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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脸大王劫色鬼

01

又是一年冬天,这个冬天冷得格外透人心脾。

一蓝衣小厮走在冰天雪地里,圆滚滚的身子费力地在半人深的雪里挪动着。这雪有半人深,普通的移动已是十分费力,再加上他手里还捧着一朵透明的霜花,不敢用力,所以动得更加缓慢。

小厮在心里不断腹诽着,将某个正坐在马车里吃点心喝热茶的人骂了个底朝天,一闭眼,脑袋里就传来凉飕飕的声音。

“这霜花精贵得很,只有西寒国和东夷国的交界处湄山林才有,你去给我采来。”男子放下茶杯,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眼底似笑非笑,“若是采不回花,你人就不用回来了。”

想起那人,小厮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这平日里总携着冷笑的男人乃是东夷国的世子——顾奕。

说起顾奕,就不得不提起他的父亲,提起他父亲,就不得不为东夷国掬一把泪。

顾奕乃是东夷国老皇帝的第四个儿子。虽说排名第四,但还是很有继承皇位的希望的。老皇帝大半辈子都浸泡在脂粉中,年过半百,只有四个儿子和一堆女儿。

大儿子对女人很感兴趣,对皇位不感兴趣。

二儿子对修仙很感兴趣,对皇位不感兴趣。

三儿子对女人修仙都不感兴趣,对江山皇位更不感兴趣。

算来算去,就只剩下老四顾奕了。说来这顾奕的出生也是一场意外,差点就被扼死腹中。

年近五十的老皇帝瞧着三个不成才的儿子抹了一把辛酸泪,某日吃了熊心豹子胆,与一位宫娥颠鸾倒凤,终于一次中靶。

前三个儿子都是皇后所出,唯独第四个是一普普通通的宫娥所生。所以顾奕在娘胎里时就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各种阴招纷至沓来。但顾奕就死死地黏在娘肚中,愣是活了下来。

私以为,老皇帝这大半辈子都在女人身上耕耘,却只有四个儿子实乃怪异,这其中自然有皇后的贡献。每个女人都有一种名为“嫉妒”的东西,而这东夷国皇后更是嫉妒中的翘楚。顾奕在娘胎里时她没能弄死,便在顾奕尚未成年时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几次差点弄死他,却又让他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

老皇帝心疼,但他心疼的不是顾奕,而是偌大一个东夷国没个正常的继承人。所以,他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忤逆了皇后的意思,强行把顾奕送到了民间。

一个金贵的世子就此隐姓埋名,在寺庙里长到了十一岁,到了入学的年龄才回宫。

听闻这世子原本也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好青年的,不知为何最近越来越阴鸷,长到二十岁的大好年龄,整个人却阴沉寡言,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究竟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唔,皇家秘闻,不可探寻。

蓝衣小厮摸了摸自己热乎乎的脖子,觉得还是脑袋在脖子上才舒坦些,若是一不小心惹怒了世子,脑袋搬家就不好玩了。

一想到世子,蓝衣小厮便有些发怵,原本冻得毫无知觉的手脚也平白生出力气,赶紧加快脚步往队伍走去。

一片广袤无穷的雪地,寂静无声,一脚下去,雪花被踩得咔咔作响。小厮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猛地一回头,背后又什么都没有。

如此反复数次,小厮便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有泪珠子装不下了,正一颗颗地往外蹦,而小腹处也升起暖流,正缓慢外溢。

小厮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顾奕讲的故事。

从前啊,有个冬天,天寒地冻,冷得不得了。一个叫小翠的姑娘去山上捡松果,谁知一去就没回来。

小翠的爹娘急坏了,连夜带着村民上山寻找,但怎么也没找到。只在一棵松树下捡到她的篮子,松果落了一地,旁边还有熊爪印。大家一看就明白了,得,小翠给熊瞎子抓走吃了。

小翠的爹娘大哭一场。但是,日子还得照过不是?夫妻俩辛苦耕耘,第二年又生了个儿子。

日子恢复平静,小翠就像山上的积雪,化了就没人记得了。

谁曾想,三四年后,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女人跑到了村里。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娃娃。众人一看,这疯女人不正是失踪的小翠吗?

