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良的平淡工作步入了正轨。周末双休，工资稳定，没有找茬的同事，适应了工作节奏，还时常有摸鱼的机会。若不是还有姜东阳的存在，美良几乎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漂泊的人。
在许凯和姜东阳打来视频电话时，美良有种梦中惊醒的感觉。没错，是梦中。平淡的工作，安稳的生活才是梦。那看似遥远的过往，却是她真正的人生。
“老师，你好吗？”姜东阳用温和的声音问。
许凯是不讲究这些的。就算他本来想讲究，看到姜东阳更讲究，也就破罐破摔，不讲究了。
“你是不是胖了？脸圆了。”许凯没有露脸，只有画外音。
“你黑了。”美良残忍地说。
寒暄结束，姜东阳向美良汇报了他的工作进程。
这很奇怪。想来从一开始，这就是姜东阳自己的计划，美良既不是发起者也不是参与者，却莫名成了制片人的角色。姜东阳把遇到的问题、需要的帮助、工作的进度，还有他对纪录片的构想全部讲给美良。他不得不这么做，出于一种惯性。
生活中他尚且需要美良做他的翻译和老师，现在要做点事情，美良又恰好能提供帮助，姜东阳已经习惯把美良和自己的纪录片拍摄计划放在一起了。
“一切顺利吗？”
“跟着拍摄，有点不好意思。”姜东阳不是头一次做影片导演，但他是第一次做跟拍摄影。之前在学校里为各种活动做记录，是有学弟负责扛摄像机和跟拍的。
“你给他找个摄影啊。这还用我说？”
“我找了，他不用的。”许凯申明道。这个韩国小子倔强得很，怎么劝他都不好意思接受。坚持“不能耽误大家工作”的原则。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一个人，精力有限，这个活交给许凯的专业人才吧。要不，让可奈特去帮你？”
姜东阳连连摇头。他在大家工作时拍摄，已经多有不便，本就力求低调，可奈特的存在感太强，不仅会打扰到员工工作，还会打扰到姜东阳工作。
姜东阳已经拍了市场部、业务部和策划部的工作。最出效果的是市场部，有气势的电话沟通和都市剧气质，一定很对韩国观众胃口。
拍策划部时非常尴尬。海星在做一个淘宝产品的详情页，全程无话，也不需要说话。姜东阳端着镜头对住海星，很快就发现，这几乎是一个静止画面，唯一的动态就是海星操作电脑，很像拍画画视频。
但文字和美术又不一样。美术可以遮，也没有一定之规，况且高深莫测。文字就不一样了，谁路过都能指点几句，就连创作者自己都在不断推翻。因此做文案几乎一直在修改：某句话啰嗦了，删字；描述不直接，换词；文字的位置不协调，挪。
姜东阳向摄影部借了架子，把摄像机架在海星旁边，自己上厕所去了。
最后一项是，拍摄影师拍别人。
一些厂商会出钱请模特代言产品，产品和模特都送到公司来。许凯只需出场地费和摄影。据说今天代言的模特还是个演员，主演过网剧的，叫方雅子。
摄影棚内开始工作，姜东阳也架起摄像机，在远处一点的地方拍摄棚内场景。
模特来了。她个子高挑，妆容精致。梳着中国女艺人流行的中分低马尾，很常规的那种美丽。由于权限问题，姜东阳没有拍她的正脸，只是远远稍带了一下，镜头落在摄影师身上。
摄影师拍了多久模特，姜东阳就拍了多久摄影师。其实时间不长，摄影师技术纯熟，定位精准。他会直接告诉模特该摆什么动作，他知道产品需要什么样的照片。不像杂志大片里的模特头疼腰疼牙疼、摄影师猛按一通快门，再从一堆废片里挑出最莫名其妙的一张，说它最有灵魂。
经费和时间都有限，产品摄影师的流水线作业，在姜东阳的镜头里显得很有气魄。
美良表示这不过是中国人民实用主义的九牛一毛，去拍双十一的快递分拣，相信会更有震撼力。
在姜东阳传回来的视频素材里，美良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几年未见，她看上去贵了许多。了解她的近况主要通过朋友圈，直接聊天的次数有限。美良有时会在网上搜她的名字：方雅子，点开她主演的网剧。剧本俗套到令人发指，台词愚蠢至极，只有雅子的脸和声音让人舒适。但再好看的脸、再动听的声音，说着一些傻了吧唧的话，也让美良难以承受。煎熬了半个进度条就慌忙关掉视频。
美良也替雅子的职业生涯操心过。三线艺人听起来好像很low，没什么名气，实际上能被称为三线的已经是行业中浮出水面的了，像雅子这样的，只能叫逐梦演艺圈。
给她的剧本都烂的一比，所需要的女演员只要好看、白菜价就够了，根本无法发挥出她的魅力。美良让她少拍那些烂剧，但是可以多接广告代言。
那个年代还不流行电商带货，但美良的直觉就是这是块肥肉。
“既赚了钱，又保鲜了形象。”美良这样说。
雅子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在感慨的是，“我还以为你会看不起我。”
她当时帮助学服装设计的朋友做模特，参加了一场服装设计大赛，被现场的经纪人看中，签她做了艺人。
十八线艺人的工作可想而知。累的、环境差的工作，雅子可以接受，脏的她绝对不干。往往会闹的大家都不愉快。
美良的反应让雅子感到寒心。她不劝自己解约，也不叮嘱自己注意安全。在一次深夜回家之后，她忍不住向美良发了脾气。美良从梦中被她吵醒，倒不生气，只是问她怎么了。
“你都不关心我的吗？”
“关心有用吗？”
“你知道我的工作有多糟心，你都不说点什么吗？”
“你当场签约的时候怎么没问我？”
“我没有做不好的事。”雅子低落地说。
“嗯。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要走了。”美良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留恋惋惜，显得过分生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