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永强见士心结结实实抽自己嘴巴,不再严厉批评他,说了些不冷不热的话,宣读完必要的告诫之后要回学校,临行对那女孩说道:“你也别跟这儿呆着了,早点回学校,女孩子要有安全意识,别没轻没重的。我这学生为救你受伤不轻,辛苦挣的钱也没了,这事儿我回头得跟你们系里说说,暑假不回家已经不对,还那么晚回学校,没事也得惹出点事儿来!”
女孩点点头,没说话,钱永强接着说:“到这份儿上,你守着也没用,买那干什么?”钱永强指指床头柜上的鲜花,“有这钱,给他。”钱永强指指士心。
“行了,一会儿就回去,守了一天一夜,回去休息吧。”钱永强说完,气呼呼走了。
士心知道眼前这个困顿不堪的姑娘正是被自己解救的女孩,她买了鲜花,又在这里照顾了他一天一夜。士心想向她道谢,却说不出谢字,也恨不起来。
风来雨去几十天的辛苦成果被人一砖头拍没了,他再次面临绝境。士心绝望地望着天花板,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
他恨自己不自量力,多管闲事,明明已经进了校园,却鬼使神差循声摸到垃圾堆旁,明明看见那人手里的砖头却没能逃脱,明明揣着一大笔钱生怕有意外连车都没敢骑半道坐了公交却连起码的警惕都忘了。
他想大哭。他想起来了,那人举着砖头步步逼近,他想要逃走,那个瞬间该死的肚子忽然疼得他迈不开脚步,也就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砖头落在了他头上。保安没有来,那人一砖头将他拍翻,居然没有立刻逃走,蹲下来翻他口袋。他从士心身上翻出钞票,没有惊喜,却骂了句脏话:“去他妈的,这么多钱!”
那人得手后消失在黑暗中,姗姗迟来的保安望着躺在地上的士心,女孩惊慌失措。
“你回吧。”士心朝着坐在对面床头默不作声的女孩冷冷说道。
女孩赶紧站起,朝他点头:“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士心说不出客套话,也发不了脾气:“你照顾我一天一夜,扯平。回去吧。”
士心闭上了眼睛,他得捋一捋纷乱的思绪,安排接下来的生活。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唯独兰兰上学的事绝不能马虎,如果她真的只考上个职高,很可能就此失学。
女孩有点尴尬,但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耐着性子沉默片刻,见士心虽闭着眼,神色却不像先前那样激动了,这才慢慢走到床边,给他倒了杯开水:“要不要喝点水?”
“不喝,肚子胀。”士心翻个身,脑袋一阵晕乎,他不知道输了多少液,肚子确实胀。
“噢……这样啊?那你要不要尿尿?”
士心背对着女孩,若非这种情形,他准得笑喷。
“口渴要喝水,憋了得尿尿,进出口平衡,才能早点康复。”
女孩显然想逗他笑,但士心真的笑不出来,背对着她,默不作声,只希望她快点离开,说不定病房里剩下他一个,能痛痛快快哭两声。
“哎,你倒是说句话呀!”
“什么进口出口的?我又不是贸易公司。别说了。”
女孩目睹歹徒打翻士心拿走了他的钱,保安追了一截没撵上,垂头丧气返回,打电话通知学校保卫科又耽误了些时间,士心被送进医院已经后半夜。她一直守着,除了中间去医院附近的小卖店买了束花,几乎寸步没离开。
她不知道士心失去的那些钱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不过这黑小子为救她丢了钱,又受了这么重的伤,生闷气也在情理之中,她不介意士心的态度。
“你那老师真讨厌,来了两回,不是责怪你就是撵我走。”
“老师说得没错,是我惹了麻烦。”
“麻烦已经惹了,不关心也就算了,还唠唠叨叨,跟着娘儿们似的。”她想了想,仰着头说道,“就当他老男人更年期神经失调,反正你又没听见。”
“你理科生吧?”
“啊!你怎么知道?”女孩很奇怪,也很聪明,“更年期神经失调,这表述不专业?”
士心不回答,她显然没学过解剖生理和心理学。
“又拽上了。学教育的是不都这德性?你那老师说话跟你一个调调,每次来瞧一眼立马就走了,还不如不来。他还一个劲催我回学校,我要是也走了,你咋办?”
“凉拌!”
“凉拌?我看你要凉凉。别的不说,要是没我给你接尿,你得憋死。”
士心大惊,立刻转过身去,望了一眼女孩,还挺好看,浓眉大眼,像东北人。
“哟!紧张啦?”
“你……不是有护士吗?”士心瞅着她,不好意思质问她一个姑娘家缘何给他接尿。
“瞅啥瞅?护士不也是大姑娘?”她哈哈大笑,问道,“害羞了?”
士心确实不好意思,但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只得闭嘴。
“吓你的。我是给你买了个尿壶,可你昏迷呢,想尿尿也说不出来啊!我又不能时不时掀开被窝瞅瞅你尿炕没。”她抿嘴乐了,果然是东北人,“多大点事,还给你整害羞了。”
“回吧,我没事了。”士心不善跟女孩说话,个个能顶他俩。
“你那老师没撵走我,你也休想。你不让说谢,也不让接尿,照顾照顾总行吧?”