原来,小翠当年不是被熊瞎子吃了,而是被一个浑身长毛的野人抓走了。这野人长得极为可怕,听说是“人熊”,就是长着一副黑熊的模样,但实际上是人类。这野人将小翠留下来当了媳妇,还生了一个“小人熊”。直到几天前,小翠才找到机会杀死了野人,抱着孩子溜走了。

可怜的小翠,原本白嫩白嫩的漂亮姑娘就这么被破了身,还生下一个女娃娃,村里人担心那野人还会找来,便不接纳小翠。再加上小翠所生的那个女娃娃也越发野性,动不动便龇牙咬人,小翠没办法,便带着娃娃到山里生活了。

这山,自然是湄山林,而这个小野人,正是目前在湄山林占山为王的“黑脸大王”。

听说,这个黑脸大王正是小翠所产下的女娃娃,乃一个实打实的女野人。现在也到了婚配的年龄,深刻地继承了她爹的传统,经常到山下去掳人,压回洞里当压寨相公。

啧啧啧,听说这个女野人最好细皮嫩肉的类型,咬一口,可香了。

这个故事的效果显著,吓得小厮毛骨悚然。顾奕很快就说了一句让小厮更加毛骨悚然的话:“啧啧啧,侍书,你说你都十五岁了,也没婚配嫁娶什么的,要不本世子给你找个女野人睡睡,开开苞如何?”

侍书“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做顾奕的贴身小厮果然不是人干的事,伺候饮食起居也就罢了,端茶倒水揉肩捏腿也就罢了,平日里还要提心吊胆,生怕世子一不小心给自个儿找个女野人睡睡。

了解顾奕脾气禀性的人都知道,别看世子平日冷着一张脸,实际上心眼子坏得很,最喜欢折腾人。毕竟顾奕才二十来岁,少年心性,终归是闲不下来的。

途经这片湄山林时恰巧遇到了寒冬,大雪封山,在车里一坐便是四五日。顾奕着实被闷慌了,便拈着这湄山林的野人传说,杜撰出了这么一个故事。

几分真几分假。

这湄山林的确是有野人传说的,曾有人亲眼见过,的确是“人熊”的模样。听说这野人套在一头熊皮外衣里,一张脸糊着黑泥,一张嘴便是一尺长的獠牙。

也听说这野人是色中饿鬼,最好研究画本。听说她时常下山打劫,揪着哪个人就从兜里掏出画本,让这人好好解释一番。

什么是“观音坐莲”,什么是“老汉推车”。往往被揪住的人都是痛苦不堪,难以启齿,这野人却一副孩童表情,懵懵懂懂。

关于这野人的传说多如牛毛,也都真真假假混在一起不知所谓。但有那么几点是可以肯定的:野人外号“黑脸大王”,好画本和话本子。若想安然过山,只需在山脚的老槐树底下埋上几本最新的画本,再念叨两句“小人路过此地,备上薄礼,请黑脸大王笑纳”便可保住一命。

其次,黑脸大王实际上是个女子,或者说是女野人。听闻她长得奇丑无比,所以被多次退亲,一怒之下上了湄山林占山为王,专门打劫过路的俊俏男子。

作为俊俏男子中的翘楚,顾奕自然是不愿与这色中饿鬼打照面的。但众人皆知,这东夷国的世子顾奕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喜好,那便是收集各种名贵花草。

这湄山林虽然地域荒芜,但着实有着许多名贵花草。譬如说,霜花。

如此一来,采花的任务便落在了他的贴身小厮侍书的身上。

侍书天性胆小,前些日子被顾奕的故事吓得魂不守舍,连觉都睡不好,一闭眼就疑心那女野人上门抢压寨相公了,每每看见雪地里出现什么奇怪的人影他都疑心是这野人找上门来。

以至于到了现在,侍书独自一人走在雪地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又有一只毛茸茸的手打在了肩膀上,他毫无意外地被吓晕了。

