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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湖少年

江湖少年白衣飘,策马向西天为道。

老叟独自饮浊酒,倚着天涯看斜阳。

江湖应该是什么模样?

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替天行道或者天下第一;大口酒大口肉,天为被地为床,潇洒而来畅快而去。

或许,这也是江湖让人着迷向往的地方。可令人着迷向往的,往往都是梦而已。

江湖可能是阴谋诡计、明波暗涌、人心邪恶或者称霸天下;衣衫褴褛、颤颤巍巍、苟延残喘后仍是累累白骨。

或许,万物只是刍狗,江湖本是猛虎。

有人向往着江湖,有人在江湖苟活。

仿佛人生百年,不过是江里的水,一瞬之间而已;山间的土,别人脚下的路而已。

赵赤璋的江湖却是一盘棋,下棋人可以是棋子,棋子同样也可以是下棋人。只是江湖这盘棋,不知何时开始,或许天真的棋手其实只是棋子。

丹桂山历经四十余年成为江东武林的霸主,救过的人和杀过的人一样多,但是朋友却慢慢比仇家多。仇家是杀不完的,只要你足够强大,那样的话仇家也会成为朋友。

讽刺的是,朋友却是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总是处于极端——要么宾客满堂、要么门可罗雀。这是赵赤璋眼中的江湖其中的一个样子。

赵赤璋也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武林中人,毕竟多年来很少去到丹桂山以外的地方。

大哥赵苍璧掌兵、二哥赵黄琮掌财,就连五弟也是一方城主,所以赵赤璋成为丹桂山的管家。做着大人物们不肯做的事情,比如接待、筹备等等。

至于天下落,毕竟是见不得光的,其中的名头也只能是天下落三字而已。绝对没有横刀立马的大哥,金笔银墨的二哥,霸道蛮横的五弟来得耀眼。更不用提天下第一的六弟,潇洒自如的三哥了。

赵赤璋是一个奇怪的人,不喝酒少睡觉,永远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下了第一峰后,并没有去往君子峰的府邸,而是朝东侧的酒峰走去。拾阶而上走得极慢,思绪则飘到千里之外。

忽的抬头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小六不在了,很多事不好办了。“

赵玄璜从不处理丹桂山任何事情,唯一做的就是候昊伯禀报完点头便是。倒不是候昊伯专政,而是因为当今武林过于扑朔迷离。

丹桂山眼中的武林,只是一条条商道而已,商道带来的不仅仅是黄金,还有使人臣服的权力。

武林不同于朝堂,朝堂之争在于城邦桑田,武林之争在于荒野商道。

武林中人有潜心修炼欲达顶峰者,也有侠义在怀替天行道者,但更多的却是行商者。

虽也有官商,但其开拓之心远远不如武林的行商者。不说在难以上青天的蜀道上凿出商道,也不说鼎鼎大名的茶马古道,哪怕对于汪洋的探索也远远不如武林中人。

官商行商看重的还是官字,武林中人行商看重的永远是利益。官无论如何谋划终是靠别人赏赐,利益却是胆大者得或谋略者得。

官商受到的掣肘颇多,即有朝堂上的监视,也有武林的打压。倘若一不小心得罪了武林中人,轻者商队寸步难行,重者在某个夜深时被屠杀满门。朝堂彻查下来,不是仇人报仇便是强盗登门,永远查不到哪个门派头上。

再加上官商若要和西土南洋经商还需武林中人帮忙,而官商所用银票大多也是武林中人开设的钱庄发行的,更是不敢轻易得罪。

有道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可以说成,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是江湖。那怕朝堂变动,却影响不了武林。同时,要想一统武林则是比蜀道还难。

但武林行商只为利益,于是就多了杀伐。很多门派于是形成同盟,即可相互协作也能相互监督。随着利益的变化,到了如今就形成了中原、昆仑、江东三足鼎立之局面,而三方交接处的商道也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如中原昆仑交接处的乌云山,中原和江东交接处的黄山、逍遥谷、白马鹿鸣府,昆仑与江东交接的金沙蒙山城。至于位于荆楚的两湖剑派受三方压制,索性闭关不出也不让通行,自成一方天地。

