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早晨宁静而又安详,晨曦刚染红山头的那一瞬,泠然就睁开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慢慢坐起身,几乎一夜无眠,凌晨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脑子里却好似放电影一样,各种桥段爆炸一样涌了出来,她在半梦半醒间挣扎,所以清晨的阳光立刻就将她唤醒了。
不一会儿,莲清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泠然过去开门接过东西,便让莲清先回去了。她快速收拾好自己,吃了点东西就走出房门,她想一个人走走,整理一下思路。
穿过大路,泠然在学堂区漫无目的地走着。今日的招魂,就是要将齐泠处的一魂一魄找回来,融合到她的身体里,后果未知。而她什么准备都没法做,没有先例,没有指导,没有任何有效的建议。无助,惶恐,迷茫,害怕……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她想大吼却吼不出来。
又走了一会儿,泠然走到崖壁的梯子处,抬头看了眼犹如天梯般直冲云霄的梯子,罢了罢了,多想无益,不成功便成仙吧。
想到此,仿佛卸下了心中的重担,泠然一脸轻松地往回走去。望着泠然远去的身影,齐逍和晏朝几人一脸凝重,齐逍嘱咐了众人几句,大家便各自散去各做准备。泠然回到屋子叫醒小果,等她洗漱完毕后,又一同出了屋子往天梯去。
晏珅在梯子处等着二人。小果老远见到他,就兴奋地冲了上前:“晏哥哥,你怎么在这儿?”晏珅对着她友善地笑道:“今天先生让我同你们一道。你可欢迎?”
“欢迎欢迎,上课人多才热闹。我们一起上去吧!”小果乐呵呵说着。
泠然望向晏珅,晏珅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关于今天的安排,昨天晏朝已经和她说过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走进那间屋子,配合齐逍的一切,其他的部署都由晏朝带人完成。
阳光洒进整间屋子,每个角落都弥漫着跳动的光线。一袭白衣的齐逍端坐在屋子中间的一个蒲团上,周围地上摆满了各种不知名的植物,散发出淡淡的清幽香味,细看是一副复杂的图案,好似符咒又好似一座四通八达的宅院,在植物中间,有另一个蒲团,泠然想来应该是给自己准备的,便小心翼翼往那里走去。
齐逍见三人进来,对晏珅说:“你带小果在门后休息,小果有任何异动立马叫醒她,问她所闻所见。”
然后,望向泠然说:“你坐在此处静心凝神即可,不论待会儿齐泠以何种姿态出现,你且记住,我保你无性命之虞,你只要保持住本心。”
泠然点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本心是什么。保持镇定,顺其自然,不让齐泠伤害自己。呼……她深呼吸了一口,跨坐到植物中的蒲团上,面对着门外的朝霞,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草木幽香让她心旷神怡,闭眼用力呼吸了几口,再睁开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铺天盖地的丛林间,只是这里的草木形态颇为奇特,或扭曲成团,或数种交缠相连,或凭空从虚里长出几朵花……
泠然在丛林中走了几步,发现地面的草木随着她的步伐也会变幻形态,或开或合,或长或凋,只是都柔柔地,没有伤害她之意。带着探究和好奇的心理,泠然继续往前走着,丛林中依稀有可落脚的小路,遮天蔽日的植物并没有带来昏暗,光线从各个角度钻进来,整个空间是明亮清晰的,这里只有植物,没有动物,所以也没有鲜活的声音,泠然只听到自己的走路声,“沙沙……沙沙……”渐渐地,泠然连自己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仿佛声音被脚下柔软的草地给吸收了。
安静,明亮,清幽,太舒服了。泠然忍不住躺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侧身看见一只蝙蝠倒挂在一旁的树枝上,静静看着自己。
“呃……齐泠?”泠然惊了一下,随后谨慎地盯着蝙蝠小声问道。
“想不到吧?我居然会变成这样?”蝙蝠开口了。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存在。”
泠然盯着蝙蝠,“那你要不要回来,我们归为一体会怎样?我们本就是一体的,因为某些原因才分开的。”
“我们原先是一体的,但分开了,我变成了我,你变成了你,如果合在一起,只能有一个存在,是你还是我?”
“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是附身在蝙蝠身上吗?”
