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丰庆三年冬腊月二十,寒风吹着漫天大雪下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时才停歇。
一架马车从丞相府偏门悄悄行出,向着奉都最繁华的街道走去。那马车中的人似乎非常着急,也不管这冰天雪地中马儿会不会失了蹄,只是不断催促马夫快走。
这里是奉都,黎国的都城,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平日里街道几乎昼夜不息,车水马龙,十分热闹。晚上各家商铺挂起花灯,直照得街道上宛如白日。但这一晚却因为天气过于寒冷,许多商铺早早关了门,街道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行人,所以显得十分冷清。
马车过了几条街,转过一个路口,到了一幢灯火通明的小楼前停下。只见那小楼上挂了块牌匾,上面写着“翠眉楼”三个字。马车里一个中年男子的脑袋探出来,先是看了看面前的小楼,又左右看看,确认安全后,才从车里出来,快步进了小楼。
刚进小楼,一阵脂粉香气就扑面而来,只见堂中几位容颜娇俏穿着艳丽的姑娘笑吟吟地走向这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个顺势把玉臂勾上了这男子的脖颈,用甜腻腻的声音说道:“爷,以前没见过您呀,这大冷天的,到我屋里歇歇吧!”这中年男子却推开了几位姑娘,冷冷地说:“我要见你们主人。不为世间权与贵,只求小楼一容身。”几位姑娘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那个刚才搂住这男子脖颈的姑娘整理了一下衣裙,客客气气地对这男子说:“我叫紫兰,客人请随我来。”那男子也不客气,就跟着这紫兰走进了旁边一间小偏房。
偏房里设有简单的几张桌椅,坐着两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正在喝茶。两个女人见有人来只斜着眼看了看,又低下头来仍旧喝茶。紫兰对这男子欠了欠身说:“刚才对客人多有冒犯,还望客人海涵。我家主人向来有规矩,要问明了来客身份才能向她禀告,所以还望客人能说明身份。”那男子淡淡一笑,说:“你家主人向来如此。告诉她,我姓何,是当朝丞相。”紫兰听了这话也淡淡一笑,转过身来对着坐着的两个中年女人又欠了欠身,说:“这是当朝丞相,劳烦红英、红馨二位姑姑代为通传了。”红英、红馨二人这才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走到墙角陈设的小几前,旋了旋小几上摆放的瓷娃娃。小几后的墙登时就开了一道狭窄的门,里面黑漆漆的,红英绕过小几,跨进了小门,立刻消失在门中。过了一会儿,红英的头又从门中探出,对着何丞相说:“进来吧!”何丞相赶紧也依着红英的样子,绕过小几,进了小门。门内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远处一点光亮。红英在黑暗中对着何丞相说:“丞相请往那光亮处走,走到头便是了。”说完便一扭身出去了,只留下何丞相一人。
何丞相只得一人慢慢摸索,所幸路上平坦,并无坎坷处,最后终于来到了路尽头。路尽头是一间精致的小屋,屋外一个人也没有。何丞相径直推开了门,只见门内一容貌端庄的中年女子站起身来,对着何丞相微微笑着,问道:“何大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何丞相先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才说:“柳娘,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
这位柳娘心下一惊,急忙问道:“你女儿怎么了?”何丞相满面凄怆,缓缓说道:“我怕是不行了,罗赟定会派人杀了我。本来芊蔚可以躲过这一劫,罗赟不会斩尽杀绝徒增疑点的,可我偏偏把证据的副本藏在她房里,这证据偏偏又让罗家小姐瞧见了。”何丞相说到这已泫然欲涕,再也说不下去了。柳娘拉何丞相坐下,给他沏了一杯热茶,又问道:“到底是什么证据让罗大将军如此害怕?”何丞相又像是自说自话般地说道:“当今朝堂上有两股势力,一股是以我为首,多是些文臣;另一股就是以罗赟为首,多是些武将。这几年来,罗赟集结的力量越来越大,连圣上都对他有所忌惮。不光是朝堂上的事,连后宫中的事他也要依仗着他的皇后甥女来插上一手。
“上月圣上秘密让我搜集罗赟滥用职权残害百姓的证据,意欲打压打压罗赟。前几天我刚将证据整理出来,又存了副本放在芊蔚房中,心想总不会有什么懂得这些的人会进一个小姐的闺房。我傍晚前已将证据托给李太医呈给圣上,不想李太医没走多久罗赟家的小姐就来拜访。恰巧我家芊蔚今日偶感风寒,卧床休息,罗赟家的小姐便硬要进芊蔚的闺房去看看,谁知便让她翻出了证据的副本。罗赟家的小姐现在正在我家嚷嚷呢!所幸她今天不过就带了一个小厮,我让家里人暂时拖住了他们,应该还没有那么快能通风报信。”
“这件事本来是我一人的事,现在却又牵扯上了我女儿。我手下的官员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保护她。翠眉楼不在官场上,你我又多年未曾联系,你这儿还有那么多高手,我思来想去,只有你能救我女儿。柳娘,求你把芊蔚救出来,护她周全,就当是看在我死去的妻子也曾是翠眉楼的人的份上。”
柳娘直勾勾地盯着何丞相,嗓子有些哑地问道:“那你呢?罗赟不放过芊蔚,更不会放过你。”何丞相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许今晚就会离开人世吧!”柳娘急忙说:“既然如此,你和芊蔚二人都躲在我这,等到罗赟受了罚再出去。”何丞相苦笑了一下,说:“我搜集到的证据根本扳不倒罗赟,就算他受了罚还是有能力报复我。圣上让我做这件事时我就已经知道我必死无疑了。所以我早已为芊蔚找好了婆家,就等过几天便可过门,到时候我死了就了无牵挂了。谁知道今天事情就要被罗赟发现,芊蔚还被卷了进来。柳娘,我的时间不多了,只求你救救芊蔚。我就这一个孩子,从来都是当作掌上明珠。她才十七岁,我怎能让她跟着我赴死啊!”
