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40年5月13日1点30分
地点：戾溯病控制所
又是繁忙了一天啊。董尧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随后又是一个哈欠。
终于可以休息了。他两只手臂撑着桌子站起身，腿突然一软，麻木的感觉直充大脑，不得不坐下。
脑袋晕晕沉沉，全身骨头僵硬，舒张不开。董尧生原地跺了跺脚，稍好些，穿上黑色外套，拿着公文包，缓缓走向门。
手握住门把手，刚准备拧开。门把手却自己转动了，打开门，熊齐没想到刚好和董尧生打了照面，气氛有些尴尬，面部僵硬，拿着报告的手更紧了。
“哦！熊齐啊。有什么事吗？”
董尧生语速缓慢，嘴型有些大，像是一个一个把字吐出来似的。
熊齐头微微低下，舔了舔嘴唇，又朝着别处看了一眼。
“应该是有事情要说吧？进来吧。”
董尧生把公文包放到沙发上，回到椅子上。
熊齐把手里的报告放到桌子上，神情严肃，倒有了工作时该有的状态。
“我仔细研究过了，现在戾溯确实刀枪不入，像是穿了一层盔甲，但盔甲并不是什么都可以抵挡住的。只要火够大，是能够将他们烧死的。”
董尧生没有立即回应他，动作略微有些迟钝的把报告拿过来翻看。
熊齐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继续说：
“所以，可以用喷火枪来对抗他们。”熊齐从鼻子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心想，他应该会采纳自己的建议吧？
大概过了几分钟，董尧生慢慢和上报告，放下。两只手臂置在桌子上相互斜着对放，做出三角的形状。双手交叉，但只有两个大拇指互相对着，眼神锐利的盯着熊齐。熊齐咽了咽口水，脑海里快速检查着有没有说错话。
“嗯，我看了看，报告做的还可以，至少和上次比态度有所端正。”董尧生的语速还是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出来的很勉强。
熊齐暗暗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又要挨骂。
“至于使用喷火枪……”董尧生顿了顿。“嗯，是个办法，是个有效对抗戾溯的办法。但是……”
陡然，他的眼皮子不听话的掉下来，盖住了他半个眼睛。董尧生强硬的把眼皮子提了上去。
“你有考虑过使用喷火枪的后果吗？”他盯着熊齐。
“是……可能能杀死戾溯，可你知道会引发多大的火灾吗？整个城市会变成一片火海，所有的东西会被全部毁掉，就算杀完了戾溯，后续怎么办？他们的家需要多久才能修复好？城市需要投入多少精力和财力才能重新运作？就算运作了，那也不是和曾经相提并论的。如果我们真的为了消灭戾溯而烧光所有，那跟戾溯有什么区别？戾溯还没有大面积破坏城市，我们就做了。关键……你想让人类怎么看我们？是把我们当英雄，还是当成比戾溯更疯狂，更暴戾的怪物？”
董尧生把手放下，像是在质问熊齐，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还有其它可以与戾溯对抗的方法武器吗？”
“激光？”熊齐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到了激光。
“激光？”
熊齐有意的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不定，偷偷瞥了一眼董尧生，他的眼睛如鹰眼般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而且似乎从未离开自己身上片刻。
熊齐略微感到害怕，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故意耸耸肩，表情坚挺着没有改变。
“是……是。激光可以切开任何东西，我想戾溯的盔甲也是可以切开的。而且除非是有意的，否则对城市的破坏力不会很大。”
“嗯……”董尧生缓缓点了一下头，似乎对使用激光的想法比较满意，但他脑海里还在思索着。
“那……”董尧生语气坚定，肯定了这个想法。“怎么做？”
“我能做激光刀。”熊齐把手揣进口袋里。“可能听着很幼稚，不过是可以做出来的。”
“枪呢？”董尧生的语速稍微加快了一些。
“不行，不行。”他用力的摇头，“绝对做不出来，激光枪什么的就算是往后发展十年也没有那样的东西。那都是小孩子的玩具。激光刀给我一些时间，我能做出来。”
见熊齐那么坚决，董尧生一次从他身上有了靠谱的感觉。心里暗自偷喜，看来没白打他。
“行吧，那你需要多长时间？”
“这……再怎么说一个月？”
“一个月？”董尧生严肃的注视着他，犀利的眼神直接否定了这句话。
“嗯……”熊齐搔了搔头发。“半个月？”语气不仅明显弱了几分，还有些许不确定。
想都不用想，半个月怎么可能？半个月戾溯估计已经在淋德的云霄大楼里“喝茶”了。
董尧生懒得回答，更不想摇头了，靠着椅背，转了过去，等一个满意的时间。
“不是啊，我能做，但这确确实实得花一些时间。”
董尧生没理。熊齐感到很无奈。
“三周，三周我尽量做出来个百十把。”
董尧生转了过来，挺直脊背。
“熊齐，苏海之后是望兰，望兰之后是幸芸，幸芸之后就到淋德了。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望兰没有戾溯，他们现在还只是一片散沙，没有发动攻击的意图。但……谁能保证他们明天会不会突然发动攻击？后天呢？所以，不是我需要你，是淋德市市民，是人类需要你。”