赵赤璋的感叹则是因为,六弟赵玄璜的天下第一乃是锦上添花之笔。虽然门派相争最重要的还是钱粮兵甲,但有了天下第一的称号则多了不少威慑,能起到兵不血刃而得之的作用。

赵赤璋思忖间已到山顶,风呼啸着让人在酷暑天也有寒意。

第一峰的灯火有多亮,酒峰就有多暗。

不仅灯火暗,风也异常大。

当然酒峰有遍地的酒,喝醉的人或许就不会在意灯火和狂风了。

举目看去,酒峰上只有一座奇怪的两层阁楼。阁楼算不上精致,毕竟没有门窗只有孤零零的立柱。再仔细看去,阁楼中竟摆满了酒,有女儿红、竹叶青、烧刀子等等。丹桂山除了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一无聊,还有天下第一的藏酒。

酒住阁楼,人却住在草棚。

阁楼西侧有一简陋的草棚,里面卧有一人,披散着发朦胧着眼。醉眼之中竟是桃花,举手顿足之间竟是倜傥。三公子赵青圭的潇洒不是来自于酒,而是因为天生的完美。一个完美的人总是潇洒的,因为他的眼中皆是凡尘。

赵赤璋并没有过去,只是远远的看着,就像从小就只能远远的看着三哥的背影一样。赵青圭只比赵赤璋长一岁半,和赵苍璧以及赵玄璜都是嫡出。

丹桂六公子中,真正的天赋第一应当是赵青圭。若不是被断了先天筋脉,门主该是他,天下第一也该是他,甚至武林最具权势的也该是他。

星辰闪耀银河中,不过赵青圭玩闹的溪涧。

武林有很多的秘密,丹桂山也是如此,可武林神奇的地方就是让秘密永远都是秘密。

赵青圭醉得厉害,因为已是第二次喝醉。第一次是有一黑衣上山告知,门主赵玄璜今夜将会病逝。

第二次则是因为第一峰忽明忽暗的灯火,那灯火照耀着的,是赵青圭能够感受到的众兄弟的意气风发、横刀立马。

而他却只能在酒峰喝酒,甚至大哥和二哥竟不派一人来查探。

实在可笑!当真可笑!

天底下不乏看破红尘逍遥自在之人,可赵青圭的逍遥却是不得不为之。天上的星辰有那一颗愿意毁去自己的光芒。

而那个本该最耀眼的人,此刻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之人。

赵青圭应该醉!也值得一醉!

赵青圭的手白皙且骨节分明,本该拿剑的手此刻却举着酒坛,囫囵道:“是老四来了吗?”

赵赤璋这才上前,稍行礼道:“四弟来看三哥了。”

赵青圭显得不是很欢迎,打着酒嗝道:“你又不喝酒,来了有什么用?”

赵赤璋自顾自的道:“小六走了。”

赵青圭的手停顿了一下,淡淡的道:“哦。”

赵赤璋低头进了草棚,找了一空地坐下,见身旁有一精美的玉壶,伸手便去拿。

赵青圭忽的手腕一番,将酒坛掷出把玉壶撞碎,不看赵赤璋一眼道:“这酒是小六的,你一个不喝酒之人不配喝。”

赵赤璋也不恼,拿起一旁的酒坛道:“这坛可以吗?”

赵青圭眯着眼道:“五十年的女儿红,此酒软甜,适合你喝。”

赵赤璋将封口拍开,仰头就喝。不会喝酒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软甜,什么是馥郁芳香,只懂得一个烈字。酒之烈可夺泪,也可祛悲痛。

赵赤璋的眼已朦胧,五脏六腑如火灼,眼泪来不及夺眶,人已摇摇曳曳的躺了下去。

人在某个瞬间或者是某个年龄,总是需要借着酒才睡得着。

离第一峰十里左右,也有一人睡不着。

着白衫的少年脸色苍白,时不时咳嗽几声。赵玄璜远远的眺望着第一峰方向,他看起来很满意。很满意自己的安排,就像棋手对棋局的满意。

起风时,赵玄璜长舒一口气,思绪已经飘到千里之外。依他的规划,先出了江东再北上中原,游历完后再往西去一直到“潇潇雨落,悠悠风海”的风海城,找一个无人的雪山等待着最后一天的到来。

赵玄璜忽又想到,原本的名字不能再用,既然雨落剑法传承于“潇潇雨落,悠悠风海”的潇雨落大侠,而自己也如昙花一现,不如就叫潇昙吧!

