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看外围冷冰冰的金属墙，你绝对不会反应过来，这里是太空。
纪元方舟的设计师一定是惊世绝艳的天才，这里不仅有居民居住区、办公区、娱乐区，还有各种植物组成的生态区，巧妙地平衡着生态圈中每一环节，循环反复，至今没出过差错。加上模拟的重力系统，在方舟里生活与在地球上感觉没有什么区别。
联邦政府颁布了禁令，表示在太空社会初级阶段禁止私下自由贸易行为，禁止交易活物，给每一个方洲居民按照年龄分组发放每日的定额生活物资。这样的半军事化管理初见成效，至少，在纪元方舟上，人人安居乐业，按照联邦政府要求领取自己的工作任务，简单而快乐地生活着。
刚开始，方舟内是没有新鲜蔬菜水果的。科学家们带了数以亿计的冷冻植物种子上方舟，前几个星期才解冻了一部分开始研究种植环境和土壤，还有营养液的配置比例。太空中，一切环境都跟地球上不一样，有几个品种，例如大白菜、花生、西红柿，在种植过程中由于生长环境的改变发生了变异，变成了“巨无霸”；另外一些，比如西瓜、哈密瓜等，始终种不出甜味来。基因学家猜测，这是因为此时方舟离太阳已经有一段距离，环境与之前在太空中种植蔬菜又不一样，一切研究都要推倒重新来过。
若不是有着一个在科研所工作的爸和哥哥，李希魂牵梦萦的西瓜汁只能停留在梦里了。她巴巴望着李望手里的红色果汁，再看尝了一口后正吧唧着嘴的李望：“味道怎么样？”
李望舔了舔舌尖上的塑料味，神情有点一言难尽：“没有西瓜的甜味......培养液比例没调对吗......”
李希收起脸上的渴望，坐直身子：“我看，哥你还是不要瞎捣鼓了，白白浪费这么多种子。在地球上，这能种多少瓜啊。”
被自己打脸的李望脸是火辣辣的疼，讪笑几声，抓住轮椅把手就把妹妹往实验室外推：“日光正好，哥推你去晒晒太阳吧！附近新开了家咖啡馆，我去过一回，那里环境还不错。”
李希看着头上人造天空，默默想着，虽然天气是人为控制的，但是万里晴空，哥哥好像也不算是空口白牙。她理好腿上的藏青色毯子，揣上一个暖呼呼的手炉，神色放松。穿着鸦青大衣的女孩模仿着小时候看的宫斗剧里，那些娘娘们的语调，拖长声音：“小望子，仔细着点路。”
李望在与妹妹的日常斗嘴中日常处于下风：“喳，娘娘！”
街上人不少，不过大多行色匆匆。明亮的街灯，一染无尘的街道，电脑中枢控制的清洁机器人正在反复来回清扫。
李家兄妹住在大禹方舟，也就是曾经的亚洲区域。
当初，纪元方舟设计方案通过后，各国经过几个月来来回回的协商，最终确定了五个主方舟体。大禹方舟，容纳国家是东亚、中亚、南亚国家；诺亚方舟，容纳美洲一带的国家；欧盟方舟，也就是欧盟国家所在的方舟；安玛方舟，容纳了非洲国家；联合方舟，是纪元方舟的中心体，联合政府就坐落在这里。方舟内部同时也划分出各个国家的行政区域，大体来说，就是一个微型地球。
咖啡馆没有咖啡。
管控阶段，冲泡咖啡都是奢侈品，服务员给李希和李望端上来的是冰水。李望对服务生笑了一笑，“麻烦你把这杯冷水换成温水，谢谢。”他把李希的水端过去。
