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历一千三百九十五年。
寒冷。无尽的寒冷。
少女的发丝混不受力地飘舞,在一片虚无中隐隐闪现暗蓝色的光芒。
她睁开眼,面朝着海面。来自海面的光一点一点地远去,身边一点一点地昏暗。她转过身,面向无尽的深渊,眼前一片深深的蔚蓝。一点一点地往下,颜色澄澈而深邃,仿佛吞噬,仿佛包容。光影浮动,暗波流转,她的衣袂与发丝一齐,在水中毫不受力地翻舞着。
下沉,下沉。鱼儿闪烁着浅浅淡淡的荧光围绕在她身边。仿佛,是在护卫着她。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手心处,点点晶蓝色的光芒汇聚。
继续下沉,鱼儿们隐去,光亮渐渐消失。她越来越接近海底,光源只有手心的晶蓝。
周身的黑暗叫嚣着,一个声音仿佛在呼唤。
海底隐隐约约,看不清。
失重感与黑暗一并袭来,她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
“呼…呼…呼……”
一张小旧的架子床上,一个女孩喘着粗气醒来,双手捂住心口,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她慢慢地、渐渐地冷静下来,身周是熟悉的一切。小而简陋却干净的房间,零零散散的书,那边木桌、木椅整齐地摆在窗前。旧风扇还开着、旋转着,发出低哑僵硬的声音,勉强驱赶走了一些夏夜的暑气。风吹来,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默默地拭去额头上的细汗,打量四周。
还是那个熟悉的孤儿院。
即是阑舞冰,也不知自己心底隐隐的失落感是从何而来。
又是这个梦。
她从未对别人说起过。
梦中的她……离海底……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感到压抑,感到心慌,感到无奈,却独独没有恐惧,甚至感到一丝丝期盼。
半晌,阑舞冰轻叹一声。她伸出手再轻轻拨开窗帘看了看天色,还是凌晨。算算日子,十五岁的生日快到了,就在后天。
离这天越近,她心头的预感就越强烈。
罢了,不去纠结。存在即合理,总有一天自己会明白。她暗自攥紧拳头,理了理心中的想法。
小时候,孤儿院的阿姨就悄悄地跟她说过,她是莫名奇妙地出现在孤儿院门口的。
据阿姨的回忆,那是一个刮着狂风下着暴雨的夜晚。小小的她就在襁褓里。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泛着极浅的蓝色荧光,在雨夜里让人一下就能看到。更奇异的是,没有雨会落在她的身上。襁褓里有一张纸条,是她的姓名和生日。而她自己也有所察觉,水对她有特别的吸引,她对水也有特别的亲和力。只是这些她从来不跟别人提起。
她从小聪慧过人,容貌还算出众,自带着一股子落落大方沉静优雅的柔和气质,却也并不高高在上。
这些……让人不去多想都难。
十几年了……她真的什么都想到过。
只是渐渐发现想象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于是就逐渐放下了执念而已。
阑舞冰又叹了口气。
可是说到底,不去纠结不去想却是不可能的,因为她自己知晓,她也本来就和其他的孩子不大一样。
只是她已经放平了心态,相信总有一天,她想要知道的都会实现而已。
……
日子过的与往常一样,日复一日的学校、孤儿院两点一线,有时还会去一边的小卖店买点零食。依旧吃着林阿姨煮的饭菜,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生活。
一转眼,到了她生日前一天的晚上。
阑舞冰有些莫名的焦躁。不知从何而来的忙乱的思绪,剪不断理不清让她不自觉地十分烦闷。闭着眼睛辗转许久许久,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纷乱的念头让她烦躁而焦虑。这一夜,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是无法入睡,只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对天花板神游。
狭小的房间里,钟表里指针转动的声音十分清晰,在落针可闻的寂静房间里,它的声音格外明显。
是那根最细的针。
咔嗒、咔嗒、咔嗒……
当——当——当——
午夜十二点。凌晨零点。
孤儿院大门前,一个细小的黑色裂缝出现在虚空中,一封信从黑色的缝隙里一下子飞出,旋转着轻盈地落到了门前的地上,却没有激起也没有沾染地上的一丝丝尘土。