赵玄璜喃喃道:“潇昙,笑谈浮生,笑叹风云尔!”

自此,江湖再无天下第一的赵玄璜,唯有江湖散士潇昙。

潇昙整理了行装,将包裹勒紧,见前面有一小屋,想着今晚先在此处歇息一夜。潇昙快步赶去,伸手探门时,心中惊道:有高手!

接着木门“砰”的裂开,一把很长很直的怪刀漏了出来,似剑却只开单刃,似刀却不见刀尖。随着木门四处飞散,闪出一个和手中兵刃一样奇怪的少年。冷眼冷眉,脸若刀削,长直的黑发却不如眼眸黑沉。

潇昙下意识的遮住脸,暗道:莫不是大哥,或者二哥的人马。

那少年的声音也很冷,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潇昙愈发惊讶和好笑,惊讶于江东的贼寇除了岭南深处,其余都被大哥剿灭,更别说丹桂山周边。好笑于结巴打劫,真是为难他了。

潇昙问道:“听少侠口音不像江东人氏?”

少年道:“不...重要....留下...买路财。”

潇昙暗道:或许只是凑巧罢了,好在今日下山前,将平日用的玉盘玉壶打包做以后的盘缠。于是反手从包裹里一掏拿出一个玉盅,再一反手扔给了少年。

没成想少年大怒,刀光一闪竟给劈开了,道:“谁要你的破盅?”

潇昙疑惑道:“这玉盅的玉虽不是上品,也值二十多两银子。”

少年道:“银子有何用?”忽的带着哭腔道:“我好饿!”

潇昙不由得一笑,暗道:好在打包时将盘里的半只烧鸡,一壶老酒一同装了。不然这荒郊野林的,去哪里找吃的。潇昙笑着将包裹解下摊在地上,将烧鸡老酒拿了出来,笑着道:“少侠,请了!”

潇昙一把将烧鸡老酒朝少年扔去,接着暗道:不好!

那少年见了烧鸡两眼发光,却全然不顾老酒。潇昙立即箭步赶到接住老酒,刚好与少年并肩。

潇昙行礼道:“在下潇昙。”

少年嘴里塞满了烧鸡,含糊道:“丁某。”

潇昙并没有听清,笑着摇头暗道:是丁是丁卯是卯的丁卯,还是丁某?若是报了丁某,则太不通礼数。

江湖中人最大的忌讳,不报全名号就意味着瞧不起。一旦如此,一场大战是避免不了的。

潇昙本不常在江湖走动,自然也不在意繁文缛节,抬着酒壶连喝了三口后,递到少年跟前道:“丁兄,请!”

丁某接过来一闻,连连道:“不喝。”掏出腰间水囊,咚咚咚的喝了三大口。

初入江湖的少年是不需要喝酒的。

潇昙并不介意,再喝一口道:“还要请教,丁兄来此地界所谓何事?在下看兄台不像强盗响马。”

丁某吃饱喝足,脸色也褪去几分冰霜,一字一句道:“杀赵玄璜!”至于强盗响马却一字不解释,仿佛刚才的打劫并没有发生过。

刚找好位置准备舒舒服服仰面躺下的潇昙忽的惊坐起来,沉思一会后问道:“是天下第一的赵玄璜?”这句话虽是询问,更多的是提醒。

丁某的眼神坚定,点头道:“是!”

潇昙不由得仔细端详着少年,确定并不认识少年,沉思道:莫不是出入江湖的少年来丹桂山问剑,想一战成名?遂问道:“丁兄是赵玄璜的仇人?”

丁某摇头。

潇昙又问道:“丁兄想成为天下第一?”

丁某点头。

潇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要成为天下第一可不容易。”

丁某的脸色又恢复了寒霜,问道:“你是天下第一?”

随着这一问,潇昙警觉的看着丁某,弱弱的问道:“丁兄可认识我?”

