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房间关上门,将苏蕴放下来,凌辰的左肩已经是一大片血迹了,不知是江水还是汗水,顺着发梢滴落。云婶叫人打来了热水,两人简单擦洗整理了一下,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又喝了两盏驱寒的热茶。苏蕴从云婶那里拿来包扎的纱布和药品,一点一点为凌辰处理伤口。伤口里还有残留的木片,衣物和烧焦的皮肉粘在一起,需要马上分开,以免感染化脓。若是旁人,苏蕴早便轻车熟路地处理完了,往常为凌辰处理过大大小小的伤口,苏蕴也是未有过丝毫停顿,可此时看到眼前凌辰的伤口,不知怎么的,苏蕴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不知是还沉浸在方才经历生死的情绪波动中,还是,她第一次心疼眼前的人了。
凌辰从苏蕴的眸中看出了她的心思,心中一暖,握了握她的手,“没事了,我在呢,这点伤不疼的。”
苏蕴轻轻除去了这些带血的衣物,唯恐弄疼了他,擦了酒敷了药,俯身替凌辰包扎左肩的伤口。凌辰则是用右手拿起一块干的布巾,轻轻地替苏蕴擦拭半湿的额发,整个过程这个冷血杀手一言不发,只这么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面无表情,目光却半分冰冷也没有。苏蕴抬头对上凌辰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的眼中读出了坚定而缱绻的情绪,那样的情绪,令劫后余生的苏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苏蕴低下头,小心地将纱布缠好,耳廓微红。
韩府。
听完华澄的话,韩深几乎是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抓紧华澄的双肩,“她如何?可还好?凌辰可是在护着她?现下有消息吗?”
“来报的人只说那船着了大火,苏府的大小姐……不知所踪。”
韩深提剑便冲了出去,一路疾驰赶往江边,“蕴儿,蕴儿……”他不敢想,要是苏蕴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蕴儿,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有事!听到没有……”韩深很少流泪,但此刻,伴着泪,他的声音和人都在颤抖。曾一人一剑,入关山,出塞北,战场庙堂,江湖朝野,诡异谜局,莫测人心……无论何等雨骤风狂,哪怕是夺嫡要经历的血雨腥风,他韩子安从来没怕过,但今天听到这样的消息,第一次,他如此害怕。失去什么韩深都有能力有把握夺回来,不过是冒些风险费些心思,但苏蕴必须万无一失。因为她,韩深失不起。
韩深的脑海中全是过去种种。夜夜更深漏断之时,韩深心里念着的,都是她。韩深自责,他的计划为什么没有再周密些,他不该让涉及她的东西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因素,他韩深,是不是太过自信,太过自负……
江面上的船是漫天的火海,韩深脚下一软。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若是凌辰救了她,那现在,两人应该在哪里呢……
“客栈,有一家归宁客栈离这里不远。”韩深即刻翻身上马赶往归宁客栈。在门外,远远地看到那人儿从楼上走下来,去往前台,韩深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双眼紧闭,长舒一口气。下了马想进去看看,不知怎的,终究是没能迈出那一步。此刻,凌辰就在她身边,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着,不知是他握着她,还是她握着他。
韩深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回走,连手里牵着的马都忘了骑。走着走着,在一个街角,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连续的殚精竭虑、推演谋划已然让他疲惫不已,又经历了方才巨大的情绪波动,此刻,心好似被什么人攥紧了,一阵生疼。
空无一人的街上,只有一个失魂落魄的韩深,双目失神。“未来,只要高阳氏在位一天,郢阳凌氏,就是这天底下最安全的归宿……”夜间的清风拂过韩深微微凌乱的发梢,他笑了,甚至笑的有些肆意,只是泪却滑落眼角,一路不曾断绝。经此一事,韩深更加不敢拿苏蕴冒险,若命中注定她跟着他而他未来终有一日不能护她周全,他认了。也只有她的安危,能让韩深连跟命运争一争的勇气都没有。他不敢赌她,从来都不敢。
归宁客栈。
临近地宫开启的契机,苏蕴跟凌辰定了计策,正好借此机会,明日回府就对府中诸人说,经此一事,虽大难不死仍心有余悸,心中惊惧,愿回宣州静养一段时间,待心绪平复身体恢复再回京城。
凌辰起身,却被苏蕴一把拉住。“你……你别走……”
凌辰轻轻摸摸苏蕴的头,柔声道,“放心,我不走。今晚好好休息吧,我就在外间守着。”
“嗯……算了,你还有伤,归宁客栈也很安全,你也好好睡一觉吧。”
“无妨,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之前我那么多次我踩着生死线去你那里解毒疗伤,不比这严重多了。”
“可是……”
凌辰拉过屏风,挡住了内室和外间。“我就在外间睡。有什么事情我也可以随时反应。”
“好。”苏蕴一顿,“总是你帮我救我,我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他拿性命护着她,她却在试探他,苏蕴心中既不安,又有些愧疚。
“刀剑伤加上解毒,你一共救过我四次,前前后后的包扎伤不计其数,你已经为我做过很多了,若论还恩,倒是我欠你的多些。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只要好好地照顾你自己就好。郢阳凌氏原是只听命于高阳正主的,现如今殿下那里也没有太多用得着我的地方,且溯洄就算是我完成了使命。现在守着你、护着你,是我的私心。若说有所求,便是希望我这一生,除了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冷漠,还有一个人,足以让我尽付心底温柔,换两分暖。”
苏蕴怔住了。
“或许你我初识的情形让你难以信我这些话,你身处京城,总活得小心。也是,人这一生,能信任的人太少。”凌辰默念几句,溯洄鼎出现在手中,凌辰划破手指,滴血入鼎,“皇天在上,后土共鉴,神力所束,血脉为凭。凌辰今日所言,皆自本心,绝无虚言,以鼎为证,以命鉴心。”
“苏蕴何德何能,得君此诺……”苏蕴眼前的凌辰模糊了,泪再一次滑落。
“若能让你安心些,就是好的。”凌辰轻轻拭去人儿的泪珠,“人这一生,有一人可信,可交心付命,便是一大幸事。”
“落州何以如此信我啊?”
“不知何时,心已然信了你,待我发觉,竟是连半分退路都未留给我。”
世事纷繁,此心澄明。
苏蕴被凌辰轻轻抱起,又轻轻放在床上,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你且安心睡,我一直在。”
“嗯。”此刻的夜很静,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苏蕴只觉得脸发烫,凌辰说完,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轻轻走出内室。
这一夜,凌辰望着屏风,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