“母亲给我补的魂魄有一部分是蝙蝠的,所以我可以在蝙蝠身上存在一段时间。”
“所以你不完全是齐泠,你有很多魂魄。”
“我是齐泠,所有补充的魂魄都没有意识,我知道我是齐泠。”
“你现在找到我想做什么?”
“我想要完整的齐泠,活生生的作为人的齐泠。”蝙蝠幽幽地说完,从倒挂的树枝上下来,一步步走向泠然。
泠然想退后,周围的植物却蓦然浓密起来,将蝙蝠和她包围了起来,四目相对。泠然从一双黝黑晶亮的眼珠中看到了疯狂的光芒,她伸手想推开逼近的蝙蝠,手指却感到一阵刺痛,蝙蝠的尖牙划破了她的指尖,她忍着痛,用力挥出了一拳,正中蝙蝠的鼻子。一人一蝙蝠暂时分了开来。
身旁的枝蔓柔柔地将泠然受伤的手指缠住又松开,伤口瞬时就不见了。蝙蝠也隐进了草木间消失了。
与此同时,湖边紧盯着洞口的晏朝和王梦白身形掠起,直奔几个黑衣小人而去,手起网落,将几个黑黑的身影一网打尽。被网住的小人拼命挣扎,其中一个露出尖尖的牙齿,企图咬断网兜的绳索。一旁的齐天冷哼了一声,运气用力,将手中鲜花的枝条刺了出去,将几个小人串了起来,顿时几个小人蔫了下来,没了动静。
“这是什么玩意?乌漆墨黑的,还是个人样。怪渗人的。”齐天上前拨拉了几下,衣服下露出毛茸茸的皮肤。
“这是猕猴,经过驯化,完全能做人的动作,穿上衣服,就像个小人。”
“我们回去吧。”晏朝将网兜整个放入一个大口袋,束了封口,一手拎着,往回飞快地赶去。
这边门口,小果依旧定定发着呆,神色平静;齐逍和泠然两人安静地闭眼坐在枝叶藤蔓包围的蒲团上,没有动静。晏珅警惕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不断逡巡。
晏朝带着包袱走进屋子的时候,惊动了发呆中小果,晏珅见状,顾不得询问晏朝,急切地问小果:“你可看到了什么?”
小果有丝茫然,“我看到齐姐姐一直在树丛里睡觉,有只蝙蝠在她身边,还有几只猴子。”
“然后呢?”
“没有然后,齐姐姐一直在睡,我喊了她,她没醒。”
众人看向端坐在蒲团上的泠然,只见她面容安详,呼吸匀称,不见异常。只是猴子有了,却不见蝙蝠的踪迹。
晏朝打开口袋,网中的猴子也清醒了过来,往泠然的方向冲了过去,齐逍睁开眼睛,朝猴子伸出手掌挥动了一下,猴子便隐入树枝中消失了。齐逍朝晏朝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一切又归于平静。
丛林中的泠然漫无目的地走着,除了千变万化的植物,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其他生物。除了刚才消失的蝙蝠。走累了的泠然又躺了下来,这次,她看到了几只猴子突然出现在头顶,她很肯定那些猴子是突然出现的,因为上一秒她正看着树枝上宛若悬铃的花朵发呆,下一秒几只猴子就出现在那里看着她。
“你们也是齐泠吗?”
猴子不语。
“你们是来找齐泠的?……还是来找我的?”
