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今年这夏天来得有点迟。
等快放暑假的时候,我接到了我那都快被我忘了名字的发小打来的越洋电话。
说实话,看到屏幕上“沈臻”那两个字的时候我还有点蒙。
蒙了一两秒才记起这逼人,同时也想起了我出国前他朝我借的三千块还没还。
“喂,阿野!我想死你了!”
沈臻这本来就不普通的嗓门见长,我默默地把耳机音量调低两格。
“有事?”我问。
“不是,你咋这么冷淡?诶,你今年暑假回不回来?说起来我都不信,老子都特么两年没见着你这逼了!”
“嗯,再说。”
“不是,你们家那破事还没弄好?说起来我昨天还听我家老头说你爹领了个小妖精回家。”
我没回话,转了下手里的笔。
“哎,这次这个小妖精好像不太简单啊,给你爹领回家的那种啊,这是头一回吧?”
沈臻在那头还喋喋不休,我听得不耐烦,打断他:“我暑假会回去,待两个星期。”
对面静了一会儿,然后是狂喜:“行行行,老子把阿金他们都叫上,最近B市新开了好多酒吧,不说了我现在就去预约个场子然后约人!”
沈臻话音刚落就毛毛躁躁地挂了电话。
我翻了个白眼,随手给我妈发了个消息,说我这个暑假回国两周。
过了几分钟,她没回,估计在忙。
我随手脱了身上的T恤换成了篮球背心。今天跟人约了球,在学校篮球场。
等我打完球,汗流浃背地拿起球场边上的手机时,刚巧我妈就回了消息,两条。一条“好”,另一条“回完顺道去你姑姑家住两天,帮我盯着我的礼服,拿到就带回来给我”。
我父母虽然关系紧张,甚至到了异国分居的地步,但是很神奇地我妈和我爸那从小叛逆的妹妹关系很不错。
我姑姑是个服装设计师,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气的那种,我妈是金融界女魔头,自己在美利坚开一家公司,那么多年下来也大大小小发展出几个分公司。
我妈喜欢我姑姑的性格,也钟爱她家的设计风格,常穿着我姑姑设计的礼服出席各种酒会。
我低头编辑了个“行”,发送给我妈。心里寻思着时间安排,姑姑工作室在日本,我曾经去过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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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回国的日子。
我揉了揉被压地有点乱的头发,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之旅让我现在精神十分不济。
等行李箱的时候开机,未接来电没有,消息倒来了一堆,我从里面找到昨天嚷嚷着说要来接机的沈臻,打电话给他说我到了,那逼静了三秒,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果然,他开口:“……对不起兄弟,我睡过了,你等等我啊我现在就去接你。”
我无语地扯了扯嘴角:“算了,我自己打车吧。”
挂了电话,拿到行李箱我就准备走,突然一姑娘走到我跟前,脸颊红成猴屁股:“不好意思小哥哥,我刚刚跟你一个航班的,我注意你好久了,可不可以……给个微信?”
我看向她,回忆了一下刚刚那十三个小时,也没记起她在哪一帧出现过。
我回:“对不起,我没有微信。”
这是实话,我到美国两年用不到微信,放着占内存,又有很多熟的不熟的找我尬聊,想着挺烦,就卸了。平时就算跟沈臻他们联系都用的短信电话。
但姑娘以为我用这么扯一理由敷衍她,没坚持,咬咬唇就走了。
我没在意她的反应,出机场拦了辆车报了我好久不见的家的地址。
听到那小区名字,司机回头看我一眼,我明显就觉得他的脚劲比刚刚大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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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稳稳地停在小区门口,司机朝我笑得灿烂,我用现金付款时心里想着何必呢你笑成一朵花我也不可能多给你一分钱。
小区这两年没太多变化。
保安王大叔依然习惯翘着小指喝茶。门口进来第一家那小伙还趴在他家阳台上偷窥隔壁那姑娘弹琴。
我带着不重的行李箱到八十八号门口停下,掏出卡来刷,门开了。
这会儿别墅里安安静静,我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半,家里佣人应该都在午睡。
我把箱子咕噜咕噜地带回房间,我房间也没多大变化,满墙的鞋和擦得干净的电竞椅,我还挺满意。
当年出国出得急,这些宝贝都没来得及带上,就这鞋,还有挺多全球限量款,我在美国再找也找不齐了。
心里正感慨着,门口一个女声:“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我回头,挑眉。
门口那女人一身白色吊带裙,眼睛很大,亮晶晶的,黑色长卷发,气质清纯,看上去就是个还没跨出校门的大学生。
她的脸跟资料上的脸对上,应该就是那个企图要当我小妈的女人。
我还没说话,大学生就打量着我惊呼一声:“你就是,江鹤野吗?”
然后她笑着朝我走来,笑得跟那出租车司机一样灿烂:“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夏青柠。”
我轻轻地扯了扯嘴角。
我当然知道。
我连你爹公司最近资金链断了然后我爹正帮着补救,还有你同时背着我爹跟你同校的男朋友跟两方见面,甚至是你跟我爹做完,立刻去对着求子偏方吃药的事,我都一清二楚。
当时看完这些资料,我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女的还挺牛逼。
这个牛逼的大学生见我没表情,眼里带了点小心翼翼,她看我背后的行李箱:“刚回国啊,坐飞机很累吧?要不要我叫吴姨给你做点什么?”