柳娘仍是直勾勾地盯着何丞相,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可想好了?”何丞相点了点头。柳娘转过头去,哽咽着说:“你走吧!芊蔚我会照顾的。”何丞相站了起来,又向着柳娘行了个礼,转身推门而去。
柳娘转回头,脸上已是泪水涟涟。她站起身来,取出手帕,仔细擦了脸,然后从后门出了小屋,来到了一处小院落。柳娘叫了一声:“莫月!”只听从假山后传来一声应答,接着就看见一个飞影向着柳娘飞来。那飞影一落下,就只见一个身材纤长的姑娘。她一身素白衣裙,不着粉黛却容光焕发,眉不画而墨,唇不涂而红,大眼睛炯炯有神,眼角眉梢、举手投足中带着一股子少年的潇洒气息。这位姑娘叫齐莫月,今年十九岁,是柳娘的弟子,翠眉楼的少主。
柳娘见了齐莫月便说:“莫月,我要你去劫一个人。”齐莫月有些吃惊道:“柳姑,你要我劫何人?”柳娘答:“丞相府千金何芊蔚。”齐莫月迟疑了一下才应了一声“是”。话音刚落就又是一道飞影,齐莫月转眼已跃上屋顶,向着丞相府方向飞去了。
北风卷着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起来了,举目望去,奉都城内一片黑暗,只有雪地在暗暗发出幽微的光。齐莫月迎着雪花不一会儿就到了丞相府的屋顶上。丞相府一片寂静,后院里一个守卫也没有。除了偏房里点着灯,后院里再也没有其他光亮了。齐莫月有些纳闷:“堂堂丞相府,守卫怎会如此松懈?”她有些不放心,又轻轻一跃,上了前堂的屋顶。只见何丞相正召集所有奴仆守卫,似乎要谈一件很严肃的事。齐莫月从后院跃下,径直朝那间亮着灯的偏房走去。齐莫月借着灯光从门缝往里看,只见一个身材娇小,五官娇俏的姑娘披着衣服坐在床上,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正在给她喂药。喂完了一碗药,小丫鬟就对坐在床上的小姑娘说:“小姐,老爷叫我们所有下人都到前堂去呢,我再不去老爷该骂我了。您赶紧歇息吧,别又淘气!”小丫鬟说完便推门而出,齐莫月赶紧闪到一旁柱子后躲着。
等到小丫鬟走远了,齐莫月一闪身进了房间,只见那小姐正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打瞌睡呢。齐莫月抽出剑来,拦上了那小姐的脖子,那小姐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齐莫月,她一双大眼睛如潭水般深邃,似乎汪着流不尽的泪水,十分惹人怜爱。齐莫月冷冷地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姐泪水登时就流下来了,声音里带着惊恐答道:“我是何芊蔚。女侠,你要什么我爹……”何芊蔚话还没说完,齐莫月就伸手敲晕了她,而后把她卷进被子里,一把扛起。
齐莫月出了房门,又跃上屋顶,向着翠眉楼方向去了。暗处里一个黑色身影也跟着齐莫月飞上了屋顶。齐莫月飞过了几个屋顶才感到不对劲,刚一回头就有一只银针正朝她脸上飞来。她忙一闪身,跳进了旁边一处小院里,把何芊蔚放在屋檐下。那黑影也跟着跳下来,对着齐莫月而立。原来这黑影是个男子,他身材高大,长相俊朗,一脸正气。
齐莫月撕下外衣衣袖,麻利地蒙上了脸,而后抽出剑来对着那男子。那男子只是静静站着,厉声说道:“朗朗乾坤之下,你竟敢强抢民女!我劝你走正道,不要为那些小人做事!”齐莫月并不搭腔,仍然把剑对准了那男子。那男子见状,也抽出剑来,向齐莫月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