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当铺的老板名叫廖化清,有个儿子明天结婚,万事俱备,仅少了个写喜联的人。上午廖化清安排管家赫春,到县衙去请号称县城第一支笔的范之贤范师爷。十两纹银的润笔费往范之贤面前一送,谁知范之贤看也没看,一个劲地推脱自己有事走不开。
喜联是挂在门上给人看的,极关系到面子的一件事。廖化清不甘心,吃过晚饭后,又把二十两银子交到赫春手中,吩咐他无论如何也得把范师爷请到。
端人碗受人管,赫春明知此事难办,也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去县衙。刚走出当铺大门,顶头遇见李绅。李绅模仿着向赫春拱了拱手:“赫管家,小可这厢有礼了。”
赫春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一下,见李绅至多十六七岁的年纪,衣衫褴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爷正有事,要饭也不找个时候。”
自己除了穿戴差点,其他哪点像个要饭的?真是狗眼看人低。李绅看得出,像赫春这种人,一个劲跟他说好话是没用的,非得采取点非常手段不可。
李绅仰天长叹一声,道:“这世间怎会生了那么多有眼无珠的东西,真是屈沉了俺的一笔好字啊!”
以赫春的见识,当然听得出李绅是在骂人,又听他似乎在为自己一笔好字叫屈,强忍着没有发作,问道:“你会写字?”
李绅仍然高仰着脸,目无下尘道:“俺岂止会写字,即便找遍这座县城,只怕也无人能出俺右者。”
才多大点年纪,写的字就能打遍县城无敌手?这小子,十有八九不是神经有问题,就是饿得疯了。
赫春想到自己的任务,不愿再跟李绅多费口舌,笑骂了一句:“哪里跑来的穷疯子,竟敢到大爷面前胡侃海吹,还不快点滚。”
这家伙不不仅仅是有眼无珠,简直应该挖下来在地上搓搓。李绅正要还口,刚被赫春紧闭的当铺大门,又被人从里面打开。当铺老板廖化清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眼看到赫春,脸色阴沉着问:“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
当着东家的面,赫春的神情立刻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陪着十二分的小心,指着李绅和小翠二人道:“俺出门正准备去请范师爷,却被这两个小子拦住,所以俺…….”
“两个穷要饭的,用得着耽误这么长功夫。”廖化清扫了李绅他们一眼,道:“你们这时就来赶喜,太早了些,明天才是我儿子的正日子。”
这主仆二人怎么都一个德行,认准了他们是要饭的。李绅欲哭无泪。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抓不住,他和小翠今夜只得去住城隍庙了。
李绅向廖化清道:“这位先生,俺不是要饭的,俺是一个书法家。”
廖化清仔细打量了李绅两眼。绝对错不了,准定是来自农村的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就你这样的能是书法家?”笑了一阵,方才道:“你不过是饿极了,想要些饭吃,俺管你这顿饭。”
既然东家愿意管饭,赫春还能说什么,向廖化清道:“东家,现在没俺什么事了,俺请范师爷去了。”
一时半会跟他们解释不清。李绅改变了主意,只要能进这个门,就有办法可想。招呼小翠一起,跟在廖华清身后进了当铺。
这座房子规模很大,前后一共三进院落,最前面是当铺的门脸,第二进是仓库、下人和伙计的住处,包括厨房也在这个院子里,最后一进是主人们的住处。
因为明天有喜事,整座院落灯火通明。廖化清把李绅二人领进二进院落厨房门前,叫出一名帮厨的伙计,吩咐他:“这两个是农村来要饭的,给他们弄点吃的,吃饱了赶紧让他们走。”
有主人的安排,伙计不敢怠慢,向李绅二人道:“难得咱们东家是个善性人,跟俺进来吧。”
厨房内外满满的肉菜香味,李绅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打定先大造一顿的主意,跟在伙计身后刚想往里走,被小翠扯住:“你真想当要饭的?俺们身上有干粮,干吗吃他们的?”
李绅轻声笑道:“有好饭好菜不吃,你傻呀!”
“你愿意当要饭的,俺可不愿意。”小翠转身要走,被李绅拉住:“你现在要走,是想进大牢,还是想去城隍庙?”
