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丁某扛着喝醉的潇昙往厚德村奔去。
确切的说,应该是丁某愤怒的提着潇昙回了厚德村。
大概到了午时,潇昙才醒了过来。
丁某正要来口大骂时,周还阳冲了进来,厉声问道:
“你可知你身患绝症?”
潇昙稍有愧意的道:“知道。”
“你可知你不能饮酒?”
潇昙低声道:“知道。”
周还阳老爷子异常气愤,逼近道:“你以为我们早出晚归的,真的只是技痒而已吗?为医者,岂有遇病不医的道理?”
潇昙昨夜与陆有路交谈完之后,就已下定决心,无论自己的病能不能治好,一定要帮他报了血海深仇。
只是,人生在世,总少不了喝酒的理由。
不过,昨夜的潇昙,是值得喝一壶酒的。
此刻又听得周老丈的呵斥,心中除了愧疚,更多还是感激。于是,暗暗下定决心,今后再不沾一口酒,一定安心养病。
周还阳见潇昙满脸愧疚,也不好再骂,朗声道:“半夏,把药抬进来。”
一旁的丁某方才见周还阳在气头上,自然不敢多话,此时见其脸色缓和后,立马问道:“潇昙到底得了什么病?”
他二人昏迷那日,丁某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这几日虽陪着半夏上山采药,但由于心眼实在太大,竟没有询问潇昙的病情。或许,丁某以为潇昙不过寻常的毛病而已。
但此刻见周还阳如此生气,丁某才隐隐觉得潇昙的病不简单。
不等周还阳回答,潇昙已道:“小病而已,只因酒喝多了。”
丁某更是生气,学着周还阳的口气道:“既然是喝酒导致的怪病,为何还要喝酒?”
潇昙不答,只是苦笑。
丁某喃喃自语道:“早就觉得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我第一次喝迷了路,第二次喝被绑了。你今后再敢喝酒,我定饶不了你。”
潇昙摇头,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说来好笑,这是潇昙第一次感受到有人担心自己,或许丹桂山的人也会担心,但是他们好像很难表露自己的情绪,永远要隐藏起来独享。
半夏这时已抬着药递到丁某手中,然后连忙捏住自己的耳朵,大概是因为药太烫了。
丁某接过药碗,连忙对着吹气,还在嘟囔道:“就你潇昙死了,连个挖坟的人都不会有,还不赶紧好好活着。”
周还阳接着道:“大丈夫,就算知道明日就要赴死,今日仍要爱惜才是。”
潇昙看着眼前的众人,似乎这种最简单的烟火气,更能让人察觉到生命力。
潇雨落下山前不懂侠义的根本,在经历了人世苦难后,才明白侠义是人内心孤独的坚持。
潇昙此时方才明白,那孤独的坚持大概是为了此等烟火气才是。
接下来数日,丁某依旧每日陪着半夏上山采药,一来二去间,两人的话也越来越多。
虽然没人再提破酒馆里,丁某那一句肺腑之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对人间鸳鸯。
潇昙除了配合周还阳及一众郎中的医治,时不时会去破酒馆帮着陆有路酿酒。
刚去时,丁某不放心,怕潇昙偷偷喝酒,暗中潜伏观察几日后,也不再管潇昙了。
潇昙酒瘾来时,最多对着初酿的酒吸上几口酒香罢了。
所以,这几日的厚德村,满是丁某与半夏追逐打闹的声音,也满是潇昙与陆有路对坐畅聊的笑声。
随着时间的流淌,潇昙的脸色也红润起来,至于丁某竟是胖了不少。
田野之中,既无名利也无权贵。人们向往这样的生活,却又不得不生活在名利场之中。
生而为人,倘若追名逐利不得,何不逍遥于田野呢?
这日,潇昙方才起来,就听到外面有人吵闹,竖耳听去不由得一笑。
丁某的声音有些着急道:“潇公子是容貌是不错,可你也不能只看容貌啊?”
半夏道:“那看你这邋遢样?”
丁某道:“我可听说,邋里邋遢,活过一百。潇昙就是太爱干净,才得了怪病的。”
半夏道:“我叫你洗个头,你却诸多理由。咦!苍蝇都落在你的头上了。”
丁某不以为然道:“要是都像你们这般干净,苍蝇何存?再说这苍蝇万一在我的头上落了种,这般洗去不是图害生灵吗?”
潇昙听得,兀自一番恶心。
那半夏姑娘也是连连作呕,道:“好你个恶心的丁某,我再也不理你了。”
丁某有些着急,忙道:“别呀,你不理我了,就只能去找潇昙这个病秧子了,那不是无趣的很。”
半夏道:“可你这般邋遢,叫人如何和你相处,叫人如何喜欢…”像是知道说错话了,连忙改口道:“叫人如何是欢喜?”
潇昙虽看不到丁某的表情,但也能猜到他一定把嘴笑到耳根去了。
丁某连连道:“不管是欢喜还是喜欢,从今天开始一天洗一次。”
接着就是倒水舀水之声,以及两人说笑之声。
潇昙不知为何,听得两人谈话,即高兴也有些失落。又想着自来到厚德村,从未去山林走动过,何不叫上丁某和半夏一同游玩,顺便找机会帮帮丁某这个傻子。
潇昙整理好衣物出了房门,丁某已将头发洗好,半夏正站在椅子上帮他梳头。
丁某仰头迎着光,半夏低头梳着发,潇昙竟有些不愿意打扰,遂又退回了屋中。
再过了片刻,半夏道:“好了,你去换一套干净的衣服。”
丁某自然高兴,应道:“遵命。”说着就奔回屋中,见到在门口站着的潇昙,先是一怔后脸色通红,骂道:“你且生你的病,怎能站在门口偷听?”
