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课上，一年级凤老师在阅期中试卷，她脸上的惊讶表情使她额头上的皱纹荡漾开去。
作为起蒙老师，凤老师很清楚，每学一个字，一横一撇都要不厌其烦教上数遍，即便这样多数学生还是写得歪歪扭扭，似小虫子乱爬。也有几个悟性高的，亦或者在家跟哥哥姐姐学过，成绩不错，字写得也很正整。唯独这个小女孩……，她叫月尧，她的家境凤老师非常清楚，父亲是一个一米五几的矮个子，外号鲶鱼，爱吹牛也就罢了，每次吹牛非把牛吹爆，村里人知道他有些“二”，常常取笑于他，他不自知，每每申辨争论，面红耳赤，众人越发有趣，有好事者故意挑唆，他不知是坑，顺着竿子就上，洋相出尽，众人哄笑，他也不气恼，自我解嘲道：鼠目寸光，早晚有一天胜过你们！
母亲名叫英娥，特别貌美，性格豪爽泼辣，善良喜助。十四岁那年被媒婆领着来相亲。走了三十几里高高低低的山路，路过月尧奶奶家时饥渴难耐，进屋讨了杯水喝。奶奶是个小脚女人，面慈心善，人缘极好。听说是去邻村相亲的，遂举全家之有，盛情款待。也向媒婆道出自己还有一子，正值青春年少，烦劳媒婆多多操心牵一红线。媒婆一听，与月尧姥爷低语，姥爷受了奶奶一家的盛情款待，正感慨不已，听媒婆这么一说，连连点头。奶奶知媒婆是这等意思，喜出望外，急差人去叫鲶鱼。鲶鱼正在田里淘泥鳅，满身是泥，一听是这么回事，慌张起来，上池塘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小跑着上了堂哥家。堂哥是退伍军人，家里珍藏着一身军装，没曾想鲶鱼要借穿军装。堂哥成人之美把军装给了鲶鱼。鲶鱼穿上军装，肩宽衣长，裤阔腰粗，极其滑稽。把衣服穿到裤子里，裤腿卷了又卷，卷了两三下才露出脚踝，这衣裤实在大了些，鲶鱼却很满意，没想到这一穿，竟穿出了一段好姻缘。当鲶鱼雄纠纠气昂昂地来到奶奶面前时，奶奶吓得倒退了数步，小脚差点没稳住。唉，竹篮打水，空欢喜了……月尧姥爷有个军人心结，见小伙穿着军服，机灵又搞笑，越看越爱，问十四岁的英娥，英娥哪敢细看，见一黑小子穿了一身大军服，像小丑一样滑稽，脸上不自觉有了笑意。姥爷见状立即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收了订婚礼，媒婆也收了答谢红包，各自满意而回。
再说英娥，当时只有十四岁，走累了正盼着能歇歇，大人让吃饭也就吃了，就这样三年后就要嫁给大自己六岁的滑稽小丑，心里千万个不乐意。下定决心三年里存够礼金，如论如何也要把婚退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多过去了，英娥上山打柴卖柴贴补家用，每次几分一毛地积攒些私房钱，终于攒够了六块钱的礼金。
初冬了，朝阳普照大地，枯草上的霜花霎那间化成了圆润的水珠，把阳光折射成斑斓一片。英娥把钱拿出来又仔细地数了一次，她想把钱交给自己的母亲，让母亲说服父亲退婚。母亲就她一个宝贝女儿，更何况那准女婿家离得也有些远，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同意。怎奈父亲吃了称砣铁了心，总说那地方柴方水便，人也善良实诚，关键退不起那定金。英娥呼唤了几声母亲，没有回应，估计出门忙去了。英娥心里高兴，想到集市上转转，买点女儿家用的针线，顺手把装钱的旧袜子塞到了枕头下面。
真是无巧不成书，姻缘天注定。英娥前脚刚走，父亲后脚上里屋拿簸箕，无意间就发现了那只鼓鼓囊囊的旧袜子。
当英娥从集市回到家时，不久父亲担着满满的一担米也回来了。哪来钱买那么多来？英娥不祥的预感毫无悬念地证实了。哭得昏天黑地又如何？三天不吃不喝又能怎样？眼看婚期将至，再也没有第二个三年让英娥存私房钱了……
婚后，日子倒了过得相安无事，只是肚子有些欠饱，遇上青黄不接时，奶奶人缘好，东家借半斤，西家借三两，总算能把日子过过去。
这天，姥爷思女心切，想着上女儿家吃顿饱饭，一大早上路，惊起林中麻雀，呼呼一群，欢喜地啾啾叫着，姥爷心情大好，晌午时分就到了女儿家。
英娥见了父亲，也十分欢喜，劈柴生火，坐锅煮饭。可一个时辰过去了，姥爷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英娥端饭上桌，纳闷难耐，直问英娥怎么回事？英娥指着锅中翻滚闹腾着的开水说，“这就是您帮女儿找的柴方水便的好人家，柴随便烧，水随便您喝……”
这是十来年前的事，自从田产承包责任制后，饭已经有得吃了。偶尔，人们饭后闲余还会谈起这件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