小翠停下了脚步,头也不转道:“你没听到?咱们吃过这顿叫花子饭,还得被人赶出去。”
刚才那位伙计在厨房内不耐烦了,喊道:“要饭的花子还这么难伺候!你们吃不吃,不吃赶紧滚蛋。”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趁着吃饭的更夫,俺一定能想出办法来。”李绅连劝带拉,好不容易把小翠弄进厨房。
伙计连凳子都没让他们坐,一人拿了两个肉夹馍,一碗鸡蛋汤,把他们赶到门外去吃。即便如此,这也是李绅来到这个世界后,最丰盛的一顿晚宴了。蹲在厨房房檐下,吃得正香,不觉间耳朵又被人揪在手中。
小翠狰狞的面孔朝向李绅:“到现在连个住处也未找到,你还有心思胡吃海喝。”
“姑奶奶,你让俺把饭吃完,吃完一定想办法好不好?”
“不行,现在你就得想办法。”
估计小翠这次是真急了,拧得比哪次都用劲。李绅只得答应:“好,俺不吃了!你总该放手了吧。”
小翠松开了手。李绅把两晚鸡蛋汤送回到厨房,四个肉夹馍却没舍得,被他装入腰间的褡裢。
李绅出了厨房的门,小翠急不可耐道:“你的办法呢,到底是想出来没有?”
“你跟俺来,不是都清楚了。”李绅拉住了小翠的手。小翠一把打落:“以后你别拉拉扯扯的,好不好?”
“俺拉你又怎么了?”李绅索性一把揽住小翠的肩膀,暧昧一笑,“别忘了,现在你已经不是女孩子了。”
听到动静,厨房内伸出两个脑袋向这边望过来,小翠不敢再挣扎,只得任凭李绅和她勾肩搭背往后院走去。
后院内灯光更加明亮。左右厢房内人声鼎沸,都是廖家人在为明天婚事做着准备;正房厅堂内却寂寥无声,只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李绅二人走到正厅门前,一眼便认出是廖化清眉头紧锁,背着双手在厅内溜达。
听到脚步声,廖化清扭过了头。顿时一脸怒气:“你们真是不知好歹,吃饱饭就该回城隍庙去,这也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在他的眼里,李绅二人似乎只有去住城隍庙的命。李绅暗想,你先别狗眼看人低,马上就能让你佩服得五体投地。松开小翠的肩膀,迈步进入厅堂。
廖华清更气了,指着大门道:“你怎么还进来了,还不赶紧出去。”李绅嬉笑道:“俗话‘吃人的嘴软,拿人手短。’老东家管了俺们的晚饭,俺总得替您做点什么才行。”
这小子还挺懂礼貌。廖华清满心的烦躁,连续挥着手道:“我这里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快点走。”
小翠偷偷扯了扯李绅衣襟:“人家这样的赶,俺们还是走吧。”
李绅轻轻哼了一声:“想赶老子,门都没有。老子今天在这儿住定了。”
厅堂正中摆放着一张红木大桌,桌子上笔墨砚台俱全,另外还有数十张裁好的优质红纸。这是为那位县衙范师爷准备的,一但赫管家将他请到,即刻可以写喜联了。
李绅对主人的逐客令好似根本没有在意,几步跨到红木桌前,抄起毛笔在砚台中润了润,照准一张大红纸就写。
这些星毡红的纸,是廖华清请人从京城带来的,价格不菲。廖华清一个“慢”字刚刚出口,李绅手中的笔已经落下。
廖华清气得简直发疯,跺着脚地喊:“来人,来人……”
几名仆人、家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约而同一起奔了进来。廖华清指着李绅气急败坏道:“哪里跑来的野小子,把……把他抓……抓起来送官……”
等几名男扑冲到李绅近前,他已是笔走龙蛇写好了一副对联。把手中的笔往桌子上一撂,转身对廖华清道:“廖老板,请您看看,如果俺的字难入你的法眼,你就把俺送交官府。”
廖华清快步走到红木桌前,刚往对联上扫了一眼,立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