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内。
老头让江斜还有方正平躺到长桌上,自己收拾收拾木凳坐了下来。
李达缓步走了进来,在老头对面也坐了下来:“有茶吗?”
“自己泡。”
李达苦笑,去放茶叶的柜子里取出一小把银叶针。这是清明的特色,形状似针,茶香饱满清新。随意地沏茶,李达轻拿着茶杯坐到老头对面,小心地吹着新茶的雾气。
“我不会伤害他们的。”李达抿了一口茶,忍不住赞了一声好茶。
“你为何还不死心。当初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老头沉声道。
“这个时代早就腐败了。”李达目光无神,“腐败的东西迟早会被推翻。”
“对未知的恐惧只会随着对未知的了解加深。”老头叹气,“你改变不了人心中的成见的。”
“那就移山便是了。”李达指节苍白,“我不是中途放弃的人。”
老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李达:“当初看着你长大,便只想你能安稳地过一生。我不希望你冒险。”他又幽幽道,“可能是我老了吧,人老了就会听话地顺从天命。”
“妖,”李达缓缓抬起头,与老头地目光相接:“就不能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吗?”
老头下意识闪过他的目光。李达站起身:“黎老,当初在开运是你教导我们万物平等,你说灵非独在我,万物皆有之,你说妖不过是世界上的可怜鬼,你说你要去改变世界的成见,可如今皇权深深,连你也甘心困在这小小的长清城,而世人对于妖偏见更加!”
言语间,李达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座在开运的小城。那时候的老头还是个充满希望的青年,他喜欢穿一身布衣,因为布衣让他觉得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之一,哪怕背负了不详的命运,也总是笑着告诉他,世界总有一天会被改变的,总有一天妖也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不再遭受偏见、恐惧。那时候他也小,只注意到老头散着头发,额头前似乎有点秃。
“黎老,你还记得你的姓吗?”
李达目光炯炯,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驿站安静了良,李达眼里的光终于慢慢熄灭:“我不强求那女孩,但那男孩犯了大罪,清明的官兵饶不了他的。”
李达走到桌上昏迷的男孩身边,从腰间取下香囊,凑到女孩鼻子间让香气涌进男孩的身体。驿站的烛油一滴一滴的滑落,不久后,江斜便幽幽醒来。
好疼!刚醒来江斜就觉得鼻子简直像粉碎了一样,整张脸仿佛全部扭在一起,视线也逐渐恢复。不久后方正也醒了过来,迷茫地扫视一圈四周,又定在李达身上,满是警惕。
“是你!”视线恢复,江斜就立马看到了青衣的李达。
李达微笑,只是笑容里多了一些落寞:“你知道你劫狱该当何罪吗?”
江斜摇头,又疼的咧嘴。
“死。”李达轻松地吐出这个字,带着调笑道,“你以为清明的官兵都是窝囊废吗?你活不过明日了。”
江斜脸色大变,仍心虚地道:“他们怎么知道是我!我……没有暴露自己。”
“你以为靠你那么简单的伪装就能潜入大理寺吗?”李达一脸玩味,“你又以为为何大理寺的狱卒会那么轻易地让你深入大牢?”
江斜此刻回想起不久前的劫狱,只觉得一切似乎过于轻松了,从潜入到逃出他似乎没有遭到任何阻碍。猛的一激灵,他忽然想到在他假装去茅坑时狱卒那意味不明的眼神!这一切早就在李达的算计之中!想到这,江斜心中翻江倒海,只见李达仍是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果真是他!他是故意让自己有机会劫狱的!
方正的脸色也阴晴不定,死死地仇视着李达。
李达却对两人的敌视不以为意,眼神不经意扫了一下老头,对方正道:“现在你愿意答应我了吗?”
方正低着头,轻咬下唇。江斜却是一脸茫然,抢在方正前面义正言辞道:“方正是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的!”
“如果你答应我,我还能帮这小子免除罪名。”李达补充,耐心地等待方正的回答。
江斜嗖地一下从桌子上站起来,拎着李达的青袍,不顾脸上的疼痛道:“我说了!方正绝不可能做伤天害理之事!”方正见他如此行为,赶紧抓住江斜的手臂,焦急地让他松手。
李达被拎着衣袍,眼里很快闪过一丝愠色,很快恢复笑容任由他拎着衣袍:“我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也不会强求别人去做。不过你若是不答应我,我也不方便插手江斜劫狱之事。至于他的结局……”这后一句是对着方正说的。
方正心知若她不答应李达,迎接江斜的恐怕只有死亡。
正准备开口时,江斜又抢在她话前,道:“既然是我劫的狱,你为何要以此要挟方正!你要他做什么事,我来做便是了!”
“哈哈哈!”李达爽朗地笑,深深望了一眼老头,“倒是有骨气,那我就只好应了你了。”
“不行!”方正急忙道,“我答应你就是,你放过江斜!”
“李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达笑道,抖抖长袖,对江斜道,“你随我来。”
江斜跟在身后,一言不发。方正直欲去追,却发现李达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而自己竟然难以动弹!
直到出了门,李达才收回目光。
门外,月光清亮。
“真想再回一趟开运的小城啊。”李达抬头望月,只觉得寒意有些渗进身体,“黎老,不要忘了你姓……”
“李!”
话音慢慢飘进驿站,方正也顿时浑身一轻,赶紧冲出驿站,却见两道声音渐渐地消失在黑暗里,她上前去追,只见地上除了落叶再无半点人迹。
回到驿站,方正也不由得沉默。驿站里,老头心中宛若雷击,看见方正低着头走了进来,似乎无限落寞缠身,眼角竟淌下一串串浑浊的泪水。
方正失神地坐在老头旁边,鼻尖仍可嗅到茶香。正是李达才沏的一壶银叶针。
“老头,江斜会没事吗?”方正痴痴道。
“会的。”
“老头,我除了等还能做什么?”
“等这时代变。”
方正不解,却看不见老头的泪水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