“他们是来找我的,然后我们是来找你的。”蝙蝠又出现了。
猴子见到蝙蝠,自动靠拢过去,形成合围之姿,不知道是不是泠然的错觉,那一瞬,她在蝙蝠的身上隐隐看到齐泠的脸庞。面对这诡异的动物组合,泠然有点发憷,她退后一步,咽了一下口水,此时,齐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魂一魄分散在你眼前的猴子和蝙蝠身上,只不过掺杂着各种其他残破的魂魄,你定心宁神,将属于你的一魂一魄召回,跟我默念口诀……”
泠然不敢耽误,立即照做。对面的动物们见状一哄而上,分别掣肘住泠然的四肢。
“不要慌,他们奈何不了你。这植物阵中灵气十足,能净化他们体内的污浊,你好好利用,将净化后的一魂一魄召回。”
泠然闻言,努力忽略四肢传来的毛茸茸的触感,集中注意力念着口诀。周边的植物依旧千变万化地柔柔触摸着形同入定的人,猴,蝙蝠。
不一会儿,植物阵中飘出几缕黑色的烟雾,泠然脸上多了几颗汗珠,齐逍广袍一挥,黑烟瞬时消去。两只猴子分别从泠然的脚上掉落下来,躺在草地上,被草丛温柔覆住,渐渐没了踪影。
又一只猴子掉了下来,第四只,第五只……只剩下蝙蝠,它睁开眼睛,原本幽怨狠厉的目光渐渐呆滞,转为清明茫然木讷,最终黑烟升起,蝙蝠也无力地掉了下来被植物温柔地包裹住带入了无尽的绿色……
齐逍睁开眼睛,望向已经是满头大汗的泠然。晏朝担心地看着泠然,忍不住出口问道:“先生,如何了?”
“浊气已经净化,一魂一魄已经归位,就看她们如何相处了。”
泠然竭尽所能地将注意力从四肢的触感中移到口诀上,虔诚地不断念着口诀,近乎疯狂,所以她没有察觉猴子和蝙蝠的离去,只突然感觉倦意袭来,一阵微风后便没了意识,再次清醒,发现自己回到了第一次见到齐泠的场景:一片浅浅的水域,齐泠施施然站在她眼前……
“你……你又有躯体了?”泠然惊讶又犹豫地问道。
“我们合体了。”齐泠浅浅地笑着说。
“所以,我们合用一个身体?还是你赢了?”泠然觉得此时的齐泠有别于以往,少了很多戾气,淡淡的,很乖巧。
的确,没了各种来路不明的残魂的影响,此时的齐泠回到了以往木讷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轻轻开口:“母亲以前待我极为用心,只是外公和族人到访之后,他们经常带我去不知名的洞穴,名为给我治病,其实是给我补魂,长久下来,我也不是我了,”随后她苦笑一声,“我本来也不是我。现在好了,回归正轨。我很抱歉。”
泠然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想了一想,说:“你母亲说主人有任务,你可知是何任务?”
齐泠摇头,“我的所作所为很多不是我能控制,甚至我的想法也被她操控,我不是很清楚。”
“那,现在……”
“现在我只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然后我就走了。”
“走?去哪里?”
“我们本就是一个人,我的存在是个小插曲,现在一切回到正轨,我也就不需要存在了。”
泠然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这场面她没经历过,自己和自己的一部分告别,太诡异了。
齐泠上前握握她的手,微微笑了一下,转身往水面走去,渐渐与水面融为一体,泠然看着这一切,知道齐泠消失了,她深深呼了口气,抱住膝盖蹲了下来。
蒲团上的泠然也深呼吸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齐姐姐?你醒啦!你终于醒啦!”小果的声音带着众人关切的目光围了过来。
“泠然,你感觉如何?”晏朝担心地问着,想伸手进来扶住她。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她疑惑地望向齐逍,“先生,我去了丛林,遇到了猴子和蝙蝠,还看到齐泠和我告别了,这算是成功了吗?”
齐逍点头,“成功了。比我们预计的顺利。那一魂一魄本性纯良,将附着在她身上的残魂去掉,她就自愿归位了。”
闻言,众人都开心不已。
“那泠然可以修习齐家的法术了吗?”
“可以,休息两天,两天后过来正式修习。”
泠然点头,心中的大石头落下,她觉得很轻松,然后人就不受控制地往地面瘫去,又一次沉沉睡去。
“无妨,她累了,而且,需要适应,让她睡吧,派个人守着,如有呓语发烧,再来找我。现在先带她回去吧。”
晏朝忙抱起泠然,小果也跟着一路小跑往外走去。屋子归于宁静后,蒲团上的齐逍挥动双掌,地面的植物渐渐散去,漏出猴子和蝙蝠的尸体,齐逍仔细辨认一番后,用火将其焚烧殆尽,只留下几颗黑色珠子在地面滚动,齐逍逐一捡起收入袖中一小瓶中。
此时太阳将将隐入山后,阳光失了踪迹,山林,崖壁,屋子失了光线,黯淡沉寂下来。齐逍白色的衣裳也好似失了光彩,透出一股灰败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