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年骄傲的猫妖终于低下了头,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承认,你于我是不同的。可我不能喜欢你。”
他这话说的挣扎,说的他都想给自己两巴掌。
“我虽然不记得她,但我知道我们曾经很相爱,我不能负她。”
他在她面前向来傲娇又颐指气使,在外人面前庄肃冷厉,从没有这样的时候。
“他们没告诉你么?”至此,她才终于确定。
也才这样问出口。
“什么?”他显得有些不在状态。
“告诉你,我就是少音。”
他万般纠结,不是不喜欢她,而是为了不负万年前的她。
可这种纠结,其实没必要。
“什么?”
大千和伯息刚刚如出一辙。
“我不记得什么,只记得当时万妙山还是一片虚无,我在这里出生,便遇见了你。这里原本起了一座光秃秃的山,现下这些东西,是我们一起置办的。还有你巧取豪夺来的那些东西,现在应该还堆在后山洞里——”
大千听得一愣一愣,少音的事他不记得太多,只记得那场漫天的妖火,和她寥寥几句话。
后山洞这个词在他脑子里逐渐有了轮廓,大千愣愣的看着许微光,“你等会儿。”
他说罢倏地消失不见,而后山山洞中,他推开长满青苔的门,险些被里边的东西晃花了眼。
洞中似乎设了阵法,即便外面阴湿,里边依旧洁净亮堂。
法器刀剑堆了一地,角落里还歪了一只石狮子——
一幕幕场景骤然出现在大千的脑海里,这些东西的每一件来处都有了着落。
这些东西,确实是他抢来的。
用来讨好那位白衣神尊。
少音第一次在他脑海中有了样貌,是和许微光有八分像的一个白衣少女。
只是那少女似乎总是平静的很,没许微光那么鲜活。
大千靠近宝物中间的那只盒子,越是靠近他脑中的记忆就越是震荡。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盒子上的纹路浮在半空,几乎无师自通的,他顺着其中一道纹路描了一遍,盒子啪嗒一声打开。
随之打开的,还有那里尘封了八千多年的他的记忆。
虚无大泽灵气深厚,他在虚无边缘化生。
那时战火连天,他哪都没去,也不觉得烦闷,一只猫在虚无边上没头没脑的跑了好多年。
某一天,一直在他身边的虚无忽然化身而起,变成了一个姑娘。
他跳过去,那姑娘就接住了他。
她说她为大千世界而来,她说他叫大千。
大千仰面躺在地上,用手蒙住眼睛,苦笑了一声。
原来他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原来她惯常喜欢这么取名字。
那时节给他治病花了一千块,她还想给他取名叫一千。
他跟着少音遍历大千世界,止战火纷争,有些不听话的,他就背着少音把人家揍一顿,揍到听话。
因为她说,等天下太平,就回到出生地隐居。
所以他打的很积极,希望天下快点太平。
他越打越厉害,将此间事麻利的做完就卷了包袱跟少音回了万妙山。
那着实是段悠闲日子,直到——
妖族贪心,意图强抢人神的地盘,漫天的妖火铺天盖地的燃起,万万生灵葬身其中。
少音下山。
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大千躺在地上,深吸了几口气,才翻身出去,关上了洞门。
“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他坐回许微光身边时,神色已经平静下来。
曾经他以为他找到她时,必然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讲,很多很多的情绪要宣泄。
可最终知道她是她,只有欢喜从心中冒出来,什么都不想多言。
“知道。”
大千坐在白泉的沿儿上,两条腿伸到泉里扑腾着,“修和也知道?”
他记起一切,自然记起那是他情敌。
许微光点头。
大千状似不经意的追问,“什么时候?”
“大抵,是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那时候修和并没说,只是许微光觉得,若不是认定她是少音,修和不会出现。
大千想起那天,磨了磨牙。
就是那天,修和告诉他少音身死道消!
这个不要脸的!
他手搭在许微光肩膀上,低头去看她,“那现在能让我给你治伤了吧?”
“算了吧,我看你也不大行。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叫人伤成那样,也没见你给自己好好治治。”许微光精神有些不济,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有些气喘。
“那不一样。”大千摸了摸她的头顶,“我那是伤到了内腑,没办法。你是妖气入体,引出来就好了。”
“这么简单?”许微光挑眉。
到底是伤在她的身上,她还算有数。
这次的伤,怕是没那么容易好。
大千笑了,凑近她,“不然还能多难?你以为我像修和那么没用?”
“你人身攻击他干嘛?”许微光嗔道。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一人一猫在小出租屋的日子。
大千轻佻道:“看不上他。”
许微光虚弱的翻了个白眼,“猫不大,事儿倒不少。”
“你不还是喜欢?”大千摩挲了一下她的耳珠,见她苍白的脸颊上立马泛起薄红。
他低低道:“乖,我给你治伤吧。”
许微光靠在他的腿上,抬起脸:“那,你能给我摸摸尾巴吗?”
她养大千的时候,他化形化不利索,尾巴和耳朵露在外面,她多少次想去撸一把,都因为畏惧他大妖的身份而作罢。
如今——
“啊?”大千有些懵。
主要是他没料到。
“不行吗?”