熊齐身体定在原地，嘴巴微微打开一条缝，眼神呆滞。
等反应过来后，他垂下眼睛，似乎是在想什么。
没有说话，头也不回径直离开，门在打开了一半后，他留下一句“一周后一个连队会得到他们的武器。”随后门就被轻轻关上。
董尧生实在支撑不住了，身体有些摇晃的躺在沙发上，眼睛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闭上了。
……
宁洱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烦躁，脑子里又不得不去思索很多事情，导致到现在都没有睡着。
她看向宁可，他是背对着的，不知道他睡了没？
“宁可。”宁洱小声试探的喊了一声。
“嗯？”
宁可转过身，借着月光，两只眼睛还很精神，他貌似也没睡着。
宁洱偷偷笑了笑。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你呢？”
“一样。脑子里好多事啊。烦。”宁可正面躺着，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在额头上。
“什么事啊？”
“什么事都有一点吧。你呢？”
“我……”宁洱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你真的相信郭宇鹏吗？”
“什么？”宁可提高了一些声音，扭头看向宁洱。
“你小点声。”宁洱嗔怪了他一句。
“抱歉……”
“说真的，我不是不相信他，因为他对我们的保护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我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
“你会不会想多了，我觉得他人很好，至少他是个军人啊。”
“是，他是军人要保护市民是不错，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也不完全是错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宁可的语气有一丝不悦。
“我觉得……就是心里不稳，他说在木皖居然暗中修建了一条无人地铁站，这么大的工程不可能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他不是说了，那是一条专门给富人和官员用的。”
“可这么大的动静，一点异样的新闻也没。”
“肯定是政府掩盖住了。”
“宁可，你觉得去辛则真的有救吗？或者说即便去淋德也无法得救？”
宁可沉默住了，他也不是很确定，至少目前还没有淋德也陷入戾溯灾难中的消息。
“没事的。”他鼓励着宁洱。“总会有人出来制止这场灾难的。”
“宁可，我们还要做好坐船的准备。”
“怎么了？”
“无人直升机我愿意去相信，毕竟他是生存下来的希望。但那些也都是给富人的生存工具，我想那些富人应该都把无人直升机开走完了。”
“也对……但开船怎么学啊？”
“我来吧。”
“你会？”
“我不会，但我学的不比你快？只要能有个指导手册什么的，应该不难。”
“行……”宁可有些尴尬，把头扭了过去。
“还有啊……我觉得，现在谁都不能轻易相信。”
“啊，你怎么会连郭宇鹏都不相信呢？”
“不，我倒也不是不信任他吧，只是在这种危机时刻，人与人的信任是岌岌可危的。”
“就算他帮助过我们，救过我们也不能相信？”
“倒也不能这么说，人心很复杂的，一念天堂一念恶魔，情侣上一秒还说我永远会爱你，下一秒看到个美女就心动了。”
“喂……”
“你就是太简单了，什么事情都想的那么简单化，也只想那么一方面，从不考虑多种元素。就你这样还要去闯荡社会，迟早被人搞到跳楼自杀。”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那么简单啊。你想的那么复杂，万一人家就根本没想过呢？”宁可委屈的说道。
“是，但是再多想想不好吗？郭宇鹏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的帮助，保护我们？但是却说冬雅，余之天不可信任，还让我们离开。虽然我对他俩也没什么好印象吧。”
“他是军人，保护市民不就是他的职责？况且，郭宇鹏的观察力可要比我们敏锐多了，不过倒也不能一昧就这么相信了。我觉得余之天只是太着急了而已，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快速到达安全区很正常，和我们一样。冬雅嘛，她救了郭宇鹏，应该差不了。”
“什么啊？”宁洱有些愠怒。“郭宇鹏是士兵，无论怎么样，跟着他走生存几率肯定要大些。他们两个人不过是在为自己考虑而已。不过这么一分析，万一要是有人陷入了危险中，他们两个人未必会伸出援手。嗯，我觉得郭宇鹏说的没错，确实不能与他俩结伴。”
“不过怎么样吧，我们已经决定走了不是？”
“嗯，那么想想田梅子吧。”
“嗯？”
“你和他要是打起来，你有几分胜算？”
“啊？他看起来像是个小混混，应该打过不少架吧。你问这个干嘛？”
“想好，要是遇到了什么只能两个生，必须有一个得死的抉择，我们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尤其是你。”黑夜里，宁洱咬着嘴唇，脸微微泛红，心里不停骂着宁可，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
“欸，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办法回答啊。”
