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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一阵紧似一阵,米粒大的雪屑被西北风裹挟着打着旋儿抽打着窗纸。夜色苍茫,乡村的一切都湮没在无边的墨色中,没有人声、没有犬吠、看不见灯光,宛如无人之域,只有凛冽的北风肆无忌惮地抽打着所到之处的一切,发出呜呜的恐怖声音。

石马梁巨大的黑色阴影中隐约一丝难以捕捉的光亮,来自一孔低矮破败的窑洞中的微弱油灯。里屋中一阵盆罐的哐声将刚刚入睡的向荣老汉惊醒,他伸手揩了揩眼角的黏糊,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摸索着从磨盘上拿过自己的烟荷包,严严实实地装上了一包烟丝。不知道里屋怎样啦,不行的话我去把二软子找来吧。想着擦着了手中的火柴,猛然闪现的光亮将人和磨两个庞大的黑影映在了油烟满布的窑壁上,也映亮他身后那堆破烂肮脏的被褥。

里屋的锅台上立着一盏煤油灯,炕头卧着一位汗如雨下的产妇,油灯照亮她蓬乱的头发和苍白如纸的脸颊,此时半昏迷的她正在阵阵强烈的绞痛中发出高一声低一声的哼哼,她的大姑子玉叶正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布不停地擦拭着她额头上汗珠,边用嘶哑的嗓音追间:快出来了没有?你用力呀。回答她的只有产妇气若游丝的哼哼。

产妇是向荣老汉的二媳妇心兰,三年前被人贩子带到这个村子。当时向荣的二儿子涌军还没有娶媳妇,三十好几的人了,眼看着这光棍是打下了,向荣心里急的火烧火燎。那天村子里几个男人挤在四明家的窑洞里闲聊,四明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说,听说营庄弄回几个外地女人,正偷偷转周周打听着卖咧,四明说了以后后悔不已,反复叮嘱当自己是胡说,千万不要说出去。这时,蹲在锅台上的继才老汉用肘子碰了磁闷头抽烟的向荣,我说老哥,我看要不给你家二小子说上个侉子哇,向荣眼里闪过一道光随即又黯淡了下去,猛地抽了两口烟呛得脖子上黑筋暴起。三天以后,一个肤色白净的圆脸女人被领进了向荣的两孔土窑。当然,向荣为了涌军的媳妇已经几宿没有合眼了,东家出西家进地错钱,鞋跟倒了都没功夫提。好在向荣在村里人缘很不错,本家亲戚又多,废了点周折但最终凑够了这笔钱。

女人刚来的时候人们不知道她的名字,侉子话和本地方言碰到一块,基本上就是谁也听不懂谁。时间长了,能简单交流了,人们得知这个女人叫心兰,真假没人清楚,好在村子女人的名字只是个代号,叫得应就行。这个大龄女青年进了涌军的门倒没有太多的不适应,她吃本地的高粱玉米土豆,用还残留着月经血的手伸手刚出锅的黍面糕。她很谗,农村条件差,遇到点腪腥的话她也会毫不客气地吃下自己的那一份并理直气壮地觊觎别人碗里的,清晨在那个大号的塘瓷尿盆里留下一个个立U形的屎橛子。除此之外,她沉默寡言,不寻死觅活,不吵不闹,不拒绝履行夫妻义务。女人们也从她口中套出了些信息,比如她的实际年龄是三十大几,又比如她被辗转贩卖的过程中先后生过五全孩子,除此之外,再难从她口中问出任何信息,这个异乡女人总是坐在窗台前,沉浸在遥远恍惚的回忆中。

