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微光知道自己掉进了狼窝。
那些藏匿在黑暗中的幽绿的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她甚至闻到了狼群的气味。
“你们终于到了。”
黑暗中陡然亮起两排白花花的白炽灯,许微光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的眯上了眼睛。
缓了好久,她才勉强睁开眼,看清楚对面椅子上坐的大马金刀的男人。
无尽脸颊上添了一道伤疤,整只妖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
“她们是不是被你抓了?”许微光莫名觉得他眼熟,只是她挂念孟瑶和洛小小的安危,无暇他顾。
“是我抓的又如何?你觉得你现在还能走吗?”无尽露出一个冷笑,打了一个响指。
原本埋伏在暗处的狼妖全都涌出来,把三人围的水泄不通。
“站我身后来。”修和挡在了许微光前边,手中化出一杆泛着淡淡金茫的长戟。
陌沉则护住了许微光的背后。
无尽慢悠悠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地看了陌沉一眼,“这不是我狼族的崽子吗?还不过来?”
陌沉戒备的看着四周,闻言凶狠的呲了呲牙。
“不知好歹!全都给我拿下!”
无尽一声令下,狼妖凶猛的扑上来。
他们牙尖嘴利凶狠异常,更难得配合有度。
修和对付这些小妖还算游刃有余,但陌沉那边就显得左支右绌,没几个来回身上就挂了彩。
修和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只用长戟将狼妖挑开,但很快他就不发现不行。
狼天性坚韧狠辣,不达目的不罢休,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要扑上来咬他们一口。
而且,陌沉要支撑不住了。
修和生于乱世,同时代的神相互争斗都已陨落,唯有他,是一只无欲无求的奇葩。
他不喜欢争斗,不喜欢打架,活了万年从没存过杀戮的心。
陌沉被一个狼妖一爪划出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踉跄的半跪在地,那狼妖的爪子又嵌入许微光的肩头。
她脸色一白,闷哼一声。
修和唇角抿成一个平直的“一”,长戟一挥,搅动出千万的琉璃花。
只是这次,那七彩流光的星形小花尖端处处都是凛冽,被花尖擦到就要带出一道血痕。
修和万年洁净的白衫上染上一滴红色的血珠,他蹙眉看了一眼,而后问许微光和陌沉,“没事吧?”
许微光捂肩摇了摇头,只一脸担忧的看陌沉。
怨她,是她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先是孟瑶和小小被抓,然后他们又因为帮她救人落入陷阱。
修和分出一束琉璃花裹住了他俩的伤口。
虽说不见恢复,但总算不再流血。
周围的狼妖在琉璃花的攻势下闯不进来,他们也没法动弹。
某一刻,前赴后继的妖忽然停下了。
修和手指一动,琉璃花重新收回心口。
那是一个和陌沉长得很像的狼妖,穿着一身人类的衣服。
“儿子,别挣扎了,回到狼族,族中执事能治你的病。”
半妖不修炼活不长久,可只要修炼便是酷刑加身,陌沉已经这样煎熬的活了二十多年。
陌沉漆黑的眸子中浮现不知名的情绪,既没应允也没拒绝。
“过来。”
陌沉鼻子皱起来,情不自禁的露出尖锐的獠牙,可神情却痛苦万分。
“我不!”他咬牙道。
是许微光在他饿的时候给了他食物,也是她在他没长脑子的时候让他理解父亲,可他父亲却泄露了大千的行踪,让他们倒了大霉。
他不知道欠了许微光多少,现下她已在生死之境,他不能倒戈——
不能!
“陌沉,你可想好了!”
“爸,你们收手吧,为什么要为难三个凡人呢?”
陌年看了眼许微光,这位可不是什么凡人!就是她亲手隔开的人妖两界!
他沉下脸,手中出现一把厚重的大刀,“儿子,爸也是为你好!”
