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西凡的厉吼在耳边嗡嗡作响，拳头快要握碎了，千秋却态度坚决，不改答案。
帝乙天与九霄对视一眼，脸色平静的吓人。
“你确定？”
“回神尊，事关神妃之死与天宫安危，千秋不敢妄言。”
“呵呵…”
一时间，除了九霄低沉的笑声，大殿上再无声响：“事到如今，不必隐瞒了吧。”
就在诸仙等着看他如何收场时，帝乙天恭敬道：“有劳天尊。”
只见九霄翻掌，手中瞬时窜出一团黑雾，一枚漆黑的玉石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西凡诧道：“这股浊气……难道是？！”
九霄：“不错。正是本该被封存在须弥玉中的‘凶神之力’。”
“可须弥玉不是…不对，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时找不到思绪的何止西凡，同样的疑问在每人心中都掀起了波澜。
龙黎烨目睹过至宝的光辉，那是任何神器宝器都无法比拟的炫彩，而眼前这块黑玉明显不是。外形不同，光泽不同，更别说被一团不祥之气笼罩着。
九霄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很遗憾，本尊手里这块，和无脸人身上的，并不是一块。”
“凶…石…玉…两块？！”东垣差点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南擎冷静分析道：“可能不止。”
“不无道理。”帝乙天道，“此石乃本尊于地界无意间取得，一直由天尊代为保管。至于还有多少一样的黑玉流落在外，仍为未知。”
凶神之力，有多少人畏忌，便有多少人觊觎。若置之不理，迟早祸起萧墙，成为动摇天宫根本的存在。
帝乙天问：“你所说的感知，可是能看到或是听到？”
千秋仔细想了一番：“更像是闻到。”
“……”
九霄施法隐去黑玉：“无论如何，此子可探知凶神之力乃不争的事实，与其纠其因，倒不如以此先发制人。”
南擎担心道：“敌暗我明，难保消息不会传到他人耳中。”
东垣道：“你担心无脸人回来杀千秋灭口？”
南擎凝面颔首。
“但若因此瞻前顾后，失了先机，再想抓人便难上加难。”西凡是典型的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哪怕对象是自己的徒弟。
千秋本就紧张的神经猛地绷直。
“西凡，你会错了意。”南擎道，“如今龙君正全力追查无脸人，应待捉住此人先行审问后，再从长计议。”
帝乙天慎重斟酌了几方意见，后道：“千秋。”
“是！”
“本尊命你从今日起，从旁协助龙君，彻查神妃遇害一案，不得有误。”
“啊？是！千秋谨遵圣谕！”
帝乙天急于与九霄商议如何处置黑玉，本想草草结束议事，却被老臣绊住，一时难以脱身。
还没出乾坤殿的大门，千秋便乐得花枝招展：“打今儿个起，就委屈龙君保护我这个‘弱女子’啦。”
龙黎烨：“放心。”
千秋：“要真像南擎仙座说的，无脸人又杀回来了，怎么办？”
龙黎烨斩钉截铁：“生擒，或就地处决。”
千秋：“那你岂不是必须随时随刻在我身边？”
龙黎烨：“自然。”
千秋坏心肆起：“万一他在我睡觉、沐浴的时候闯进来怎么办？”
龙黎烨眉毛抽了几下，动了动嘴，却没有开口。
千秋：“诶，刚才还信誓旦旦说保护我的人去哪了，连一丢丢的小考验都禁不住，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简单，本座用捆仙索把你们绑一起，不就解决了。”
“师、师、师…父！”
西凡面无表情道：“过来。”
千秋不进反退：“我就说嘛，天尊怎会是无脸人，虚惊，虚惊一场。哈哈哈哈。”
“滚过来。”
千秋又向后退了一大步：“这不能怪我！我也是进去不久才发现的。”
“别让本座说第三次。”
西凡横眉怒目，看上去气的不轻。
前所未有的求生欲让千秋以不亚于瞬移的速度，“嗖”地闪到龙黎烨身后，紧紧拽住一边皓白的衣角，露出半个脑袋。
“不滚。”
千秋发誓，入耳的阵阵磨牙声绝对不是她的错觉。细声细气的讨价还价：“先说好，不打我我就滚。”
“不打你？哼，本座可以保证不打死你。”
现在哪怕西凡抖一下袖子，她都有种捆仙索下一秒便会飞出来的错觉。
如果逃不掉…就把黎烨推出去吧，他块头这么大，多少能挡一会儿，嗯，就这么办。千秋暗下决心。