士心不想说话,也不怪这个女孩,不过他心情实在坏透了,闭眼在床头靠了会儿,这才说道:“我没事,不用照顾。你别谢我,我也不谢你,回吧。”
“你很懊悔?我也后悔,不该那么晚一个人走,可,我不走也走了,你不救也救了……”
“要换现在,我不一定会救你。再说,我也没救成,还……”
“什么意思?陌生人你救,认得了反而不救?你还是在怪我!”
士心说不过她,只得重新把嘴紧闭,轻轻叹了口气,略略挪动身子,又一阵眩晕。
女孩赶紧扶他躺好,不再闹了,笑笑,小声说:“别乱动。嗯……那些钱……我会还你。”
士心眼睛亮了一下,不过喜色一闪而过。一个暑假留校打工,那么晚才回的女生,要么没钱,就算有点钱,也自有它的用处,他不可能让她偿还,她兑现承诺也必然遥遥无期。
士心摇摇头,头晕。他下意识摸摸脑袋,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楞了一下。
女孩赶紧问道:“头很痛吧?”
士心不忍继续晾着她,勉强笑笑:“不疼。”
“原来你会笑啊?还会撒谎。不疼?”
“不疼。”士心道,“真的不疼。”
“练过铁头功?不能啊!要练过,还能被整这样?”女孩本想开玩笑,却又揭了伤疤,赶紧连连认错,愧疚地说道,“伤这样,怎么会不疼?疼就哭出来,我不笑话你。”
“真的不疼。”士心不想告诉她,因为总打止痛针,他对某些疼痛不怎么敏感。
“你说不疼就不疼吧。我倒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你不知道,那天晚上你脑袋破个大洞,流好多血,可给我吓傻了。”女孩神色歉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士心心里烦乱,见自己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对她没多大用处,不便再板着脸,笑了笑,想将身子往上靠靠,动弹了一下,脑袋又晕。女孩见他皱眉,赶紧拿枕头轻轻垫在他背后,她有点慌乱,身子轻轻碰触到士心的脸,士心闻见女孩身上淡淡香味,心里一荡,又晕了。
女孩放好枕头,见他面红耳赤,有点紧张:“怎么了?弄疼你啦?”
“没……”士心做贼心虚,本想掩饰,目光却瞥向女孩胸脯。
女孩顺着他的目光一瞧,顿时羞了,举手要打:“嘿,还以为你是好人……”
士心一紧张,往后躲闪,脑袋晕得更厉害,显然脑震荡了,还挺严重。
女孩也不恼,脸上羞色未退,低头小声问:“你真不疼啦?”
“不疼。”士心惭愧,不敢再去看她,“不疼。”
“不疼就好。那我回去了,回头再来看你。”
女孩显然对他刚才那无心的一瞥颇感介意,语气不那么温和了,也不再说笑:“你说的不大可信,不过我信。张士心,我叫秦春雨。”
士心笑笑,朝秦春雨点点头。她的名字听着就跟翠花一样,很东北。
他在病房里知道了秦春雨的名字,自然而然想到了同样在病房熟悉起来的阿灵,不由难过。秦春雨见他脸色变了,略一沉默,抓起书包掏出个信封,双手奉上:“这是我暑假挣的,我不知道你为救我丢了多少钱,这些补偿你,不够的我慢慢还你。”
士心摇摇头,没有接。
“别嫌少,也别再怪我。我没想到会这样,你那老师骂了我一百遍不止,长这么大,爸爸妈妈都没这么骂过我。不管你还怪不怪我,这钱得收着,不然我过不去这道坎儿。”
士心很想将钱接过来,就算够不上一千五,也能解决他面临的当务之急,兰兰得上学。
他知道秦春雨也只是个利用暑假打工赚钱的学生,他伸不出手去接下这钱。
“嗨!两百块钱,不至于急成这样。”
“两百?”秦春雨不敢相信,却不由松了口气。
“我本来是去买真维斯牛仔裤的,有事儿耽误了没买成,没想到成这样了。”
“真维斯?一条牛仔九十呢!土豪啊,你!”
“是呗,一条裤子换个漂亮姑娘,不亏。”
“怎么说话呢?”秦春雨重又笑了,“咱赚啦!难道我就值条牛仔裤?”
“对,对!赚大了!”士心笑道,你又照顾我一天一夜,咱俩还因此认识了,很赚!”
秦春雨笑笑,从信封里掏出钱,摇晃着钞票,美滋滋又装进去。
“哟!七八百呀!早知道不实话实说了,照单全收,那就更赚了。”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给我整得不知哪句真哪句假了,你忒不靠谱。”
“说点靠谱的,赶紧回学校,好好睡一觉。”
秦春雨笑笑,点头说道:“嗯。那这样,回头我请你吃饭。别推辞!”
士心点点头,秦春雨高兴地收拾东西走了,出门时打了个大哈欠,她是累坏了。
士心躺床上,心乱如麻。这场无妄之灾将他再度送进医院,出院后不知道将面临怎样的困境,又该如何应对,他心里暗暗自骂:“张士心,你真他妈混!管什么破闲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