而孤儿院内,阑舞冰的大脑忽然一下空白了,呼吸毫无预兆地变得有点儿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脖子,让她莫名感到无比的紧张,心底却有一丝丝的雀跃与期待。周围无比安静,人们都已熟睡,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任何的一点儿不寻常。她一下子睁开眼,猛地坐起来望向四周。而在周围的黑暗中,只见点点幽暗蓝光渐渐出现,萦绕着她的身体旋转、汇聚。从细小的光点,到汇聚成丝,再汇聚成细小的几股光流,一点一点变多、变大,以她的身体为中心越来越快地旋转,逐渐充满整个房间,再一点点地在她的身前凝聚。最后,一个水滴形的、凝实的、掌心大小的光团,静静地停在她身前。
轰——
窗外的天空中响起刺耳的雷鸣,响彻天际。一滴,两滴。几秒后,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倾泻人间。
而门口的信封发出了幽幽的白色荧光,没有丝毫雨水沾染上去。
室内的阑舞冰浑然不觉。她迷茫地看着,手不自觉地抬起,轻轻地触碰光团。指尖触感清凉柔和,那光团渐渐逐渐变小,化为一束流光到她眉心前,停顿一下,冲入她的眉心。一抹幽幽蓝光,从她的眉心开始蔓延到全身,然后幽幽消失不见。
光团冲入眉心的刹那间,周围只余下黑暗,她只感到眉心冰凉,阑舞冰下意识地伸手抚摸眉心,什么也没有摸到。她刚以为结束了,然而下一秒,无尽的蓝色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充斥着整个房间,是梦境里的海洋深渊。浅蓝、冰蓝、天蓝、蔚蓝、深蓝、湛蓝、墨蓝,深深浅浅的蓝色美妙而梦幻,层层叠叠层次分明相互晕染,让人眩目神迷又惊叹不已,感到无尽的澄澈与深邃。
只一瞬间,便再突然地消失在她眼前。她的眼前只留下一只箫。
而就刚刚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似乎是来自大海的亲近和孺慕之情,海中万物亢奋的咆哮,海洋幽深的长啸,一朵朵浪花聚集在一起发出的如怒的波涛声,以及那股无尽的信仰。
仿佛有大白鲨的环绕,仿佛有蓝鲸的舞蹈,隐隐约约间还有奇妙醉人而无比动听的歌声。
还有一句遥远的话。
“孩子……”
渺远而清晰,声音仿佛来自无比遥远的地方,伴随着重重海洋的波涛声。
是个女声。
好一会儿,阑舞冰才回过神来,目光流转间不禁再被那只箫所吸引,目光也随之凝固。
箫身是浅浅的冰蓝色,给人的感觉却澄澈深邃如那片海洋。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泛着幽幽的蓝色荧光,迷离而梦幻。
她不知不觉间伸出了手,碰到箫的那一瞬间,刚刚的一幕再次出现,再一瞬间后便迅速再次消失。阑舞冰晃了晃身子,来自海洋的万千信息再次冲进脑海,大脑不禁变得有些沉重。
箫触手冰冷,内部隐隐有光晕流转,萧身上细细的有一些雕刻。
一下子又是无数毫无章法的凌乱信息划过脑海。
阑舞冰久久失神,身周的光芒渐渐淡去,她的意识也随之陷入黑暗。
雨,逐渐小了。
……
“小冰……阑舞冰!”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有人喊她。
“阑舞冰……你醒醒啊……”
她迷茫地睁眼,一会儿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林阿姨看她醒来,松了口气,“你没事吧?从来没有见你昏睡这么久,还是倒在地上,体温又不像是生病。”
阑舞冰的意识渐渐回笼,有些朦胧。她迷迷蒙蒙地撑起身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海暂时是一片空白的,目光也有些空洞,下意识地便说了句,“啊,我,我没事……”
下一瞬,她的目光仿佛被什么牵引,下意识地看向左手,手中却没有箫,只是手腕内侧有一个小小的银色皇冠。她的目光看去,冥冥之中便能感受到那只箫仿佛就在那里。
即使用坚信一切存在即合理一切顺其自然的道理来告诉自己放轻松去接受,她还是不禁呆滞了几秒钟。
回过神来的一秒钟,她居然下意识地不想看林阿姨的目光。径自甩了甩头,希望减轻一些大脑的重量,然后她抬眼望着林阿姨,心中一动先问出一句,“现在几点了?”
“中午十二点整。今天还是你的生日呢。”林阿姨皱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有些欲言又止,目光惊讶。但是最后,见她似乎也没什么事,林阿姨还是放下心来,也不多问,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冰,你自己休息一会吧,待会儿出去吃线面哦。还有,有你一封信,不知道哪里寄来的,一大早的放在门口,我就帮你拿进来了,你记着开开看看。现在这样你就别跟我一起带队了,我自己就能带他们出去郊游,线面帮你凉着了,我先走了哈,别担心。”说着,笑着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桌子,便匆匆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