横在当中的龙黎烨俨然不知自己已被身后之人当成了“牺牲品”，见九霄擦过西凡的肩向两人走来，微微俯身：“天尊。”
西凡怒气去的比来的还快，用千秋从未听过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语气对九霄说道：“方才这孩子不懂事，你多担待。”
九霄大度的摆了摆手：“实话实说，何错之有。”
千秋：“瞧瞧，天尊都比师父你看得开。”
西凡肃道：“不得放肆。”
千秋探出的头又“出溜”缩了回去。
九霄道：“她这个年纪，放肆些未尝不是件好事。”
“就是就是。”千秋点头如捣蒜，简直不能再赞同，“天尊圣明！”
西凡婉转的反对道：“一味放纵只会让她更肆无忌惮，不好管教。”
“是么。”九霄轻笑，“本尊怎记得你像她这般年纪时，好像比她放肆了不止一点点吧。天机阁说闯就闯，本尊的琴说拿就拿。”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她怕不是瞎了吧？
素来不苟言笑的九霄天尊，私底下竟然会开玩笑？说话句句带刺，吃人不吐骨头的冷血仙座居然会脸红？！！
千秋受到了无法丈量的惊吓，直想把自己眉毛下面的两颗珠子抠出来，拿去验验真假。
玩笑归玩笑，九霄转头面对龙黎烨时恢复了一脸正色。
“此番调查困难重重，若有需要本尊配合或协助之处，尽可直言。”
“天尊言重。”龙黎烨垂首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千秋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
九霄又道：“经本尊与神尊共商，此间恐龙君疲于奔波，可移交部分公务给龙王，由其代为分担。”
“是。”龙黎烨眉目无波无动，坦然接受。
倒是千秋，喜道：“也就是说，龙君可以不用再批那些永无止境的文书了？”
出入沐阳宫的这段日子，让她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前显贵，人后受罪。甭管在外有多风光，名声有多响亮，回到沐阳宫，龙君活的还不如个端茶送水的下人自在。
一日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十四个时辰都泡在书房，独楼和厌回每隔半日便会抬来一车的文书供他批阅，三餐想起来就吃，想不起来，就便宜了送饭的厌回。
公务之忙，文书之多，连批几天几夜，早已是家常便饭。偶尔的休憩，都是掐着手指头算计好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千秋严格遵守着“互不打扰”的约定，但还是忍不住偶尔偷偷化成蛇形，爬到书房外的那棵歪脖子树上，悄咪咪地看看他，有没有被堆积如山的文书压死。
九霄道：“可以这么说。”
千秋没心没肺地笑道：“不愧是天尊，想的就是比旁人周全。”
西凡只想缝上她那张裹着伶牙俐齿的嘴，奈何九霄在场，不便发作。
神尊传召，九霄干的最后一件好事就是“顺手”把西凡捎带走了，千秋算捡回条命。
跟屁虫似的黏在龙黎烨身后出了乾坤殿，本想将他拉到一角说会儿悄悄话，却在路径偏殿拐角处时，听窗户里头传来一阵议论。
“老仙说什么来着？上仙月华监守自盗，挟带须弥玉私逃，如今罪名坐实，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声音千秋认得，是个满身横肉的白胡子老仙，好像被师父戏称“仙人球”来着。至于这个“他们”，多半指的是仗义维护月华上仙名誉的几位仙座。
“凶神之力外泄，五方将有大乱，九天之上人人自危，谁还顾得上别人。月华上仙她……唉！”
“人死已矣，当前重中之重是尽快找回须弥玉。”
“是了。须弥归位，五方才有一线生机。”
“就是就是！”
“目光短浅。”不用看，都能想象的到说话之人有多么趾高气昂，“谁说上仙月华已逝，谁看见了？谁能证明？太辰平白无故少了个上仙，天宫莫名其妙多了个无脸人，你们就不觉得蹊跷？”
众仙纷纷被绕了进去，脑子半天回不过来弯。
“司阳仙君…言之有理啊。”
“这么一说，小仙也觉得这无脸人很有可能是月华上仙假扮的！”
“可她这是图的什么呀。”