那把刀太厚太重,搅乱了修和的花。
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修和长戟一抖,戟尖点在刀身上嗡鸣一声。
陌年虎口被震得发麻,却连停都没停一下,锲而不舍的砍向许微光。
修和的长戟毫无破绽,没过多久陌年就落了下风。
他却丝毫不觉,依旧悍不畏死的持刀砍人,破绽越漏越多,甚至把自己的命门露在修和面前也要去杀许微光。
眼看长戟就要刺进他的丹田,他却不躲不闪。
修和目光一凝,猛地振臂收戟,可陌沉却已经挡了过来。
他没忘记许微光,将他父亲的厚刀撞得一歪,解了许微光的困境,才挡下长戟。
修和收了手,长戟刺入不深。
只是几人都免不了怔愣一瞬,只这一瞬,洞内的光线就暗了几分。
无尽面如恶煞,掌间似有星光璀璨,趁着几人怔愣这一瞬,偷袭成功。
许微光落到了他手里,修和挨了他一掌。
他将许微光扔在自己的座椅之前,冷笑道:“陌沉,干的漂亮!”
“放开她!”陌沉红着眼睛,一把将陌年推开。
修和长戟探出,还未冲到无尽身边,就见一只狼爪覆上了许微光纤细的脖子。
他急急收手,长戟尖点在地上,整个地面都被震出裂纹。
“敢问这位大人,可是天生的神?”吕献从人群中冒出来,彬彬有礼的拱了拱手。
“放开她!不然……”修和的白衫已经染上不少血色,他历来温和的口气也愈发的冷冽。
吕献没被他威胁,反而道:“大人,您为何要趟这趟浑水呢?世上每天都要死千千万万个凡人,您又何必在乎她这一个?”
“她是谁你应该清楚。”修和望向许微光,语气难得见到讥诮,“她赋予你们妖界所有生机,给你们留下恒久的满月,如今,你们竟想杀她!”
许微光的脖子被无尽掐住,她只蹙眉眨了眨眼。
修和道:“少音,对不住。”他指尖一划一点,有什么就进了许微光的脑子。
她原本一直有些难受的脑袋此刻忽然奇迹般地恢复,本来的记忆并没有出现的很突兀,只不过原来被改的那段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缓缓垂下眼睛。
修和道:“你们不是想破除虚无吗?那你们知不知道,少音神尊就是虚无所化……”
吕献一双狐狸眼眯起:“什么意思?”
许微光闭了闭眼,轻轻道:“意思就是,我一死,虚无便会永远牢不可破。现下虚无还有攻破的可能,那是因为,那并不是全部。”
修和看向许微光,神情中有点含蓄的诧然。
吕献背着手,在心中快速的盘算。他知道许微光从长生树上下来之后就恢复了记忆,少音是虚无所化这一说,他也从古籍中找到些踪迹。
可是虚无……
“吕献?”无尽钳制着许微光,横眉竖目的看向吕献。
许微光轻笑一声,“狐族的这位族长,大约还没把这事告诉你吧。也在情理中,你们不过是步余和他的棋子罢了,这些事情你们知道又有什么用?”
“吕献!”
吕献叹道:“无尽,你莫听她挑拨,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怎么会那么想!她的记忆原本被步余改过,已经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我们这两日又忙着设这个局,一时给忘了。”
他又看着许微光摇摇头,“神尊,您和记载中那位至善之神可不大一样啊!”
许微光垂下眼,默了一默道:“大抵从前活的太傻。”
吕献轻笑一声,眼角竟有风流媚色,他打了个响指,地面忽然变得透明,露出脚下的囚笼来。
囚笼里昏迷着两个女人。
“那不知道她们俩能不能让你重新变傻呢?”
许微光瞳孔一缩,顾不得脖子上的利爪,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孟瑶,小小!你竟然给她们捆烈火藤!”
无尽挣扎的看了眼他爪子下的许微光。
狼族修炼尤赖月华,他感念少年神尊造月之功,可也痛恨她把妖界封在了一隅之地。
“神尊,对不住了。”他掌中凝起淡淡星光,星光结网,把许微光牢牢的网在了地上。
一众狼妖又把陌沉和修和团团围住。
吕献蹲在许微光面前,真诚的问:“还请您告诉我们,怎么打破虚无呢?”
许微光没说话,只死死地看着囚笼中的人。
孟瑶和洛小小的样子,和她在梦境中见到的一般无二。
“神尊。”吕献好言出声,底下孟瑶和洛小小却发出一声惨嚎。
他收紧了烈火藤!