潇昙的病好了一些后,就搬来和丁某同住了。
潇昙笑着道:“我可是一直在这里,是你们将我吵醒的。”
丁某嘟囔道:“吵醒了,就不会再睡过去。”
潇昙越发觉得好笑,道:“你放心,我只听到你要一日洗一次头而已。唉!本是天地邋遢客,只为一人换容颜。”
丁某更是脸红,道:“我一日还洗三次呢,你管得着吗?”
潇昙道:“是是是,反正也不是为了我洗的。”
丁某没好气的“嘭”的摔过屋门,再过一会,穿着一件干净的黑袍出了来,白了潇昙一眼并不理会。
潇昙道:“想上山走走…”
“自己去。”丁某没好气的打断道。
“我和丁某正要上山采药,潇公子可一起去。”半夏拉着丁某道。
“好好好,这些天也有劳半夏姑娘了。”潇昙行礼道。
丁某道:“是周半夏姑娘,你懂不懂礼貌呀?”
潇昙心中笑道:丁某也是醋坛子。
潇昙并不理会,走到半夏面前道:“还请姑娘带路。”半
夏道:“好的。”说着和潇昙并排走出院落。
丁某跟在两人身后,一会翻着白眼,一会骂着路边的猫狗。
山中清风徐徐,鸟语花香。
潇昙和半夏一路相谈甚欢,但在旁人听来是好友相谈,可丁某听来却是满满的醋意。
到了深山,半夏两眼放光,只看得到山野中的草药,连忙顺着一路挖药去了。
丁某立即快步跟了上去,又和半夏有说有笑起来。
潇昙等二人走远,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去,绕过一片树林后,见到两山之间竟有一汪绿水。顿时心情大好,喃喃道:“此处不错,埋葬于此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潇昙盘腿而坐,只看青山绿水,心境也随着开阔起来。
一坐便是两个时辰,丁某和半夏一面寻找也到了此处。
丁某竟也是第一次见,高兴着道:“好风景,不错不错。”
半夏却道:“尽是水,也无药材,有什么好的?”
医者眼中只有药,武者眼中只有剑,于是错过了不少风景。
驻足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对鸳鸯,顺着水流嬉戏,添了不少生机。
潇昙笑着道:“一个天地,两对鸳鸯。”
丁某嘲笑道:“你的病越来越严重,都影响到眼神了。”
潇昙不理丁某,只顾哈哈大笑。
半夏聪明,明白了潇昙的意思,打趣道:“想不到,潇公子也不正经。”
丁某虽是不解,还是附和道:“病入脑子了,一天到晚的胡言乱语。”
半夏却骂道:“你真是个傻子。”
丁某不知怎么得罪了半夏,抓耳挠腮的朝潇昙看去。
这时,一层一层涟漪在水中荡开。
半夏道:“不好,要下雨了,快些回去吧!”
三人收拾好,立马朝村子奔去。
可能是因为大雨降至,落日艰难的冲出云层,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红光。
转过一片山林,已能将厚德村收进眼底。
落日的余晖,以及暴雨前的安静,笼罩着厚德村,竟有一丝诡异。
潇昙觉得有些奇怪,喃喃道:“为何没有青烟呢?”
半夏道:“什么烟?”
丁某也疑惑着道:“已到晚饭时,该有炊烟才是。”
潇昙和丁某同时脱口道:“不好,出事了。”
这时江湖中人本能的机警!
潇昙与丁某一左一右架起半夏往村落赶去,离得近些时,竟听不到任何声音。
刚到村口,丁某眼见,大呼道:“那里是不是死人了?”
潇昙同时也看到村口的院落躺着一人,鲜血已流到院门口,不由得大骇,急忙道:“我去查看,你们先回家。”
潇昙翻身跃进院落,认出此人正是给自己看病的郎中里的一人,叫做李大头,生性活泼,总有说不完的笑话。
李大头此时仰面躺着,七窍往外涌着鲜血,眼睛睁得极大,充满着惊恐。
潇昙伸手探了气息,发现身体都已经凉了。一时有些六神无主,急忙往其他院落赶去。
潇昙一连翻查数个院落,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全部都是七窍流血而亡。
“爷爷!”半夏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天际。
潇昙咬着牙暗道:不要啊!不要啊!
加快脚下步伐赶去,进了那个熟悉且原本热闹的院落,见到半夏正抱着周还阳的尸体痛哭,丁某脸色铁青的站在一旁。
潇昙道:“你先照顾好半夏,我去破酒馆。”
平日里,潇昙为了欣赏沿路的风景,去破酒馆从不用轻功,但今日却是极快。
潇昙一口气进了破酒馆,陆有路还活着,正自酌自饮。但他的脸色告诉潇昙,他知道厚德村的事情。
“来了!”陆有路先声道。
潇昙难以置信的道:“是你?”
陆有路道:“不是,我杀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潇昙一时不知该问什么。
陆有路接着道:“杀人者,是我带来的。”
潇昙半晌才道:“为什么?”
陆有路道:“我很想告诉你,但是不能说。只能说一件事,在下只是别人下在此处的闲棋。倘若你不来,我应该会等到生老病死那天。”
潇昙瞬间明白了什么,问道:“是大哥还是二哥?还是候昊伯?赵玉瑭?赵赤璋?赵青圭?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陆有路苦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笑着道:“江湖中人,最好在酒中下毒。”忽然喷出一口血,再接着道:“再见了,朋友!”
陆有路说完,笔直的往后倒去了。
潇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见其也是七窍流血。
再一把抓过信打开:
几重烟雾几尊佛,不渡苍生不渡魔。
人间烟火何处寻,且问正道班阎罗。
杀人者:班阎罗
于逍遥谷静候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