我回:“不用。”
我觉得有点烦。
她这话乍一听在礼貌地问候我,实际上摆上了女主人的架势,整得我反倒像个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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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夏青柠很快走了,挺巧,她后脚刚走,沈臻就按起了门铃,开门,这人就跟狗一样冲过来要抱我:“阿野野野野!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我面无表情地把他推开,“孙子,远点,爷爷也想你。”
“呸,孙你妈!你快点,我约了阿金他们,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去打个球,刚好我们前两天中考考完,这几天一直有人在聚,我为了你都推了!”
我暼他一眼,不太理解他推前几天的约跟今天才回国的我有什么关系。
“害!为了养身体,就等着今天大展身手呢!老子不把你灌成傻逼我就是狗!”沈臻如是说道。
凌晨三点。
我轻摇着酒瓶,左边嘴角勾着,脑子有点涨。
面前的沈臻摇摇晃晃地用没喝干净的酒瓶指着我:“你他妈……不是人……你在美国到底是怎么过的,这么能喝……”
边说,他手里的酒瓶里边洒出一点酒。
旁边躺着早就不行了的阿金等人。
我笑,从角落捞出我的腰包,随手挎脖子上,拍了拍沈臻的头:“行吧,今天就这样了,孙子,爷爷先撤了。”
沈臻还蒙蒙地:“啊?什么悟空?”
“没,”我转身往包厢门口走,临走前突然想起沈臻在我家的那些话,朝沈臻挑衅地比了个中指,“狗儿。”
“啊?”
等沈臻反应过来,我都已经出了酒吧,到了门口,凌晨的风不大,但是挺冷。
一下子就醒了酒。
这会儿难打车,我步行了十分钟到一所大学门口。
凌晨这会儿,校门口很安静,天也暗,路灯发出点点光亮。
我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敲出一根,点燃。
抽了两三分钟,远远地从烟雾里看到一个人影朝我这边靠近。
我掐了烟,勾着嘴角等那人过来。
是个高瘦的男生,白衬衫黑裤子,五官温和俊秀。
他不认识我,看我一眼就准备路过。
但我等的就是他。
资料上说夏青柠每周三都会和她校内的男朋友在离学校很远的酒店过夜,为了不被我爸发现,会哄骗着男朋友先回校,算下距离跟时间,大概接近四点就能到门口。
我出声:“夏青柠男朋友?”
他脚步顿住,眼神变得疑惑,看向我:“你是?”
我从腰包里掏出一叠折皱的照片,递给他:“我是照片里那男的的儿子。”
那个男生接过,扫了两眼脸色立刻变白,我没再看下去这个男生的反应,转头戴上耳机就走了。
后面几天我依然跟以前的朋友叙旧,喝酒。日子一天比一天舒坦。
中途就见了我那爸两次。
第一次是我回国第二天,我刚把照片给夏青柠男朋友那会儿,一回家就见到了他。他正端着杯茶看文件,暼我一眼:“回来了?”之后继续看他的文件。
第二次是我要走的那天,那会儿夏青柠已经跟她男朋友掰了,那男的看着文文弱弱,做事倒挺绝,发了篇长文到网上,搞得夏青柠在学校里声名狼藉。
夏青柠在学校过不下去,倒是一条心黏在我爸身上,她四处防着让我爸知道她那点破事的渠道。
我走的那天她就被我爸揽着出现在我爸公司。
我是特意来的。
我爸看我一眼,又看了眼怀里的夏青柠,叹了口气,拍了拍女人的肩,自己转身走了,把修罗场留给我跟夏青柠。
夏青柠应该也知道是我给的照片,没在我面前演:“江鹤野,我不会离开他。”
“他”指的是我爸。
我觉得她真的挺牛逼——能蠢成这个样子是真的牛逼。
我笑:“大姐,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拼命也怀不上江家的孩子吗?”
夏青柠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爸,他在你每天吃的饭里,加了点东西。”我歪了下头,觉得她怎么都没发现,还挺神奇的,“还有,你觉得我能搞到你跟我爸的东西,我爸会不知道?”
夏青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我没搭理她后来歇斯底里的样子,转身就走。
我从小就知道,我爸一直是个挺冷血且无耻的人。而且,与日俱增。
我从还在纽约拿到关于他们的资料就知道,我爸图的不是跟夏青柠的情情爱爱,他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他只有生理需求。他早知道夏青柠还有个男朋友,也知晓夏青柠想怀上孩子成为正室的心情(当然他不可能让这点成真)。他为夏青柠爸的公司处理破事也只算是对夏青柠的补偿,他根本不缺那点钱。
而我回国的目的,我爸也许在见到我的时候就很清楚。
我不止是来结束他们这段可笑的关系,更是为了告诉我爸。
我迟早会回来。
拿走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