许微光目眦欲裂,挣扎着要爬起来,可身上却忽然针扎一般的痛,她白色的纯色短袖随着她的挣扎立时就浮现出血点来。
“神尊大人,区区烈火藤可比不上无尽的乾坤网,您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许微光咬紧了牙关,“不知道!”
陌沉和修和被狼妖团团围住,看不见她的样子,只听见她这隐忍的三个字。
“大人可别说笑。”吕献挂着狐狸笑容,“如今我杀不得你,还杀不得她们吗?”
他手一攥,下方囚笼中的惨叫不绝于耳。
那囚笼好像还上升了些,正提到许微光眼前。
“微光。”孟瑶先看见了她。
“孟瑶!”许微光不顾身上的疼痛,伸手要去够她,可碰见囚笼就被弹了回来。
“只要你告诉我破解虚无之法,我就放了她俩。”吕献引诱道。
“微光,别怕,我们没事!”孟瑶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安抚道。
洛小小疼的快昏过去,眼泪流了满脸,哭唧唧的说:“微光,你怎么来了啊,你不该来的,你还能跑吗?他们都不是人——”
“嘴硬!”
不过两个凡人而已,谁给她们的硬骨头!
烈火藤再一次收紧,许微光瞪大眼睛,挣扎的更加剧烈。
无尽手掌一压,许微光这回被网的更牢靠,动都动不了。
修和听见她的痛呼,脸上浮现挣扎之色。
他收回了长戟,周身风动,而后在这拥挤的空间中出现了一朵巨大的七色琉璃花。
那原本温润如玉的花瓣,瓣瓣杀机凛然。
原本无欲无求最干净的神,也终于满心杀意。
狼妖们死伤一片,最后只剩下狼族几个执事挡在修和跟前。
修和也终于看见了许微光满身的血。
他身上的杀机更胜,除了陌年,一人对上了五个狼族执事。
陌年,留给了陌沉。
陌年本就是狼族执事,又是陌沉他爹,老子杀儿子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大抵因着血缘,始终没下狠手。
陌沉心里也清楚,可他要帮修和救许微光不得不和他父亲拼命。
只是当他的爪子嵌入陌年胸口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个梦境浮现在眼前,也是他在无尽洞中,亲手杀了他父亲,而后他母亲殉情而去——
没多长的梦,却叫他痛彻心扉。
“儿子,你真的要杀我吗?”
陌年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进他的脑海,他懵懂迷茫的摇了摇头。
“听爸爸的话,别管这件事了。”陌年将他的爪子从胸口抽出去,那里留下了一片血痕。
陌沉的手一哆嗦,爪尖缩了回去。
修和已经打伤了那五个执事,对上了无尽。
吕献依旧稳稳当当的蹲在许微光跟前,“叫他别过来了,不然我杀了她们俩!”
他说话间,许微光清晰的看见洛小小的腿上的藤蔓收紧,几乎见骨。
“别!”许微光手指扣在透明的地面上,撕心裂肺的喊:“别过来!别动她!”
修和顿住脚,捏紧了拳头。
“修和大人,我知道我们拦不住你,可是,我总还能留下这两个凡人的命,到时候你叫少音神尊如何自处?”
吕献慵慵懒懒的用狐狸音叹了口气,“至善之神,为了自己不要朋友的两条命呢!”
“微光,即便你救了我们,我们也活不了了!跟他走!”孟瑶虚弱的喊,“你是个通透的人,别白白把自己性命搭在这!”
“对,你能走就走啊!你帮我好好活着……”洛小小疼的一抽一抽,泪眼朦胧道,“帮我再吃一顿青城山下那家粉蒸扇贝……”
许微光咬紧了牙,通红的眼睛竟然有些妖异,她看向吕献,“我若有当初的神力自然能收回虚无,可你能让我回归神位吗?”
吕献阴晴不定的看她,“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吕献看了眼她们三个,犹疑的捻了捻手指。
让少音回归神格,别说他没办法,就算有办法他也不敢。
难道只剩那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