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说不知道是不是记忆错乱，那年7月份的天气晒的人火辣辣的，从外面走进屋里感觉浑身都是发烫的.人要是在外面呆久了，都能闻见一股肉烧焦了的味道.他摸摸头说真是很奇怪，后面几年的T城再也没那么热过，反而是夏天也让人觉得透骨的寒冷.说完，他干瘪的眼眶红了，眼泪顺着皮肤上的沟壑流了下来.
浩一和于生没有打断老李，因为他们多少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浩一摸了摸身上想摸张纸巾递给老李，可惜身上除了烟还是烟.
“给.”于生拿了张纸巾递给了老李.老李摇摇头，没接，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泪.
浩一用膝盖碰了碰于生，冲他挤了下眼睛.刚想夸他于生一下子站起来，说我去个厕所你们继续，我回来看录像就行.
浩一急了把于生拽过来小声说:“就要说到重要部分了，你什么毛病不能忍忍?”
于生俯下身低声回道:“我回来看审讯录像就行了，他现在情绪来了，不要中断.以免遗漏什么细节”说着于生拉开椅子，拍了拍老李肩膀示意他继续，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老李情绪稳定后，打开烟盒，拿出一支烟，又吸了起来.他吸一口慢慢把烟圈吐出来，烟圈随着上升越来越大，渐渐消散在空气里.老李每次吐完烟圈都眯着眼看着它们消失，大约有三四次.他闷闷的说:“这烟圈就像我闺女.”
那天之后，小南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不怎么再提去李芬家，老李媳妇猜想可能是小孩子觉得自己在老师面前出糗了，不好意思再去，便也没有多问.
只是每天小南放学都变的很晚，一回家就躲进屋里，每次问她不是说值日，就是说去李芬家补习功课了.即便如此，回到家也是继续在房间里学习，屋里的灯动辄亮到后半夜.老李不得不又添置了一台更加护眼的台灯，之前那台被迫光荣退休.
这天，老李和媳妇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老李媳妇决定再跟小南谈谈.
她给小南热了杯牛奶，因为牛奶太烫了，没顾不上敲门就推开了小南卧室的门，只见女儿一阵慌乱，不知道把什么藏了起来，老李媳妇只隐约看到了一个黄色的小角.
“对不起，闺女，妈妈给你热了杯牛奶，太烫了就没顾上敲门.”老李媳妇边说边走进来，把牛奶放在小南旁边.
“谢谢妈妈.”小南胳膊下面压着一本练习册，是空白的.
“妈想跟你谈谈.”老李媳妇帮小南整理了一下头发说.
“妈妈，我现在不想谈心.您可以出去让我自己待会儿吗?”小南头也不抬，眼睛盯着面前的练习册.
“你这孩子，上了初中怎么不如小时候懂事了?”
“哎呀!妈妈你快出去吧，我写不出题正烦呢.”小南说着站起来把妈妈一步一步的推了出去.
老李媳妇被推到门外，看着小南把门关上，想说什么又觉得算了，张了半天嘴就说了一句“记得趁热把牛奶喝了啊.”
老李说到这把头发抓的凌乱不堪，花白的头发从他的指缝里支棱出来.嘴里不住的念叨着:“要是那天进去的是我就好了.”
审讯室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作为通风用开在墙壁最上面，浩一透过小窗向外望去，感觉有星星白点在往下落，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没雪吗，怎么又下起雪了.
老李背对着小窗，看不见外面，浩一视线越过老李头顶看向窗外，眼前的白发和他头顶上飘落的雪点，一时间竟融为一体.
这之后过了半年左右，小南从二中新盖的教学楼跳楼自杀了.彼时的三中还都是平房，一切冥冥中似乎早有安排.
起初，老李认为是小南在学校受到什么欺凌想不开，去学校质问了两次.接待他的是小南的班主任，是一个很精干的老师，带着一副眼镜，见到老李的时候眼窝深陷，看得出来也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老师表示小南入学以来就沉默寡言，起初老师以为小南就是这个性格，没有过多的去要求她改变.后来发现小南在课上经常走神儿发呆，有一次孩子们趴桌上午休，小南突然大叫起来把他和同学们吓了一跳.
“那你怎么不跟家长反应呢?”老李怒火中烧.
老师推了推眼镜，神情满是歉疚，说这事就发生在小南出事的几天前，他正准备放了假去家访，就发生了这件事.
“那发生之前，我家闺女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什么异常行为.”老师冥思苦想了一阵，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不是快要放暑假了吗，她那天问我可不可以住校，她不想放暑假.”
“这很异常，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恨不得天天放暑假，小南竟然问我可不可以不放假.我当时还以为是家长存在什么虐待行为，让孩子不敢回家.”他说完上下打量了一下老李，好像印证了什么猜想似的，“我确实出于怀疑打听过小南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准备去家访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如今看到您，我觉得问题应该不是出在家庭上面.”
老李忘了还听老师说了什么，只记得他失魂落魄的走回家，家里停着一口小小的棺材，边上是神情呆滞的媳妇.亲戚朋友已经散去，他感觉这个家摇摇晃晃，几乎散架.
这个老师能出于对小南的关心怀疑小南的父母是否对小南不好，说明在学校里没有什么让小南觉得绝望的地方，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老李好赖把媳妇哄到床上，自己在客厅里抽了一夜的烟，他对这突如其来发生的变故百思不得其解.也是从那一夜开始他长出了白头发.
不知道抽了多少包烟，太阳出来了，渐渐有光从门缝里钻了进来，门外传来了公鸡打鸣的声音，天就要亮了.
之前怕小南被公鸡打鸣吵醒，老李没少动脑筋.这次再也不用了，随便它怎么叫吧.
老李看看时间才5点半，他拍拍衣服站起来，准备去做点早点.媳妇这段时间看着病怏怏的，这么大的打击，不能把她拖垮了.
突然“彭”的一声，卧室的门被推开了，老李媳妇踉跄着从里面走出来直奔小南的卧室走去.把老李吓了一跳.
“你咋了，媳妇.你可别吓我呀!”老李一边喊一边跑过去，抽了一夜的烟，声音嘶哑，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夹杂着浓浓的哭腔.
老李媳妇进了小南屋，把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被褥都掀翻了，桌子抽屉也都拉出来，不知道在翻找什么.瞬间，屋里一片狼藉.媳妇走到哪，老李就半张着双臂护到哪，生怕她晕过去.
不知道找了多久，老李媳妇拿着一个笔记本，往后一仰跌进老李怀里，晕了过去.
他把媳妇抱上床，费劲的把黄色封皮的本子从媳妇手里抽出来，翻开封面，只见上面小南用工工整整的字道——日记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