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转醒,一眼看到的便是靠着窗户打盹,半个脑袋都要垂到窗外的千秋。
“嗯…嗯?大师兄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起身一阵眩目,叶枫的肩膀被千秋又按了回去。
“发生了……什么。”
千秋:“不会吧,全忘啦?”
努力搜索记忆的代价是头疼欲裂,千秋忙阻止他:“不记得就算了,不用硬想。”
叶枫却不甘心混沌过去:“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只记得当时正在跟龙君切磋,然后……”
见他又痛苦的捂着头,千秋想起龙黎烨的交代,一言以蔽之:“北溟仙座要你多休息,其他的以后再说。”
“那你?”
“仙座让我们轮流看护,待会儿就换人。”
“……多谢。”
叶枫脑子昏昏沉沉,闭眸浅眠,却怎么也睡不着。
千秋忽然从袖中掏出来一件物事。
“这是大师兄的吧。”
叶枫睁开眼,有些意外的望着她,晃了老半天神,才伸手接过银扣。
“多谢。”
“比刚才那声真诚多了。”千秋笑笑,“这东西对大师兄这么重要吗?”
叶枫紧紧攒起手心,心境清明了许多。
“嗯,很重要。”
“总不能比命还重要吧。”
叶枫眼都不眨:“比命还重要。”
本是句玩笑话,人家却郑重其事的应了,尴尬的反倒成了她。
“也对,逐月弓还在这里面呢,丢了是挺麻烦的,哈哈哈哈。”
叶枫不置可否,只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扣上印刻的银枫。
“对不起。”
千秋没头没脑的道了歉,而后又道:“这句话早就该说的。其实那天大师兄和神妃聊天时,我和听雨…就在旁边,神妃走的时候还正好和我们撞上,这才有丢香囊那出。现在想想,我当时要是追上去,或者早点把香囊还了,也许神妃就不会……”
“无需自责。”叶枫平静道,“连我都能中招,澄儿难渡此劫也是正常。”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算了。对了,香囊!
既然神妃已逝,把她的东西还给亲人也算是一种交代,千秋掏了会儿腰间,猛然想起香囊早让混元收了去。
“那个混蛋仙君,我跟他没完!”低咒完,转头对叶枫道:“放心,这次有龙君出马,我们双剑合璧,定能为神妃报仇。无脸人只要有胆来,定让他有去无回。”
叶枫虚弱的笑笑不答,只听一个声音道:“没有龙君,我看有去无回的怕是你吧。”
千秋对着门外道:“什么意思?”
姬少白推门便进,自来熟的往榻边一坐,道:“无脸人神出鬼没,高深莫测,龙君一人尚无取胜把握,你去?还不够拖后腿的。”
“我好歹还有给龙君拖后腿的机会,你呢?白送人家都不要,垫、底、王。”
别人说她也就罢了。读书她是不在行,但说到仙法剑术,天道枢首席绝非浪得虚名。他姬少白肚子里墨水虽多,一到实战便倒数,“垫底王”的绰号,便是千秋为他起的。
姬少白被戳到痛处,哼唧道:“无脸人打不过,就有欺负我的能耐。”
千秋摩拳擦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
“你要干嘛。”姬少白心生不妙,一个箭步窜到榻上,和叶枫紧挨着。后者皱了皱眉,似乎不喜与人接触,不动声色的往里挪了挪。
“拿病患当挡箭牌,要不要脸!”
“不要。”为了小命,脸算什么。
“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师父有令,伤患在场,不得打闹。”
“好!有本事你站着别动。”
眼看女魔头步步逼近,姬少白扯开嗓子喊:“大师兄,救我~~~”
叶枫无声的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点睡意,让二人轰的一干二净。
不知怎的,姬少白望着千秋身后,忽然不害怕了,道:“慢着,打我可以,先回答我个问题。”
千秋以为他放弃挣扎了:“问。”
只见姬少白狐狸眼一眯,道:“今日在校场,龙君的名讳有人可是脱口而出,说,何时与龙君如此相熟了。”
千秋明显顿了一下,道:“我、我和谁交好还需要你同意吗。”
“那倒不需要,只不过...”姬少白摇着玉扇,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悠哉道:“天宫人多嘴杂,这要是传出了什么不该传的,可让龙蛇两族如何是好啊。”
千秋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怎么又忘了,这厮别的不会,抓人话柄最是拿手,居然又着了他的道。他要不说千秋早把这茬忘了,如今一提,一时还真难想出个合理的解释。
学业未完,还惹一身绯闻,这要是让千战知道了,恐怕她后半生都要在小黑屋度过了。
幻想下那场景,千秋连忙道:“少乱嚼舌根,我对龙君只是单纯的钦佩,就像我大哥一样,这次也是因为神尊下令,我才不得不和他共同办案的,不然我一个人足够,根本用不到他。”
“哦~”姬少白尾音拖的老长,明摆着不信。
千秋急了,开始口不择言:“像那种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家伙,谁会对他感兴趣!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银两的苦瓜脸,木头人都比他会说话,整天穿的跟披麻戴孝似的,简直……”
话未说完,姬少白忽然捂着腹弯下腰,身子一抖一抖,像是快憋到岔气。
只听背对的门口处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咳,千秋猛地闪了舌头。
“黎、黎、黎…龙君!”
