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抵达白羽山脚的那天,片片洁白的流云在湛碧色的天空中缓缓向前飘去,时值白羽花开放的季节,微风吹起树上白色如婕羽的花瓣漫天飞舞。
我眯起眼睛向山顶处望去,银色大理石建成的宫殿群尤为醒目,中央最高的那座尖塔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辉。
我走上前去,由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垂髻小童领着拾阶而上,白色的石阶一直延伸到那座尖塔。每隔十八级台阶便有一尊异兽的雕像,除了树木花草触目皆是白色,如同这座山的名字一样,似真似幻,如白羽一般随风即去。
我在心中默默数着,总共八千八百八十七级台阶,用了格外漫长的时间才最终走到顶端。
那长得白净可爱的垂髻小童对着我笑道:“姐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说完他便消失不见了。
洁白流云仿佛是被尖塔缚住了一般,风也不能将它带走,塔尖的阳光刺眼得就快要灼伤我的眼眸。
我走上前去,用手缓缓推开了这扇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仿佛已是尘封已久的厚重扉页被打开时发出的响声。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头倾泻一地的雪白长发,一位老者背对着我坐在大殿中央,那人背对着我坐在阳光下,地面和墙壁上画满了繁复而瑰丽的花纹,除了那一席软榻之外再无其他设施。
“殿主?”我试探性地问道。人人都知五百年前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几任的重华殿主不知何故,一夜之间变得神志不清,还不时变得癫狂,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什么,外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有重华宫的人知道,他们的殿主实为情所困,执念太深而导致了走火入魔,可百年以来无人能听懂他的呓语究竟是什么。
我叫雨涵,是一名游走江湖多年的术士,虽不会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但我能够穿越过去,预知古今发生之事。
今日我便是受重华殿主的徒弟所邀,特意来走一遭。希望能够令殿主放下心中执念,莫要再如此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你来了。”苍老的声音在宽阔的殿堂内回荡,透着一股子沧桑,其中还夹杂着一抹悲凉的意味。
“听说你有穿越到过去的能力,我不需要你改变我的过去,只需要你用心去看我的故事就好。”他自顾自地说着。
“浮生若梦,一切皆空似幻境一场,殿主就是不打算摆脱这执念了么?”我看到他的瘦削的背在阳光下微微颤抖。
“何为执念,五百年前我原以为我所追求的便是这天地至理——守护苍山,若连自己所爱之人都守护不了,那又有何意义呢?”只见他抬起手轻轻一挥。流光溢彩之间我只觉得周围的景物在迅速向后退去,端坐在殿中央的白色身影也离我越来越远。
恒古的洪荒与星辰变换之间,有珠玉落在地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我睁开了双眸,发现自己正身处云端。我看着那座恢宏的高山,以及站在山顶的那抹白色身影时顿时百过来是怎么回事,很显然我已经回到了重华殿主的过去,自己从头到尾都未施展任何术法,显然是他将我送到了这里。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在五百前便是在江湖中叱诧风云的人物,重要的是他是雪族的少年,他怎会没有这穿越到过去的能力?
现在白羽山上还没有那白色大理石筑成的宏伟建筑,他也还为成为重华殿主。
他还只是一个小小少年,单薄而瘦削的背影站在崖边,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似的。
只见另一名和他身量差不多的少年虚空出现在了重华的身后。他微微躬身行礼:“公子,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
站在崖边的白衣少年身体微动,银色光芒微动,转瞬之间,他和另外一名少年一起从虚空之中消失了。
画面陡然切换,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碎金映照着天边绯红流云,有飞鸟从我身旁飞过。
我看到狭窄的小道上行驶过一辆马车,车轮碾过时一片尘埃飞舞。
“吁——”车夫忽然勒住了马朝马车内道:“公子前方路上躺着一名女子,我去看看。”
似是争征得了那车内那人的同意,车夫下了马车便往前走去。
他伸出手去探了那女子的鼻息:“公子,她还活着。”
闻言,马车内的人也掀开帘子下了车,一席不染纤尘的白衣与俊朗的面容,不是重华还能是谁?
