言酸语,我听着听着倒不知到底该为哪一方而感到悲哀了……
那天小川再次翘了课,我中午趁着午休的时间偷偷溜出校去,在他最爱的那家甜品店门口找到了他。
他提着打包好的各类蛋糕面包甜点,在看到我的时候故作轻松笑了笑说:“真巧啊,你也翘课?”
那双晶莹剔透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说不了谎。
他心里有事。
我心里也同样是堵得慌,冲着江川的后脑勺就拍了一巴掌,力气没控制好,寻思这一掌大概会让他脑袋瞬间嗡嗡作响。
江川瞬间眼睛就红了,委屈地看着我:“你干嘛……”
“我替江妈妈教训你!”我理直气壮地扬了扬下巴:“说好,今天是最后一次翘课了。”
江川低下头,半晌,滚烫的泪珠才从他眼中迟迟滚落下来,他点点头,瞬间就哭出了声。
待他情绪稳定下来,我们在附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聊了聊。
我说:“把你全部的秘密烦恼都告诉我吧。”
“说了又怎样,你也没办法解决。”
“我可以……试试?关键你这样憋在心里也不是个事啊。”
“我……”江川眉头深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小川?”
“当然不是。”
“现在人生中很重要的大事摆在我们面前,就是高考。存在你心里的事情,必须要尽快解决它,你一个人不行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解决,就算……就算不能解决,这个烦恼也有我和你共同分担呀,小川,你愿意相信我吗?”
小川,给我一个机会保护你吧。
江川说他的心最近很乱,乱得连书里的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整夜整夜的失眠,只能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维持一点精神,所以才会老是迟到,迟到多了索性就不想上学了。
他知道这不对,可是他也没办法,因为他突然发现唯一的亲人,最爱的妈妈好像有了男朋友。
他说其实早就有听到些风言风语,高三刚开始的那段时间,还悄悄看见过那个男人开车送江妈妈到家附近的路口,那个男人应该是个有钱人,西装革履,开的也是名车,还送过江妈妈一些名牌包和香水。
我问江川:“你是因为不能接受江妈妈再婚吗?”
他摇摇头,说他一直希望的就是妈妈能为了她自己而活,而不是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如果要再婚的话,他是可以接受的,他也希望妈妈能幸福,可是他听很多人说,妈妈是在给别人当小三。
妈妈从没有向他提过这个男人,一直有意藏着掖着,这不禁让他生疑。直到前些日子,他无意看到妈妈和那个男人的聊天记录,那个男人说要移民加拿大,希望妈妈能和他一起去。
他说:“我一点都不相信我妈会去当别人小三,我怕她被那个男人骗,但是我更怕她不要我了,如果妈妈留我一个人在这,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怎么会?江妈妈很爱你,这中间一定是有误会。”
“真的吗?”
“当然,当初江妈妈可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生下了你,然后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她当然是最爱你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小川是个很缺爱的孩子,因为缺所以极其渴望被爱,因为缺所以不太懂什么是爱。
也许是江妈妈也不善表达爱,才会让江川担心自己被抛弃,才会让江川不惜以放弃自己学业的方式,作为绊住妈妈脚步的藤蔓。
“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江川一边说着一边拆开蛋糕递给我:“喏,抹茶味的。”
我接过,挑了挑眉:“什么秘密?”
“以后告诉你吧。”
我白他一眼“切,还卖关子。”
我们坐在春日和煦的阳光里,不远处是一片翠绿的小树林,偶有一阵微风穿山越岭而来,清新的花草香气便跟着轻轻涌入鼻腔。
不禁困意袭来,我伸了个懒腰,突发奇想,跳下长椅,从兜里摸出四枚硬币来,冲着江川摇了摇:“反正是最后一次翘课了,我们玩个痛快,我请你坐公交,怎么样?”
从大学开始直到后来工作,坐公交车一直是我解压的方式。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或是写不出稿子的时候就会随便找一班人少的公交,随便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塞上耳机,让歌曲的声音盖过外界的声音,让公交车带我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之中穿梭往来。
看窗外繁华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看这个城市里各色各样的陌生人,他们脸上充斥着或疲惫、或惬意、或喜悦、或悲伤的神情,却都与我无关。
塞上耳机与自己独处,能让我暂时忘记自己的疲惫,一瞬间释然于心。
直到坐上公交车的那一瞬间,江川才懵懵地问了我一句:“去哪?”
“管他去哪呢。”
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我把耳机递给他,熟悉的前奏慢慢响起。
“脱下长日的假面,奔向梦幻的疆界,南瓜马车的午夜,换上童话的玻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