叶枫在姬少白的搀扶下,艰难坐起身,“龙君。”
龙黎烨擦身而过时看了她一眼,只一个淡然若水的眼神,却愣是吓得千秋一哆嗦。
叶枫虚弱道:“今日多有冒犯,请龙君责罚。”
龙黎烨静静地观察了他片刻,道:“此事疑点甚多,是否你之过还有待调查,待水落石出,定会还你清白。”
千秋拼命附和:“对对对,龙君说的对。”
叶枫又道:“若龙君需要,我愿随时接受问讯。”
龙黎烨道:“南擎仙座那边本君已交代好,你安心修养即可,其它的,容后再议。”
千秋继续讨好:“嗯嗯嗯,龙君说的是。”
龙黎烨道:“今日事出突然,未能及时发现你的异变,本君亦难脱此责。”
叶枫道:“龙君言重。怪我疏忽大意,才让贼人钻了空子。请龙君放心,待我身体稍好些,定去师父那领罚。”
一阵寒暄,千秋好不容易插进话,道:“龙君这是来探病还是?”
龙黎烨道:“接你。”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那我们走吧,这里有狐...三师兄就行了,他一个人能搞定。”
“龙君慢走~小师妹慢走~”
千秋都拉着龙黎烨走出好远了,一回头,还是能看到那张笑得极其欠揍的脸。
一路上偷偷观察龙黎烨,步伐还是那样稳健,目不斜视,无可挑剔的俊脸上依旧看不到任何情绪。千秋经常对外称其长了张暴殄天物的脸,真是一点没冤枉他。
明明笑起来足以倾倒众生,却非要整日板着个脸,不过再细想,也好,倘若他当真如东垣仙座那般没心没肺,或像南擎仙座一般左右逢源,想必早已桃花泛滥,免不得又有多少族公主要为这君妃之位打的头破血流,届时龙君府的门槛都得被踏平,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综上所述,为了天宫的繁荣稳定,为了九天仙境的和平安宁,他还是这样的好。
那边任由思绪天马行空,龙黎烨不知是受不了她炙热的视线还是怎样,轻声道:“看我作甚。”
谁知千秋想也不想,张口便道:“你好看呗~”
龙黎烨脚下猛地一顿,浮出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千秋这才瞬间醒悟。
她刚刚竟是在调戏龙君!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龙君,谁不愿意多看会儿。看一眼算捡的,看两眼算赚的,离近点还能沾沾龙气,保我顺风顺水大吉大利,何乐而不为。”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千秋凭借惊人的反应力,愣是将话圆了回去。
龙黎烨收回一瞬的震惊,继续迈向云梯。
“你生气了。”
千秋指的自然是被姬少白框话的那一幕。
龙黎烨一口否定:“不曾。”
千秋道:“是不曾生我的气,还是不曾生过气?”
龙黎烨道:“都不曾。”
“那你脾气可真好。”千秋干笑道,“本想送点东西意思意思,补偿一下龙君受伤的心灵,看来是没必要了。”
龙黎烨顺口问道:“送什么?”
“喜欢狐裘吗?”
“……”
“我可以帮你做一个,材料都是现成的。”千秋一脸认真。
只要他点头,便可名正言顺扒了姬少白的皮,既为自己报了仇,还讨好了龙君,一箭双雕。
龙黎烨无奈,只好岔开话题,聊起白日比试之事,帮她指出不足。
千秋问:“对了,今日你与我们几个都交了手,觉得谁最厉害?”
龙黎烨道:“均有所长。”
好嘛,谁也不得罪。显然,这不是她要的。
“好,那我换个问法。有没有让你特别在意的人?”
龙黎烨见她在云梯跳上跳下,略皱剑眉:“想知道?”
“当然!”
“不是你。”
“……”
千秋打心底里认为他绝对是在记恨之前说他坏话的事,不把这篇翻过去,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今晚可能要借一宿龙君府住住,不介意吧。”
龙黎烨问:“不回去?”
日下西山,千秋自知回宫无望:“门禁早过了,这时候回去跟直接去投胎有什么区别。老办法,找个地方先凑合一宿,明日一早偷偷溜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看她轻车熟路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是第一次了。龙黎烨能怎样,只有同意的份。
千秋又问:“你说大师兄会不会因为今天的事被罚?”
龙黎烨道:“神尊与天尊并未下令。”
千秋道:“那就好。大师兄要是挨罚,估摸我也跑不了。”
龙黎烨道:“为何?”