02

这个冬天有些冷。

我蜷在洞里,数着外面落下的雪花,委实有些发愁。

我们这些走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冷。尤其是像我这般没皮的,更是寸步难行。

虽说几年前得了一副熊皮,裹在身上堪堪能御寒。这熊皮甚好,冬暖夏凉,就是味道难闻了些,也容易被上山的猎人当作真熊猎杀。有一次我还被一箭戳了屁股,我抖着牙上去理论,却将那猎人吓得屁滚尿流,大喊着“人熊”“人熊”地跑了。

这个冬天比起前几年更要冷上几分。外面已是白雪皑皑,就算裹着熊皮也依然冻得牙齿打架。

早知如此,打劫的时候就该多抢几件衣裳。

只可惜大雪封山,恐怕不会有商队途经此地。

掐指一算,我在这山上已经待了二十五年。而这二十五年里,我迷恋上了打劫。

走上打劫这条不归路也是意外。

最初,我在某个村里过得好好的,却不知怎的被一群妒火冲天的女子烧了狐狸洞。她们叫嚷着我是山精鬼怪,专门吸食男人精魂的。于是请来一个半吊子和尚,在我洞前做法,将两张符纸丢进去,道妖魔已除。

大火烧红了山。

离开村庄后我四处流浪,后来干脆窜进深山老林里做起了打劫的勾当。

第一次自然是没有经验的,我完全忘了打劫必备的道具:黑衣、黑裤、大砍刀。

于是,我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路口,攥着一根细细的木条,结结巴巴地念着台词:“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还没念完,一个身穿银色衣裳的男子便激动地扑过来,哭着闹着要给我做压寨相公。

不对啊,与剧情完全不符!

然后,这个自称对我一见钟情的男子便赖上了我,打也打不走了。我十分烦闷,便闭门不见。谁知这男子倒是少有的痴情种子,愣是一夜夜地守在我的狐狸洞前,吟着酸掉牙的情诗,听得我胃里直冒酸水。

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什么“此生如是不相见,愿作春泥护娇花”。

我听得反胃,权当饭后消食了。直到某一天,这些酸诗消失不见,我才反应过来这个哭闹着要给我做压寨相公的男子不见了。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几乎都要忘掉这个人时,洞前压着一封信。原来这男子当初被他爹寻了上来,一闷棍敲晕带走了。男子在家绝食哭闹,嚷着这辈子非我不娶。他爹娘不胜其烦,便又给他弄了两包药,送到另一个娇娘子的床上了。

信的最后写到,这么久以来他一直为没有为我保留贞操而愧疚,所以无颜见我。但正所谓大丈夫不屈小节,有个三妻四妾也很正常。所以,他隐晦地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小妾。

我默默地将这封信烧了,也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遭。从最开始被烧狐狸洞,到现在遇到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奇葩,我自个儿难道没有问题?

我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了这张脸上。于是,我便寻来了污泥,把整张脸完完全全地盖了起来。

效果极佳,自此以后再也没人叫嚷着要做我的压寨相公了。

这湄山林处在东夷国和西寒国的交界处,来往者多是商队。

商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女人。

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抢劫时需追溯到十八年前。那个时候我已经做足了准备,黑衣黑裤,硕大的砍刀。

我将砍刀轻轻一挥,碗口粗的杨树应声倒下。

商队的人立刻放弃抵抗,纷纷交出钱财。

我对那些黄白之物着实没有兴趣,倒是在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包里搜出几本画册。上面画着几个男女交颈而卧,摆着古怪的姿势。

我头一次瞧见这种东西,十分好学:“这是什么?”