大千无奈的笑了一下,“行——”
他化出黑色的尾巴来,柔软的尾尖俏皮的落在她手心。
许微光稀罕的摸了摸,抱着他尾巴对着斜阳瞧了瞧,又拿来搔了搔自己的掌心。
她乐得不行,而后又凶狠的咳嗽起来。
大千忧愁的给她顺了顺后背,“稀罕个什么劲,以后天天摸。”
许微光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她胸口渗出血迹,大千眉宇间的忧愁又浓重了一层。
“现在能治伤了?”
“嗯。”
大千引了一束白泉护住她心口,将她抱出了白泉。
“你要切记,把全身心都交给我,一点都不能分心。”大千肃容道。
许微光恹恹的点点头。
“你记住了!”他再一次强调。
“好。”
大千盘腿坐下,连着画了好几个咒印钉在四周的地上。
他抿紧唇,终究是不放心,尾巴一动重新落到她手里。
“拿着,别掉了。”
她果然有些反应,用雪白的掌心握住他的尾巴。
大千紧紧盯着她,五指成爪,一点一点把她身体里的缚神咒渡过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大千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差错。
等到缚神咒完全抽出时,斜阳没去,换了一轮圆月挂上。
大千额上尽是冷汗,内丹上小刀子一划一划般的痛楚传来,他只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许微光脸上那层死气消去,外伤也在白泉的护养下开始愈合。
“你没事吧?”
月色下他的额头发亮,她探手一摸,摸了一手的冷汗。
大千攥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只想摸我的尾巴吗?不想摸摸别的地方?”
许微光脸腾的一红,没注意到他讲话时微微的颤抖。
他头上冒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来,大千握着她的手去碰,在她耳边道:“想什么呢?”
许微光磨了磨牙,一把揪住他耳朵,“以往真是没瞧出来,你还是个会说骚话的!”
大千低低笑着,顺势躺到她腿上,幽幽道:“原先不会,拜读了你的大作,就会了。”
许微光瞪大眼睛。
“你什么时候偷看的?”
大千懒洋洋的舒展了一下身子,“你以为我连凡人的网络都不会用吗?”
许微光窒息。
“让我靠会儿,我晒会儿月亮。”大千抱住她一只胳膊,略带鼻音的说。
他闭上眼睛,试图去动用妖力,内丹上立刻出现极致的痛苦。
如是几次,他不得不放弃。
缚神咒狠毒,若是执意妄动,神毁的是神根,妖毁的怕就是妖丹。
知道许微光就是少音时,他才明白这咒真正的用处。
无非是把她从凡人禁锢到死,再也不能成神。
“大千,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妖气对不对?”许微光用袖子抹干净他额头上再度渗出的冷汗,严肃地问。
“别吵。”大千抱着她的胳膊翻了个身。
“你不说,我去问修和。”她作势欲走,被大千拉住。
暗沉的夜色中他那双眸子黑亮黑亮,“你鼻子怎么比猫还灵?”
“好了,是无尽种在你身上的掌力,如今渡到我身上,也不过就是叫我疼一两天。”
他圈住她,一起歪倒在一片白昙中,“放心,刚找到你,我不会轻易挂掉的。”
许微光侧头盯着他,明显不信。
“实在不行,此间事了,你带我去医院?”他调侃道。
他笑起来便让人觉得阳光温暖的不行,许微光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次日。
大千指使修和把孟瑶和洛小小也搬到了山顶,和许微光一起泡进了白泉里。
三个姑娘,他们两个大男人自然不好在一边,于是在白昙外围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守着。
“你的妖力没了?”
“不能用而已。”
“是缚神咒?”
“嗯。”
然后就是沉默。
大千不待见情敌,修和话不多,他俩沉默了许久。
“既然能转,为什么不叫我来?你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如今这样,你拿什么保护她?”修和手支在石头上,轻声道。
他心中清楚,大千敢杀能杀,若是那日在无尽洞的是大千,许微光不会受那么多的伤,也不会中缚神咒。
大千听到这难得给了他一个正眼,他叼着一支白昙,歪歪扭扭的倚着石头,含糊不清道:“我自己媳妇儿,用得着你救吗?”
他呸一口把白昙吐掉,凶狠道:“你最好离她远点,你骗我她身死道消的帐我还没和你算呢!”
大千发狠的时候,白泉里在悄然发生变化。
孟瑶和洛小小被长生树护养一夜,精神已经好些,三个人在白泉中凑到一块时,忽有三道流光自三人身上飞出,最后缠绵成一道虚无,没入许微光的身体。
万妙山在这一刻忽然跃动不已。
满山的草木全都摇曳起来,山花绽放,鸟雀盘旋,山脚下的琉璃花漫天漫天的飞扬起来。
连被大千吐掉的那只白昙也盘旋着飞到上空。
大千甚至听到了万物生灵的奔走相告的雀跃。
整座山都在为一个人的归来欢欣鼓舞。
“她回来了。”修和召过来一朵琉璃小花,那花在他指尖雀跃不已。
大千看向白泉那边。
许微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一瞬间,她们三人的伤势尽数复原,而她觉得自己身体里忽然多了些什么。
大千跨过花丛。
许微光心念一动,已经到了他跟前。
她愕然的看着自己,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大千忽然笑开,用力的抱住了她。
“神格归位,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