李希撑着脸，已经看了咖啡馆外围的池塘很久。说是池塘也不准确，只是浅浅的五六十厘米深的池子，其中没有鱼没有虾，就只是池子。“哥，奶奶她在设计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李希看得出神，好像是要在那清澈见底的水中看出些什么。
“希望吧。”李望这粗糙的脑神经难得没有煞风景，他沉吟了一会，“奶奶总是说，有希望就有光。她一直是这样的人。”
李明苒，一个注定闪耀新纪元史册的名字。他们的祖母。
李希深吸一口气，对哥哥笑道：“走吧，球赛应该快开始了。”
刚进入体育场，排山倒海而来的欢呼声就让李希抖了抖。她和李望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因为身高不够，李希伸长了脖子去看场地上的状况。
体育场的暖气应该是坏了，从排气口吹出来的风冷飕飕的，在人造草坪上飞奔的球员们倒是浑身汗气蒸腾，脚下步伐丝毫不见凝滞。此时红队里一个球员进了球，他的队友正在与他击掌欢呼，人声鼎沸中，李希眯了眯眼睛，看清了他的球号--11。11号是红队的领军人物，他的队友也与他配合默契，半小时下来竟已经进了七八个球。
其实李希看不懂足球比赛，也不感兴趣，在李望欢呼吹口哨时，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边。
眼瞧着中场休息了，李望推着妹妹去休息区。
红队休息区里气氛热烈，他们在上半场中表现不俗，相对的下半场的压力就减少了很多。看到李家兄妹，队员们都打了个招呼，显然是认识的，还有人对着里区喊了声：“阿卫！”
闻声出来的男孩头发湿哒哒的，正拿着干毛巾在擦拭。他的球衣上面印着11。李望哈哈一笑，锤了他一下：“可以啊卫轻尘，踢得真不错！刚刚那个进球绝了，有时间咱们约出来指点指点我啊！”
卫轻尘是典型的南方白白嫩嫩的长相，他笑了笑，很轻的笑容，与刚刚赛场上那个风格凌厉的前锋大相径庭。“你的身子宝贵着，我怕被球一不小心砸到手指，身家都不够赔。”他玩笑道。
“得得得，你怎么跟小希一个口吻。”李望悻悻然。
“小希没说过吗？时代不一样了啊。”卫轻尘拍了拍李望的肩膀，语重心长。
李希瞪卫轻尘，给他丢了瓶矿泉水：“别拿我打趣。”
卫轻尘稳稳接过水，打开喝了一口，含糊道：“还有半场，你们再等一会，打完后去吃饭，然后小希我们一起去学校啊。”
李希转过轮椅离开休息区，比了个OK的手势。
今天食堂的午餐是番茄牛肉饭。卫轻尘端着三个碗走到位置上，李望也拿来了开水，分别在三个碗里倒了一点，冲泡碗里的冻干番茄牛肉饭。
“哎，果然双休日食堂里的伙食就会好很多，都能吃上番茄牛肉饭了。”李望感叹，拿饭勺戳了戳，“之前的玉米粥和土豆胡萝卜饭我都快吃吐了，总算整了点不同的。”他下勺尝了一口，点头肯定，“还不错，美中不足的是牛肉有点塑料的味道......”