“这……这是……”男子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不回答,我便又继续搜。从他的包袱里、衣裳夹缝里,以及鞋底板下都找出了这些奇怪的画册。嗯……很有趣呀。

我瞧得津津有味,这个男子险些晕倒。

打劫结束,我没拿那些黄白之物,倒是把这几本画册带走了。商队的老板对我千恩万谢,就是回头瞧那男子时神色十分古怪。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些古怪的画本乃是一些不太雅观的人体图,乃是单身男子排遣寂寞时的宝贝。在人类看来,这是极为隐秘羞耻的东西,万万不能拿出来展示。

后来,我翻烂了这些画本,又下山抢劫时,总会十分巧妙地抢劫到最新的话本子和画本。这些图册代表了人类最高的想象力,将繁衍后代的双修之事描绘得淋漓尽致,颇有格调。

啧啧啧。

打劫得多了,我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

偶然我下山晃荡的时候,常常能听到关于自己的传闻。

“啧啧啧,知道那个黑脸大王不?听说他又抢劫了一支商队,见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娘子,抢回去做压寨夫人了!”

“是吗,可我听说这黑脸大王是个女子啊。”

“啊?世上哪有那般模样的女子!”

“的确是位女子。我三舅老爷上次过路时和黑脸大王打过照面,说这黑脸大王虽然行为可怕,但声音纤细,确实是位女子。”

“可……可哪位女子会追着人看这种画本呢?”

“所以我们都得尊称她一句‘大王’啊。”

原来如此。

众人尊称我一句“黑脸大王”,顺道将我描绘得十分霸气。传说,湄山林里住着一位黑脸大王,身高九尺,体胖腰圆,手持一柄大砍刀,开山劈石不在话下。这黑脸大王为人古怪,不伤人性命,不劫人钱财,就好画本,还时常找人共勉。

后来,众人发现这位色中饿鬼“黑脸大王”其实是一名女子后,便又自动发挥想象力为我谱写了一段凄苦的身世。

传说我因为长得十分丑恶,多次被婆家退亲,所以一怒之下上了湄山林,靠打劫良家妇男度日。

“传说,这黑脸大王喜好白嫩男子,最喜欢夺人贞操。”

我:“……”

03

夺人贞操的事我不是没想过,但那也仅想夺小绿的贞操,其余什么甲乙丙丁,我是万万没想过的。

譬如说刚才,我在雪地里闲逛,瞅着一个蓝衣少年在雪地里途行。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人了,便十分高兴地上去同他打招呼。谁知这少年胆子忒小了,我不过是将手放在他背上,同他打个招呼,他竟然当场就吓晕了。

无法,这冰天雪地的,若是将他丢在这里,恐怕直接就会冻死。我只得将他拖回洞里。

他睡得十分不安,仿佛是在做噩梦一般,一会儿哑着嗓子叫“不要”,一会儿又哭哭啼啼地说“世子救我”。

我十分疑惑,这“不要”是和后面那句“世子救我”连在一起的吗?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却见那少年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我后尖叫一声:“我才不要做你这野人的压寨相公!”随后便溺了。

然后,他绷直着双腿装死。

我寻思这洞外冰天雪地,本就极其寒冷。现在这少年的一泡尿把自个儿浇了个透心凉,莫要冻死才好。

好在洞里有些干柴,我捡了些来搭了个火簇。

我推推装死的少年:“怪冷的,把裤子脱了烤烤吧。”

他抖了一抖,继续装死。

我琢磨着他是害羞了,须得下猛药才会醒来。

“你若不脱,那我帮你脱了?”说罢,一双手悠悠朝他伸去。

他终于不负众望地醒来,然后捂着裤绳哭得惊天动地。

我耳膜甚疼。安抚之,无效;拿金银哄之,无效;一巴掌拍下去,将平日剁肉的菜刀磨得霍霍作响,他终于安静了。果然,暴力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工具,古人诚不欺我。

他安静地缩在墙角,叽叽咕咕地念叨着什么。好在我们狐狸耳朵灵敏,我总算听了个大概。

大约是“我侍书士可杀不可辱,绝对不会做你这野人的压寨相公的”,还有“世子一向疼爱我,若是我不回去他一定会来找我的”,最后他还用一副玉石俱焚的眼神盯着我,若我敢对他做些什么,他恐怕当场就要咬舌自尽。