千秋道:“你想啊,神尊亲自下旨让我帮忙探查凶神之力,结果没几天大师兄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暴走了,不罚我罚谁。”
结合白日里叶枫发狂时的种种表现,龙黎烨进一步推测:“潜伏灵虚中的凶神之力除非宿主主动暴露,否则无迹可寻。”
千秋一拍脑门:“对啊,有理有据,我怎么没想到!明日要是神尊问起来,就照这个说。”
只顾高兴不看路的下场就是一脚踩空,身体猛地后倾,眼看要跌下云梯。
“啊!”
龙黎烨比怀中人更惊讶于自己的反应。
以他如今的修为,明明用法术将千秋定住比亲手接住她更容易,奈何身体率先做出了判断。
千秋下意识搂住眼前的脖子,即使已被稳稳地托膝抱起也不撒手。
龙黎烨飞起停稳,过了许久,也不见怀中人有动静,只好开口道:“可以松开了。”
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他许久,不仅没听话松开,反而将手紧了紧,“今天我不是故意说你坏话的,你不能生气。”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龙黎烨不得不考虑如果他先松手会怎样,左思右想,以这人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的性子,很大可能性会直接挂在他身上,那时更难看。
“……我答应你。”
“不许秋后算账。”
“好。”
“不许给我穿小鞋”
“可以。”
“不许……”
咦,怎么好像听到了磨牙的声音?错觉吧。
千秋一心借机勒索龙黎烨,谁也没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多出的两位观众。
“龙、龙、龙……”
“参见龙君,三公主殿下。”
千秋用脚趾头都猜到,嗓子跟卡了块石头似的是厌回,淡定问安的铁定是独楼。
直到方才还死不撒手的人迅速跳下,不自在的活动了一番,企图蒙混过关。
“哈哈哈哈,真巧啊,都在呐,遛弯吗?”
独楼厌回默契地看了看她的斜后方,刻有“沐阳宫”的金匾就在那里,不来,不去。饶是千秋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了。
亲眼目睹自家主子被人调戏、非礼、耍流氓,正常人自当选择装瞎子,可惜,要说九重天谁最没眼力见,厌回赢的毫无悬念。
“我们、我们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根本没看见龙君和公主殿下搂搂抱抱什么的!”
千秋瞅了眼龙黎烨愈发黑下去的脸色,心底凉了又凉。完了完了,龙君府是呆不下去了,实在不行,大不了回浮云殿,门禁就门禁,最狠不过被西凡扒层皮,只要给她留一口气,第二天醒来,还是条好汉。
千秋道:“多谢龙君,我就不打扰了!”
厌回道:“那无脸人要是……”
“放心,我不出九天仙境,我要是叫救命,保证你们都能听到。不用送,回见!”
风一样的女子转眼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厌回摸着脑袋看了看独楼,“我,我,说错什么了?”
“你早晚死于话多。”独楼从不和白痴解释太多,甩也不甩厌回,跟随龙君的脚步进了宫门。
在九天仙境一通乱跑,“宁被扒皮”的勇气也随风消逝。
这时,一抹鹅黄飘过眼底,让千秋看到了一丝曙光。
龙听雨挺着疲累的身子,戌时一到,雷打不动的沐浴更衣供奉拜祭,亥时才从灵堂出来。
回到寝殿阖上门,才敢轻轻地叹出声。
卸下头上繁重的饰品,褪去衣衫,刚要上榻,只见一座“小山”正在上面蠕动着!
好在她对这种程度的惊吓早已免疫。拿起窗边的叉杆,蹑手蹑脚的靠近。
捅一下,“小山”动了动。
换地方又捅一下,“小山”又动了动。
再捅一下,“小山”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冒出半个人头。
“千秋?!”
“哈哈哈哈哈,除了我还能是谁,你掀被子就好了,捅我干嘛。”
“你快吓死我了!”
“好听雨,今天委屈你跟我挤挤。”
“挤挤?”
“我都无家可归了,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龙听雨道:“当然不是!只不过,我从未和他人共用过一个榻。”
“凡事都有第一次,来吧来吧。”千秋说完便掀起被子,招呼道:“现在进来,我可以给你讲故事。”
有故事听!龙听雨二话不说,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榻,和千秋脑门对脑门的躺下。
千秋问道:“说吧,想听什么?”
龙听雨想了想道:“哥哥最后一次给我讲的是凡间的各种美食。”
“好,那我今晚就来给你讲讲——狐狸肉的一百零二种做法。”
比起千秋脸上略显恐怖的贼笑,龙听雨有个更大的疑问。
“狐狸肉…能吃吗?”
“何止能,做好了简直是人间美味!”
“可我记得你是吃素的啊。”
“呃…没吃过狐狸肉,总见过狐狸跑,而且这是我二哥告诉我的……哎呀,不要打断我,不然不给你讲了。”
“哦哦,你说,你说。”
“听好了。狐狸肉柔嫩多汁,作法甚多,像什么红烧、清蒸、乱炖、泡酒……”
“阿阿——阿嚏!”
今夜似乎格外冷。
如是想着,姬少白默默的给自己加了块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