他走到车夫身边,细细打量了那女子一番,一抹异样神色在他脸上转瞬即逝,显然他是认出了那名女子的身份。
“既还活着,那就将她扶上马车吧。”
女子靠在车壁上睡着,她的脸色微微苍白,不过呼吸还算平稳。
不知是碾到了什么东西,马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方才还靠在车壁上的女子已经靠在了重华怀里,淡淡馨香瞬间沁满了他的笔间。他伸手去想把她推开,却被她紧紧抓住了衣袖,她的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不知为何,我没使用任何法术,却能将马车内的一切看得如此清晰,我看到重华微红的脸颊以及他那一声无奈叹息。
犹如在我耳畔响起一般,这应该是重华殿主设法想让我听到以及看到的吧?
夕阳的绯红从地平线上迅速退去,转眼之间便是华灯初上,此时雪城内已然热闹非凡。
到处买面容姣好的女子,发间插着金丝点翠花簪,身着花纹瑰丽的广袖罗裙,男子的乌发也用玉冠高高束起,手执山水墨画扇,他们都穿行在街市上,好一个热闹场面。
今日是雪城一年一度的仙宛节,在这一天,雪城里常年不化的雪会暂时融化,这和人间的七夕是一个道理,这一天的年轻男女都会盛装打扮出席节日,为的是能找到心怡之人。
接着我便看到了白天那辆马车从城外驶了进来,停靠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首先拉开车帘探出头来的便是白天那位昏迷在路边的女子,她的眼睛如天上的星辰般明亮。
她出来时手拽住了另一只手,手的主人自然是重华。
“重华哥哥,今晚外面这么热闹,我们在外面玩一会再回去好不好,哎呀,走嘛走嘛。”她站在车下一直拽着车上人的手。
这一幕引起了过路的人的注意,车外的人像是一名霸道的男子,而车内的人更像是一名娇羞的女子。
之后我便看到重华掀开帘幕走了出来,他的脸色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各位都散了吧,散了吧。”女子脸上挂着有些尴尬的笑意向周围的人群道。
待他们都散去时,重华也也甩开了她的手:“居玲,别以为我不知道白日里你是故意的,我没有揭穿你,你反倒得寸进尺了?”少年的脸涨的有些通红,似乎是羞恼过度所致。
居玲眼神闪烁,片刻后如小猫般乖顺地低下去:“对不起,是我错了。”
见她如此模样,重华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走吧,该回去了。”
他率先上了马车,路边灯笼里的火光照在居玲的脸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她的脸上有一抹哀凄的神色一闪而过。
画面再度发生变换,这一次的时间追溯到了更早以前。
恢宏的大殿里,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巨柱有多达十二根,前后撑起了这座殿堂,地面上和墙壁上都是繁复而瑰丽的花纹,我的视线落在跪在中央的那个白衣少年身上,光影从大殿中央的穹顶投射在了他身上,不知为何,我的眼睛竟有种刺痛的感觉。
他的身前还站着一个人,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剑眉紧紧皱起:“你还不知错是么?”
少年紧抿着嘴唇,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跪着。
“啪——”是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一道刺目的血红瞬间在他的背上绽开。
“啪啪——”几道刺目血红里有血沿着他的白衣滑下,如同一朵朵绽放的瑰丽的花……
可少年依旧挺直了腰背跪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意思。
他身前的男子摇摇头,就在他准备落下第五鞭时,一道女声在大殿内响起:“雪莲花是我偷的,跟重华哥哥没关系,你不要再打了!”
她的生音微微颤抖,更多的是哭腔。
今日的居玲着一席红色纱裙,红色绒球装饰在发间,竟是超越同龄人的俏丽可人,相比之前,此时的她身形有些矮小。
我这才明白过来,这次的时间是往前追溯了几年。
看到他时,少年的身躯明显一阵,眼神却是逐渐变得冰冷。
我看到他的喉结微动,还没等他说出口时便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
“重叔叔,是我拿了雪莲,是为了救我的狗,你不要再打他了好吗?”
“哎,你这孩子,想要雪莲就跟叔叔说就是了。”
“重华,是为父错怪了你,家规甚严,为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待他父亲走后,我看到少女的眼角有泪水滑落,她走过去从身前抱住了少年:“一定很疼吧?”
少年没有吭声,也没有推开她:“谁让你替我背黑锅了?”