果真是个烈性的汉子,可我着实对一身尿骚味的人产生不了什么兴趣。

不消片刻,洞里想起咕噜咕噜的声音。我寻着声源望去,却见他捂着肚皮,面露难色。

他约莫是饿了。我拿出红薯和肉干,分给他。他背过头去,道不吃嗟来之食。

正好,给我省了。

将红薯埋在柴灰下,我慢腾腾地撕着肉干。烟雾寥寥,一股香甜扑鼻而来。我刨出红薯,丢在脚边晾凉。我吃得正香,却见一只手悄悄摸来。两根手指摸到红薯边缘,不动声色地朝自己挪去。

我冷笑,故意咳了两声,那手瞬间收回。不大一会儿,那手又摸了过来。我来了捉弄人的兴致,摸出一把小刀,在他的手即将摸到红薯的那一瞬间,“唰”的一声将刀插了下去,堪堪贴着他的指缝。

终于消停了。

他委屈地将手缩回去,整个人蜷成一团,抱着光溜溜的大腿开始蓄泪。他开始只是小声地哭,见我吃得更香,还吧唧嘴,他便加大了音量,很快,整个洞里都是他的哭号声。

耳膜又开始疼,我便恐吓他:“哭吧哭吧,老子最喜欢看人哭了,待会儿烤肉的时候才有盐味……”

哭声戛然而止,两条鼻涕还挂在唇上。

洞口忽传来一道声音:“想必阁下就是传说中的黑脸大王了吧?烤我的仆人,可否分我一块肉尝尝?”

我抬眼望去,洞口处挤了满满当当的人。只见一艳丽男子站在人群之中,眉如远山,目若秋花,好一个绝色倾城的佳人。

我只觉得他看起来十分眼熟。

我仔细思量,这些年打劫过的人成千上万,却从未见过这番模样的人。但这熟悉感却又十分真实,仿佛许久之前就认识了。

我尚沉浸在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中,那厢艳丽男子却已经开口了:“侍书,本世子的确说过要为你寻一个女野人做娘子,没想到你如此焦急。不等本世子帮忙,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手里拎着的少年抽搭了一下鼻子,泫然欲泣:“世子……”

我晓得了,眼前这男子便是他一直念叨着的世子,好像是叫顾奕。

我心底有些打鼓。生平第一次见这么多人,着实有些惶恐。此时我左手擒人,右手握刀,再配上一副熊皮,确然与传说里的“野人”“人熊”一般无二。

我寻思这些人类莫看着人多势众,其实都是软蛋,对传说中的野人、人熊应当还是心有恐惧的。于是,我龇牙咧嘴地号了一声,将大刀挥舞了一圈:“啊呀呀,大胆小儿,竟敢私闯黑脸大王的洞府!还不拿命来!”

唰!整齐的拔刀声,眼前铺满明晃晃的大刀。顾奕站在大刀之中朝我挑了挑眉。

我咽了口唾沫:“别……别以为给我抛媚眼我就会放过你!”

顾奕的眼角抽了抽,身后的大刀齐齐举高,朝我走进两步。

我了。

赶紧将侍书放了下来,还十分贴心地拍拍他身上的灰尘,和蔼可亲道:“这位公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相识就是缘分,那咱俩做个朋友吧。这个洞我就让给你了。你这仆人好得很,我发誓,一个指头都没动他!”

侍书委屈地抽噎了一下。

顾奕抬眼望来,似笑非笑:“哦?刚刚不是说要烤了我的仆人吗,什么时候变成朋友了?”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刚刚跟他开玩笑呢。”说着,我摸了一把侍书的脸蛋,“你瞧瞧他细皮嫩肉的,我怎么舍得烤来吃。”

侍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呃,这解释好像跑错方向了。

果然,顾奕的脸登时黑了。他朝前走了一步,拉长了调子:“你若不舍得吃,那本世子将他赠予你做压寨相公如何?”