司阳捋着下巴上蓄了几万年的胡子，兰花指翘的老高，“若她本就存异心，便是死有余辜；若因她失职而遗失至宝，亦是死路一条。无论如何，其罪当诛，这回看谁还能为她洗白！”
至此每一个字，都被相隔不远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人家不用洗也比你们白。”
相谈正欢，忽地发现窗户上坐了个人，一只脚卡着窗沿，另一只在半空中晃着，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
“也不想想您几位有命在这盛世里说风凉话，托的是谁的福。”
“你是蛇……大胆！口出狂言！”
两撇八字胡被吹的高高飞起，被肥肉挤到快消失的眼睛也在努力瞪圆，司阳很久没在大庭广众面前遭人顶撞，气得肚子瞬时又涨大了一圈。弄得千秋特别想拿根针来，轻轻那么一戳，看看这“球”会不会漏气或者爆炸。
在无人可见的角度掐了下大腿，强忍笑意，继续她的“狂言”。
“赖人庇护，安享盛世，一朝不如意了就开始埋怨，人家舍己为天下的时候，怕是连句谢谢都没捞过，如今不得势了，过河拆桥的倒挺多。我要是诸位，一定祈祷月华上仙和无脸人没关系，不然...下一个被分尸的准不定是谁咯。”
明知道千秋只是在危言耸听，却也起到了威胁效果，刚还在说月华坏话的几个人恨不得剪了自己的舌头，慌得直挠墙。
司阳也知蛇族不好得罪，但若此刻认怂，日后必然会被同僚以此嘲笑，晚节不保。
“为五方天地尽己所能，是她分内之事，不能算作功德。”
“哈哈哈哈哈哈！好个‘分内’。”千秋仰天拍掌大笑：“敢问一句，她欠你们的？该你们的？还是说她如今失势了，便任由谁都能踩上两脚，随意作践？”
质问声声打脸，几个胆小的为了躲避战火，主动和司阳划清界限，边退边道：
“小仙断无此意！月华上仙心怀天下，仁义为先，小仙等人钦佩还来不及，怎敢诋毁。”
“是了是了，我等感恩之心天地可鉴！只是须弥玉失踪一事疑点全部指向上仙，我们……也不好做。”
听其陈情，千秋笑得更开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感恩、钦佩，却宁肯相信她有罪，也不相信她是清白的，有趣，真是有趣。”
众仙面面相觑，好像被人扒光衣服，丢到闹市中游街示众般抬不起头。
“放肆！！朗朗乾坤，岂容尔乱嚼口舌！老仙今日便要……”
“何事喧哗？”
密谈结束，南擎闻声缓步而至，千秋拍拍屁股跳下来，恭敬行礼。
司阳走路都不利索，申冤告状却比谁都积极：“请仙座为老仙做主啊！”
南擎细声慢语宽抚了司阳，硬是听完了他声泪俱下的控诉，当然，是被添油加醋润色过的版本。
“倘真如此，本座绝不护短。”南擎转向千秋，道：“司阳仙君所说，可属实？”
千秋想了想，道：“差不多。”
司阳道：“仙座，她承认了！她承认了！”
南擎静静望了她片刻：“既然如此，本座便罚你……”
千秋忽道：“慢着。”
司阳以为她要反悔：“怎么，仙座罚你，你敢不服？！”
“服，当然服，五体投地的服。只不过——”千秋眼中星光跳跃，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有人要倒大霉的标志，“一个巴掌拍不响，舌根是大家一起嚼的，只罚一个恐怕不合适吧。”
南擎笑道：“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千秋道：“好说。适才所有和我搭过话的，理应同罪。”
不顾白了脸的众仙，南擎依旧笑意盈盈：“本座可是打算罚你二十戒棍的。”
“千秋身为晚辈，不知礼数顶撞众仙，愿多领十棍，以正礼法。”
南擎暗道，果然，他和西凡没有看错人。
“好。凡背后语人是非者，全部去外堂领二十戒棍，蛇族千秋领三十。”
千秋道：“谢仙座！”
司阳无措道：“可老仙……我……这……”
“仙君您慢慢想，我先领罚去啦～”
看着头也不回，雄赳赳气昂昂去领罪的人，司阳像个瘪了的球，无所适从的瘫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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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
一连串杀猪般的惨叫，久久回荡在浮云殿一角。
“哎呦喂！疼疼疼疼疼疼！！小姑奶奶，下手轻着点行不，你这是抹药还是上刑啊？！我当年蜕皮都没这么疼！”