心兰和涌军在一铺炕上液了三年,肚皮却没有任何动静。人们开始怀疑这个女人不能生养,更多的人认为是被贩卖的女人本来就不一心,故意不往上怀想着以后跑咧。村子周周买四川侉子的不少,这些女人总少不了尝试着往外跑,贫穷闭塞,民风剽悍,跑了的女人,运气好的跑到外地或经了公家再也不回来了,运气差的被带回来后最轻也是众人的一顿毒打。涌军的天外出干活,心兰就一个人呆在屋里,四川女人也营务不了北方庄稼地里的事,更主要的是防止女人外出量趁机偷跑。涌军媳妇怀不上的事让向荣忧心忡忡,村人提醒向荣,如果不把心兰看紧点,只怕是孩子没怀上,将来人也搞丢了。乡亲们的话不假,外地女人偷跑的事也不新鲜。向荣也不下地了,每天只在院子周周筛草喂羊,晚上就铺上一张老羊皮睡在外屋的磨道旁。终于在第三年头上,心兰的肚皮日渐鼓胀,人们才总算稍稍放松了心。里屋嘈杂的响声让老向荣再也坐不住了,涌军今天被人匆匆叫去县里办事,最早明天傍晚才能回来。心兰临盆在即,身边只有大姑子玉叶陪着,几天前她接到了村人捎的话,扔下了家里的农活和孩子赶了过来。今晚的生产不很顺利,已经生过四个孩子的玉叶也有点招架不住。老向荣猛地站起身来,顾不得圾拉鞋子,两步跨到里屋门口,用他那杆大烟锅的铜帽敲起了门板,急切地喊道,叶儿,怎么样了,快生了没?玉叶手头忙乱,焦躁地冲着门口大喊,爹,涌军家正生的咧,你千万不要进来啊。向荣耳背,根本听不见玉叶的话,继续用烟杆磕门,急了还用脚嗵嗵踢门。心兰肚腹肿胀如鼓,大半夜的折腾已经让她筋疲力竭,阵痛却让她浑身抽搐,汗水已经流干了,湿塌塌的乱发黏在额上甩在枕上,脸色已经由灰白变为透明,没有血色的嘴唇像缺氧的鱼类一样无助地翕合着。玉叶已经顾不得理会门外的向荣,正忙着从锅里舀出一盆盆的热水并把手中毛巾一次次浸入到盆里,她的脸色比心兰好不到哪里去,双目赤红,额角布汗,随着产妇的身体动作一起努着力,口中反复念叨着几个单调词汇,表情抽搐狰狞。心兰的动作越来越大,几近昏厥,在几次猛烈的抽搐后嘶吼一声昏了过去,而玉叶此时从她的身下扯出了一团沾满血迹的物件,玉叶狠狠心在手件的某个部位拍了一巴掌,,终于一声响亮的哭声刺破了清晨的宁静,初升的红日透过破碎的窗纸将一抹金色的光芒打在婴儿的身上。玉叶勉强支撑着包裹好孩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瘫坐在了地上。门外的老向荣已经没有力气踢门了,但手里的烟锅还在门上制造出不规律的噪声。

盯着面前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心兰的脸上没有任何喜跃的表情,喉头弥漫着一股似苦似咸的味道,她恐惧,她恶心,她憎恨,恐惧到不敢看他第二眼,憎恨到有捏死它的冲动。

她在花一样的年龄陷入了人贩子的骗局,被带离了那个养育自己的川南小镇,迎接她的是一次次被买卖被安排的婚姻,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男人。她尝试逃离,结果是是被从一个地方被贩卖到另一个地方,她情愿被带走好脱离泥潭,但等待她的总是另一个泥潭。她的青春她的少女情怀被一次次粗暴地揉碎,留下一颗布满伤痕的麻木的心,感觉不到悲喜,也无所谓哀乐。她拧着眉头试图从记忆的深海中挖掘出星许的讯息,可记忆好像一团浓的化不开的雾,她无法完整志忆起任何东西,往事像一堆破碎的照片悬浮在她混沌的大脑中。