我感觉自己脑仁有些疼。虽说我这黑脸大王在外的名声一向不太好,似乎是色中饿鬼,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来给我做媒的。我将顾奕前后打量了一番,正色道:“做相公就罢了,他不是我喜欢的那款,不过——”

我吧唧了一下嘴,说出了这辈子最让我后悔的话:“你这模样倒是不错。不若你来给我当相公,我保证会好好疼爱你的。”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顾奕身形晃了晃,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从他后方走出一个面容刚毅的男子,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大胆!我们世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岂是你这种小人可以肖想的!”

顾奕晃得更厉害了。

人群涌动起来,我抓住机会将手里的侍书朝前一甩,只见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尖叫着捂住裆部,雪白的屁股凌空一闪,稳稳当当地落入人群。

甚好。

抓住这个机会,我朝外冲去。

忽然,左腿一阵剧痛,我一头扎进雪里。

04

姑姑说,我是冬天出生的。

我出生那一年,虚合山大雪。天帝虽然设下了结界,将狐狸与外界隔离开来。但这结界设得颇为巧妙,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东西却能很容易地进来。譬如说七月流火八月惊雷,以及这十二月铺天盖地的大雪。

我出生三个月后便受了剥皮之刑。与我一同受刑的狐狸有十八只,活下来的却不超过八只。出生在冬天,对于狐狸来说本就是折磨,更何况还被扒了一身皮,想活下来更是难上加难。

慎刑君剥完一只狐狸,就往雪地里一丢。血淋淋的狐狸像耗子,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大多数狐狸都会被自个儿的爹娘捡回去,可不巧我这只狐狸没有爹娘,便被好心的姑姑捡了回去。

姑姑说,这雪,下得妙。

诚然,五百多年的时间,这么大的雪,就下过两次。腿上剧痛让我在过往和现实中沉浮,皑皑白雪糊了我的眼,我似乎瞧见了奇怪的东西。

也是这般铺天盖地的大雪,两道人影站在雪中。

“屠先生,您对狐族的帮助我们没齿难忘。”

“把她养大,她是你们最后的希望……咳咳……”

“我会的,我会把毕生所学都教给她。您呢,您要去哪里?您的伤还这么重……”

“嗬,不碍事的。我要动作快些,帮她把所有的危机都除去,让她可以安安心心地回来……”

两道人影若隐若现,很快就消失在缥缈天地之间。

这段景象有些怪异,明明不是我的记忆却莫名其妙地窜进了我的脑袋里。我的头有些微疼,有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把箭拔了,止血,然后拖到我车里去……”

话音未落,我感到身上被人踹了几脚。

“这人脸上糊的什么东西?恶心,给我擦掉!”

很快,我感觉到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世子,这东西擦不掉。”

停顿片刻,又传来那可恶的声音:“罢了,给我拖进马车里。”

随后,我感觉自己的手脚被擒住,像拖麻袋一般朝某个方向拖去。砰,脑袋撞在了一块石头上,我瞬间清醒了。

我悄悄地睁开眼,却见顾奕正直直地望着我,我吓得立刻闭上了眼。

耳畔传来声音:“哟,装死?”我感觉自己被踹了两脚。

“果真裹了熊皮就学了一身熊的本事,装死倒是装得很像。”

我又被人踹了踹,那只脚堪堪落在我的脸边,本王的脸居然被踩了!

“叔”可忍“婶”不可忍。

老子堂堂湄山林一霸,可是你这孙子可以欺辱的?他娘的,大不了两败俱伤。我一把拽住那只踹了我两番的脚,撩起裤脚,狠狠地咬了下去。

唔,不错,咸咸的。我的牙口不错,一口就见了血。

“啊——”

“世子被咬了!世子被咬了!”

“快快快,把这野人拉开!”

远处吵成一片,全然是手忙脚乱的呼喊。我咧嘴一笑,将那口血咽进肚子,心满意足地倒在了雪地里。

哼,本王可是好欺负的?