卫轻尘闻言也尝了一口，咀嚼过后吞下，对李少爷的挑剔十分嫌弃：“有肉吃就不错了，前几个月的时候，食堂天天清汤寡水，营养摄入也不够。”
李希其实也赞同哥哥的观点，正所谓由奢入俭难，吃过正宗番茄牛肉饭后，对碗里的冻干食品，总是不那么乐意。再想了想如今的情形，也就闭嘴不说了，默默地把一碗饭吃掉。冻干食品的保质期大多都有四五十年，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也保证了营养摄入。
学校的课程只开半天，剩下半天时间，是给学生们领取和完成每日联合政府规定的工作的。吃完午饭后，李望急急忙忙赶去了研究所，卫轻尘和李希去学校上课。方舟上的城市禁止私家车，三人都是搭乘公交。
每一个居民街区设立了一所学校，方舟上人口缩减，一所学校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年级，小中高，一个年级一个班，一个班十二个学生。高年级毕业后就可以正式进入工作岗位，如果想要继续深造就去研究所应聘。这样的人才招揽制度刚实施三个月，居民们都觉得好，毕业后包分配，有工资领，又解决了劳动力短缺的问题。
卫轻尘和李希到教室时，有几位学生已经到了。
“早啊阿卫。”
“早。”卫轻尘看了眼身边的李希，皱眉之后还是点头回应。
李希对被无视这类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划到自己的座位，从抽屉里拿出课本开始预习。是的，她在学校里并不受欢迎。
当年，纪元方舟设计方案初稿出来后，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谁可以上方舟？
末日危机下，提出的抽签制很快遭到否决，理由是抽签的结果选拔出来的人素质参差不齐，引起了知识分子，尤其是各界优秀人士的不满。在生的机会面前，道德似乎就可以先放在一边。经过多方反复的拉锯协商，最终决定，由各界推举优秀人才获得方舟名额，实实在在的优胜劣汰。
学校的这些学生，他们的父母都是在各自领域极其优秀的人才，才可以获批将自己的子女带入方舟。同时，在入方舟之前这些小孩还会做一系列的测试，保证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或者说，父母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花大价钱买了黑市里通往方舟的船票。至于船票是怎么来的？总有些研究人员，权限还不够带着一家人上船，甘愿留下陪着家人的，把自己的资格拿到黑市里出售，换个好价钱，陪家人度过剩下的日子。
只有李希不是。她能上方舟，只是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她的祖母是李明苒教授。她不是天纵奇才，也没有家财万贯，不过是奶奶坚持要把她带上方舟罢了。
方舟之母李明苒。
强调了一生人权平等，人人都有权利上方舟的李明苒，最终还是在资本拉锯战中落败。李家一门双院士，李父负责研究院的一个重要科室，孙子李望年纪轻轻就是研究所的特级研究员，只有李明苒的小孙女，从小无特别建树，双腿还不良于行。
李希想到这里，目光落到自己盖了薄毯的腿上，闭了闭眼。
是太普通了。
李希翻过一页课本，强迫自己从往事中收回心绪。
上课铃声响后，一个投影机器人晃晃悠悠行到讲台上，投了一段全息影像。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在埋头于实验台，旁边的玻璃烧瓶咕噜咕噜冒着泡。“这节课自习，作业已经发到你们的通讯器，下节课会抽查。”机器人放出了他的声音，然后影像消失了。
化学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啊。李希叹了口气，抬起手腕调出通讯界面，下载了作业内容。
通讯器是方舟上每一个居民必备的联系工具，研究院开发的最新款通讯器是类似于护腕的金属腕带，里面装载了智能芯片和投影设备，可以在空中调出全息界面进行操作。它能连接局域网查阅资料，也可以接入娱乐网络看电影听音乐。比如现在，李希就掏出蓝牙耳机，在通讯器上点了几下，调出一段纯音乐。
学校没有下课的概念，教室是通宵开放的，多数学生都是做完作业后就离开。卫轻尘长呼出一口气，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总算做完了。”
他抬头，看到李希还在看书，走过去敲了敲桌面：“小希，你做完了吗？
李希“嗯”了一声，目光没有从书页上离开。
卫轻尘这才发现她看的不是化学书，扫了书封一眼，惊讶道：“《病理学》？你想读医？”他们已经高三了，确实该考虑毕业后的去向。
“你觉得怎么样？”李希看完最后一节，合上书本，收拾完书包就推着轮椅离开。
卫轻尘跟上去，给她扶着把手：“医生挺好的，方舟上医疗人才也少。只不过......怕是你读出来后要变成老姑娘咯！”
李希轻哼一声。“你呢？考虑过去向了吗？”
“没想到啊！我就一混子，天赋平平，可能会一直踢球吧。”卫轻尘看得很开，“等到我踢不动了，就去俱乐部做教练。”
“倒是你的风格。”李希理解地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