婴儿长了一幅酷似她的面孔,除了涌军一样后抿的耳廓,遗传了她白皮肤大眼睛的所有优点。老向荣因为婴儿的出生神清气爽,涌军也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可是心兰属于高龄产妇,产后总不下奶,偏方草药吃遍也不管用,周边也找不到奶娘,向荣让涌军卖掉了养了多年的大黑骡换回了奶粉。

窑洞里挤满前来看婴儿的村民,人声嘈杂,乌烟瘴气。有人还打趣提起了心兰进门那天民办老师罗二献上的那幅对联:四川女人到山西,天配姻缘好夫妻。横披:早生贵子。老天真的把一个胖小子赐给了这个破败的农家。心兰听不懂她们的方言,也不愿意搭理她们的问和问短,她坐在一个破旧的红漆柜子前,用一把塑料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自己的头发。她的心里有一只虫,爬得她坐立不安、彻夜难眠。涌军年近四十,黝黑壮硕,十六岁的时候死了娘,疯跑带逛学下了一手庄稼人的本事,锄割挽种,砌墙溜瓦样样拿手,村民的鸡狗和山里的獾兔滋养了他疯长的身体,让他发育成一截让人望而生畏的黑塔,打架凫水都没有对手。因为没人管束,他从小打架滋事,偷鸡摸狗,年龄稍大些也免不了翻寡妇墙,让向荣和几个兄弟姐妹抬不起头。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有肉有烟酒一切都不操心。心兰和她生活到一起后,语言不通,再加上涌军天生木讷少言,两人的交流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涌军对她说不上好坏,给她吃给她喝,晚上满身的汗臭和用不完的能量发挥到她身上。她不喜欢这个贫瘠荒蛮的村子,不喜欢这里的人们,更无法接受这个似傻非傻的男人。他健壮的身体并没有让光景有所区别改善,胡吃海唱和玩世不恭让这个家越发难以维持。她不是小女孩,需要的仅仅是一个供她吃饭穿衣的人,涌军显然连这点责任都担当不起来。日子对她而言就是无望的苦海,远离家乡更让她万分煎熬。围观的村人眼神古怪,面目狰狞。女人们用一种看稀有动物的表情对她评头论足,男人们则是不住偷瞄她刚刚生育略微发胖的身体。比如兔唇苗三,不断贪婪地扫描着她的腰襞,兔唇豁口恐慌地翕动着。他在一个没人的黄昏把她摁倒在羊圈旁的谷草堆上,一边喃喃地地说要帮她逃走一边急切地占有她。她没有反抗,心仿佛死了很久。

多年后,心兰长大成人的儿子用富有浪漫色彩的文字描述了母亲的最后一次出走。他这样写道:

我的母亲,受尽苦难的悲惨女人,从满布灰尘的膝盖上缓缓抬起篷乱的脑袋,怔怔地盯着木柜上那只残破不全的镜子,心思仿佛早已脱离那幅空洞的躯壳。出走的事在心中已经盘绞了不知多少个来回,她对一切毫不留恋,唯一放不下的是炕上的孩子,她不是第一次做狠心母亲,之前的几个时间太久已经面目模糊,眼前的孩子才是她真正难以割舍的。她要丢下几个月的他,把他留给那个不称职的父亲和他老迈的爷爷,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是如果不走,她实在看不到希望,她无法忍受这种黯淡无光的日子,她无声啜泣。苗三已经悄悄告诉了她出逃的时间和方法,行动的时间已经临近。她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用一盆清水把自己的头颈洗出白净和光泽,换上了自己刚来时的灯芯绒外衣的确良裤子。她用毛巾细心地擦拭了婴儿的全身,把他安顿在一条干净舒适的褥子里,流泪亲吻了他的面颊。我的母亲,恢复了干净素雅的女人,在那个寂静无声的清晨,端祥亲吻了她亲爱的孩子,扭动她虚弱如蔽箕肮脏如娼妓的腰身,怀着纠结和决绝,推门走入一片灿烂的春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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