如今,我卧在这马车上,双手被一条拇指粗细的镣铐缚住,偶尔抬头四十五度角思考人生。人生果真是奇妙得很,奇妙得很啊。我堂堂湄山林一霸,赫赫有名的黑脸大王,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唔,人生果真是奇妙得很,奇妙得很。

此时,巴掌大的马车里燃着一盏熏香,浓郁又刺鼻的味道正兢兢业业地刺激我的鼻子。我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一道亮晶晶的东西飞了出去,落在顾奕翻看的书上。他嘴角抽搐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翻过一页。

我张大嘴,酝酿下一个喷嚏。

顾奕凉凉道:“堵住。”

“堵不住!”我大声抗议,踹了踹脚上的镣铐,“人长两个鼻孔就是为了打喷嚏的!如果不打喷嚏,那长鼻孔干什么!”

“是吗?”他低低地回了一句,将书掷在桌上,似笑非笑,“若是再打一个,我就用冰条堵住你的鼻孔。”说着他撑起下巴望着我,“来,打吧。”

我:“……”

下一个喷嚏如期而至,我只感觉一股开山之力冲至鼻头。眼见就要喷涌,我立刻张大嘴,把它狠狠地咽了回去。喷嚏化作嗝打了出来,在寂静的马车里甚是响亮。

顾奕抬眼看来,我立刻紧张地解释:“我不是有意的,这不是喷嚏,不是喷嚏……”

他直直地盯着我,许久之后冬雪初融般咧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你啊……”

他的手落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眼里满是爱怜。这神态,这动作,不就是在抚摸宠物吗?

诚然,本人堂堂湄山林一霸,如今确实是那顾奕的宠物。

与这变态世子的相处,每一日都心惊胆战。

算起来,如今能与他和平相处实属不易。

刚刚被他捉回来时我誓死不从,整日与他作对。那时,我腿上中了一箭,对他怨念颇深,只恨不能将他扒皮抽骨。

最初我很是不服,眼见着车轮骨碌骨碌地朝西走,离湄山林越来越远,我便越发焦躁。

短短两日,我逃了四次。

每一次刚刚跑不远就被捉了回来。有一次路过刺林的时候,我慌不择路地冲了出去,谁知一头扎进了刺丛里,被扎得浑身是刺地拎了回来。

顾奕拈着银筷子一根根地帮我挑刺,每挑一根刺便问一次:“还跑不跑了?”

“不……跑……”

“声音太小,没听清。”“哧”一声,筷子戳进伤口里,“还跑不跑了?”

“不——跑——了!”

“嗓子扯这么大吓唬谁呢?”“哧”一声,筷子又戳进伤口里。

“还跑不跑了?”

“顾奕你大爷的!我要杀了你!”

这事以后我消停了不少,也想开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与顾奕那厮计较。他好歹也是世子,吃喝方面是不会亏待的。我每日睡在他的马车里,自然也有口福享用这些糕点。

他心情不错时便会备上两个碟子,一个给我,另一个给他的宠物阿宝。阿宝是一只油光瓦亮的耗子,在顾奕身边油水充足,长得十分圆润。

阿宝又不是一般的耗子,灵性十足,能懂人言。我琢磨着这耗子大约是快成精了,与我也算是同类,不免对它亲近几分。但阿宝似乎并不喜欢我,总是对我龇牙咧嘴。

有一次,我被侍书带出去遛弯,回来时听见顾奕在同阿宝说话:“你怎么如此小气?不过是给你找了个伴回来,你怎么就吃醋了?”

“吱吱吱!”

“我知晓你是怪我冷落你了,可你知道,这宠物刚刚带回来时野性难驯,难免在她身上耗费的精力多了些。等过几日驯好了,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吱吱吱!”

我在门外听得血气上涌,险些冲上去同顾奕拼命。

我堂堂湄山林一霸,正儿八经的狐狸精,怎么就成了你的宠物了?我就说顾奕怎么转了性子,前些日子忽然翻开了几本奇怪的书:《宠物的十大心理》《如何驯服一头野兽》……

敢情是把老子当宠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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