“你觉得一个医生，一个士兵，还有一个辅助战斗力的队伍好？还是两男一女的普通青年学生的队伍好？”
“当然……”
“当然是第一个队伍好吧。”
“一起走不好吗？”
“人多力量大没错，但也要分析是什么时候。你说小偷为什么总是只有那么一两个去偷？为什么不组团是别人家呢？”
“啊，我……”
“人越多，目标越大，那么多笨手笨脚的，迟早被人发现。还有一个就是私心，人越少，自己分的就越多，甚至可以吃独食。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差不多，只要有能力可以合作，生存的几率肯定要比和一群帮不上忙的要大。我们之前的队伍是五人对吧？你后来不在，是四人队伍，然后呢？遇到危险都帮不了郭宇鹏，苗发因为跑的慢直接死了，田梅子受到刺激还连累到了队友，我虽然也很害怕之前没有帮上忙，但说真的，没有我，郭宇鹏就不止没了胳膊这么简单。”
宁可看着月亮，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是因为是你，我才说的这么肆无忌惮没有委婉或掩盖什么。你可能也觉得会有点难听，但事实就是这样。实话告诉你吧，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受戾溯，没有接受现实，看到戾溯，我只能勉强的装模作样不害怕，实际上心里真的是害怕的要死。我没有你冷静的那么快，我甚至直到现在都无法冷静下来。”宁洱顿了顿，吐出一大口气，心里感觉畅快了不少。
“我挺希望是我们两个人走的，我们无法把握别人的想法，我更无法把信任百分百交给别人。但至少……但至少我比他们要幸运，我有一个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人。郭宇鹏，我很感激他，没有他，我们可能早就死了。与此同时，他也受伤了，需要休养，无法再保护我们，而且现在戾溯没办法再用刀或者其它武器杀死了。所以，先自保吧。这样听起来很自私，可……如果连自保都自保不了的话，你拿什么去保护别人呢？”
“那……”宁可有些说不出话，一个字一个字像鱼刺卡在喉咙里咽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
“那我们两个要怎么逃呢？”
“我有个办法，木皖有一家飞行俱乐部，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直升机可以开。我可以学，拿上食物，直接飞往辛则。”
“你怎么知道？”
“有一个有钱人家的朋友，她暑假炫耀说去了木皖体验了一次做直升机的感觉。”
“在哪儿？”
“我记得她说的光客飞行俱乐部。”
“远吗？”
“她曾经拉着我去一趟木皖玩，当时是有经过光客飞行俱乐部的。”
“你还记得路？”
“嗯，差不多，只是得往市里再走点。”
“太危险了吧？还不如去做郭宇鹏说的地铁站，在市郊区。”
“不会，不会。这家医院再走一些，不远了。”
“其实我会感觉多此一举。”
“郭宇鹏看起来实际上是不想走了，他可能有别的想法。”
“嗯？”
“你这样假设一下：无人地铁站是假的。”
“假的？”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医生加士兵加辅助战力，这样的队伍很完美。郭宇鹏偷偷和冬雅达成合作共识，但这样一来我们和田梅子就是多余的。也许是还有一点良心，所以他编了一个所谓的地铁站，让我们偷偷跑出去。一方面我们被戾溯杀他心里会好过一点，一方面如果能吸引到一些戾溯的话那也算是我们临死之前还发挥点用处。”
“我困了。”宁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说实话，这样去想别人，会让人感到寒心的。”
“万事不多去考虑，不多去想想其它方面，会吃大亏的。”
宁可背对着宁洱，眼睛还没有闭上，因为他也在细细的思考宁洱的话。听她这么说，也并无道理。只可惜，宁可越想越乱。
“果真是被郭宇鹏说准了，不过倒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冬雅和余之天只拿回来了一袋，而且还不是满的，差不多只有半袋左右。因为郭宇鹏不能动的原因，我们也迟迟没有换其它地方，只是余之天简单的加防了一下门，这样肯定不安全。”
“你没睡吧？”
宁可没有回答。
“没睡的话，我想今晚就走。”
“什么？”宁可觉得今天晚上已经睡不了，干脆起来，坐到宁洱的床边。
宁洱坐了起来。“是的，虽然没吃饱，但好歹有力气动，有力气思考。我觉得趁现在，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离开，去光客飞行俱乐部。”
宁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双手掩面，脑细胞瞬间不够用了。
“你可以不用想那么多，相信我就好。我们不拿走他们任何一袋食物，这样他们少了两个人的嘴，活个三四五天没问题。根据我的指引，基本在中午就能到。”
宁可依然没有作答。
宁洱坐到宁可身边，俯身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信任对方。”
漆黑的夜静的可怕，总是会不经意出来个什么猫或声音吓你一跳。月亮高冷的撒下如霜一般的光，照下的是一双双还未眠的眼睛。
“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