“因为我见不得你受到一点伤害……”女孩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道。
雪莲是雪族至宝,雪族人都可活上百年,而雪莲的作用只能再延长几年他们的寿命,却可以让凡人起死回生。
居玲知道他是个良善之人,尤其对凡人之事很是上心,此次用雪莲救人,她看到了少年除却冷冰冰后的另一面,原来他对待别人也可以如此温柔。
如果那个人是她就好了,若此生能得他如此温柔相待,也不枉活了这么多年了。
风轻轻吹吹过,我站在云端目睹这一切,如浮光掠影般从我眼前一一闪现,明明这是重华的回忆,却也好像是我的回忆般。
晨光熹微里的春日,居玲坐在台阶上杵着脸看重华练剑,桃花在空中旋舞,随风四处飘荡……
白雪皑皑的冬日,居玲将自己做的点心送到他门口便转身离去,她的小脸被冻的红扑扑的,哈了一口气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直到她消失在转角之后重华方才打开房门出来,望着雪地中那一串小小的脚印,久久都移不开视线……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的交替之间,重华的半生记忆里竟都有居玲的身影,我站在云端暗自感叹着,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了吧?可为何重华对居玲总是一幅冷淡的模样呢?
我只知居玲是雪族遴选出来千年一遇的圣女,通过她身上的灵力波动,我感受不到她身上有任何雪族的气息。
身边的云层忽然不断变换,远山的光影逐渐堆叠在一起,投影在我眼底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少年少女的身影也渐渐离我远去。
待我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那个不满繁复而瑰丽花纹的大殿。
满头银丝的重华殿主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白色石雕。
“重华殿主究竟想让我看清楚什么呢?”我不由得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我知道居玲就是他要守护的女子,可猜不透他要我入他的回忆究竟是要看清楚什么。
“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我们再继续。”重华殿主用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那扇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阳光照射进来,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我转身推开门出去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重华微微动了一下身体。
清新的空气灌入笔间,我望着大殿前的那棵白羽树,微风吹动白羽花漫天飞舞,像是梦境一美得毫不真实。
前几日来迎接我的垂髻小童凭空出现在我的面前:“姐姐先在这里住几日,房间在前面,请随我来。”
说着他微微弯腰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我随着他穿过一道道走廊,一路上可见各种亭台楼阁,有种着珍稀树木花草的花园,也有形态各异的精致凉亭。
我随着他穿过那扇雕花木门后,前方的小童停了下来:“到了,姐姐若是需要什么,直接注入内力到这块晶石里面就可以传唤我了。”说着他将一枚晶莹剔透且泛着紫色光晕的水晶石递给了我。
我点点头便往屋内走去。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棵白羽树,这棵树的枝干纤细且无粗糙的斑纹。
我心念一动,将手放在树干上轻轻婆娑,纤细的树枝在风中沙沙作响,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光滑的枝干竟轻微抖动了一下。
有什么在我的脑海里似要喷薄而出,脑袋隐隐作痛,我忙收回手来,钝痛感才逐渐消失。
我细细打量这个院子,雕刻精细的小桌上摆放着精致翡翠制作而成的精致茶具,花朵和草地都被静心修理过,可见这里对于打理之人的意义恨不一斑。
我继续朝着内屋的方向走去,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雕花木门。
房间内有一股幽香浮动,我环顾四周,竟觉得周围一切都有些熟悉,看见不远处的木架之上挂着一副女子画像,我走近了看。
分明是居玲的模样,可她们的眼神又不尽相同,这名女子的瞳孔幽邃,而居玲眼神始终一汪清泉般透着灵动,且这名女子的神情淡漠,完全看不出悲喜。
我有些疑惑,往身后退去时不下心碰到了书架,书瞬间便散落了一地,我忙弯下腰去捡拾地上的书时手肘碰到了一个雕花旋钮,我下意识地便伸出手按了下去。
一个暗格呈现在了我的面前,里面有一封书信,虽然这样贸然动别人的东西甚是不好,我还是有些好奇地打开了这封信,失落感油然而生,这只是一张白纸而已,上面无任何字迹。
“姐姐,重华殿主说可以去找他了。”是那小童的声音。
慌乱之下,我只能用法法将凌乱的场面恢复了原样,又将手里的书信胡乱塞进了袖中。这重华殿主怎的临时变卦呢,不是说好明天的么?
我有些疲惫地打开房门道:“好。”
当我再次打开厚重的木门时,我看到了一张年轻英俊的、近在咫尺的脸,我顿时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本君有这么可怕么?”重华殿主有些戏谑的声音犹如魔音一般搔刮着我的耳膜,我暗自用了内力阻挡才免受他的声音影响。
我轻咬舌尖,微痛感将我拉了回来,同时往后退了一步,与重华殿主保持一定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