某伤残人士全然不复意气昂扬请罪时的潇洒，期期艾艾的求人手下留情。光这一出，就为浮云殿闲来无事的仙娥们提供了足足一整年的笑料。
抱着玉枕面朝下伏在榻上，后背罗锅似的高高肿起，光裸的雪肌上错杂着几十道长短不一的棍痕，或深或浅，不剩一块好皮。
行刑之人明显是个行家，知道如何在不造成真实伤害的同时，给予受刑者最大的教训。挨到最后几棍时，千秋意识已有些不清，但她仍隐约感觉到，施刑者是放了水的。
“已经很轻了，这药本身就会有灼烧和刺痛感，但是好的快，你忍一下。”
龙听雨两指尖又沾了些浓绿色的膏状药，尽量温柔的为她敷在伤口处，缓缓抹匀。
经历了地狱般的一炷香，本就半死不活的人除了断断续续的呻吟什么声也发不出。
龙听雨如释负重的松了口气，擦干额头渗出的一层薄汗，耳边现在还有“嗡嗡”的回音。收拾完瓶瓶罐罐，怕伤患喊太久嘴干，还得给她倒杯热茶润润喉：“以后可别这样了，瞧把师姐心疼的。”
怕抻到伤口，千秋只小口小口的嘬了几下，觉得嗓子稍稍舒服些，便推开了杯子：“她就是杞人忧天的命，习惯就好。”
话虽如此，但当红莲撂下一箩筐的狠话摔门而去时，眼里满溢的心疼却丝毫不掺假。
龙听雨：“其实师姐的话不无道理，你与月华上仙非亲非故，何必非要做这出头鸟，惹了一身骚。”
“不懂了吧。”千秋艰难的扭过半个头，可惜还是没看到人，“这叫尊侠义之风，行仗义之事，好歹霸占着人家的遗物，不教训那糟老头两句，别说小青，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龙听雨扁着嘴道：“哥哥说，这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不值得的。”
千秋：“值不值得这种事，要做了才知道，我还年轻，挨两板子不碍事。对了对了！快去帮我看看，仙人球那把老骨头散架没！那可是二十戒棍啊，哈哈哈哈哈！！哎呦！疼......”
乐极生悲，转眼又是一阵哀鸣。
龙听雨深感心累，左右天道枢今日休课，不用她撵便溜回了流霜殿。
正当千秋迷迷糊糊要睡不睡，只听大门轻启，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似踩在云端般轻盈，走到屏风后便不再向前。
以为是听雨忘了什么东西，“怎么又回来了？”
“是我。”
千秋立刻提起几分精神：“黎烨？”
龙黎烨：“是。”
使出吃奶的劲把脖子扭过来，堪堪瞥到屏风后挺拔的身影，“那个什么，我这...不太方便，就不迎你了哈。”
龙黎烨：“不用。”
千秋问道：“你这是？”
龙黎烨简短的表明了来意：“看看你。”
千秋笑道：“看我？好啊，你倒是过来呀，不过来怎么看。”
若非方才碰上龙听雨了解她的伤势，龙黎烨或许真会上当也说不定，想必她此刻定是一副不能见人的打扮，不然屋里窸窣的笑声也不会持续这么久。
龙黎烨也不嫌累，生生站到她笑完才缓缓说道：“今日之事，你大可不必...”
“道谢就免了。”千秋打断他道，“事先声明，我可没为谁出头，只不过有人在我嘴痒的时候正好撞上来而已。本人一向如此，看不顺眼就必须一吐为快，不然晚上睡不踏实。”
也不管人家在不在听，千秋继续道：“其实月华上仙的事我平时没少听师父说，‘守灵山，净须弥，护五方，渡万恶’，只叹她命不好，身前功绩无人表，身后却要背负不属于她的恶名，唉。”
近乎谈心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伤感，龙黎烨道：“你，相信她？”
“为什么不。”千秋笑道，“这年头，眼见非实，耳听皆虚，功过是非，还不是全靠一张嘴。所以才说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
龙黎烨沉默了很久，道：“若她知道世上多了一个信她的人，一定很欣慰。”
“哈哈哈，那我今天这顿板子就算没白挨。”千秋又道，“话又说回来，这帮老不…仙们脑子不灵光，运气倒不赖，得亏他们今天撞见的是我，这要换我师父，嘴都给他们抽歪了。”
屏风后人影一动，虽然看不见，但千秋猜他定是笑了，便跟着一起笑了会儿。而后忽然静了下来，不知从哪冒出一句：
“对了，关于你说跟无脸人交手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