丁某侧头看了一眼,道:“认识。”不等潇昙的气松了,接着道:“潇昙,这个名字我记住了。等我成为天下第一后,我的名号可以给你用。”

潇昙缓缓舒了一口气,同时也才反应过来,丁某并非哑巴,方才大概是紧张了吧。于是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在下还有一个疑惑,方才未听清少侠名号,还望恕罪。”

丁某似乎不想说太多话,冷冷道:“丁某,一横一竖的丁,王某张某李某赵某的某。”

潇昙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暗道:好讨打的名字。但还是恭敬的行礼道:“在下潇昙,见过丁兄。”

依照江湖规矩,萍水相逢报完名讳,若是恭敬行礼则是朋友,若是嗤之以鼻或不还礼则是道不同不相谋,即使喝酒也不愿同桌。

显然丁某并没有还礼,还没好气的道:“你的名字我已知道,你的记性不好。”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羞辱之意,倒像是潇昙真的记性不好一样。

潇昙愈发觉得有趣,转念一想暗道:这少年一不通礼数,二不用尊称,三心直口快,莫不真是初入江湖的莽撞少年。想必也该有几分本事才是,不然以其秉性和名讳,要行走江湖实在太难。

潇昙越想越发好奇,遂问道:“不知丁兄哪里人氏?”

丁某似乎觉得潇昙的话太多,将兵刃往胸口处一抱,恶狠狠的道:“我只劫了你半只烧鸡,留了你一条命,怎还如此话多?”

潇昙倒是不恼,吃力的忍住笑声,眼眸一转道:“在下曾和天下第一赵玄璜讨教过一招半式,或许能帮丁兄的忙。”

丁某忽的眼眸一亮,连忙问道:“赵玄璜是好人,还是坏人?”

潇昙说完后本有几分得意之色,想着丁某定会询问赵玄璜的招式套路,没曾想如此一问倒被难住,半晌后才道:“丁兄是何意?”

丁某又恢复了冷色,自言自语道:“一路走来,每提及赵玄璜,路人都不敢提只字片语,所以料定赵玄璜定是歹毒的恶人。但又不确定,所以想问明白。”

潇昙暗道:路人不敢提,多半是惧怕丹桂山的名号。听少年语气似有侠义在怀,但又必须杀了自己,实在是有趣。

潇昙本以为天下第一的逃跑已是荒唐滑稽,没想到才下山,天下第一就被打劫了,然后竟然有人定要杀天下第一。

想着想着,潇昙对江湖愈发向往,江湖之大还是要好过丹桂山的。

丁某见潇昙嘴角忍不住上扬,遂道:“你是因为赵玄璜要死了才这么开心吗?”

潇昙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咳嗽了一下道:“赵玄璜应该不算坏人。”

丁某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

潇昙因这一句“可惜了”猛烈的咳嗽起来,半晌后才道:“在下实在想不明白,丁兄为何一定要杀赵玄璜?还请丁兄指点迷津。”

丁某道:“想不明白与我何干?时辰不早了,我要睡了。”说着起身往草房走去。

潇昙若不问个明白,今夜定是难以入睡。还有就是,这些年来不乏上山问剑者,依江湖规矩:不可重伤问剑比试者,所以都被五哥赵白琥几招打发下山了。

但丁某此时若上山问剑,再加上这讨打的名字。暴怒下的五哥赵白琥虽不会下杀手,但重伤是躲不过的。所以潇昙必须问明白,甚至要找机会和少年比试一番,让其知难而退才是。

于是心生一计,立马道:“丁兄留步,其实在下和赵玄璜也算深交,对其品性颇为了解。方才并没有说清,其实赵玄璜是…”说到此处,故意顿住不往下说。

丁某立即回头道:“是好人还是坏人?”

潇昙道:“本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依照江湖规矩,丁兄得胜过在下才行。”

丁某疑惑道:“还有如此规矩?”

潇昙料定丁某乃是初入江湖的少年,并无行走江湖的经验,且心思单纯。

此刻见其若有所思,右手已按在刀柄上,立马道:“当然有,俗话说:问路不行礼,多走数十里。可我等生在江湖,倘若要打听消息,当以切磋为礼,方才问得到路。”

丁某也不废话,冷冷道:“我的刀很厉害,你小心了。”

潇昙踢起一根枯枝抓在手里道:“还请丁兄手下留情。”

丁某直摇头道:“你用树枝和我打?”

潇昙道:“只是切磋比试,点到为止即可。”

丁某冷哼一声道:“点到为止对我来说,太难。我的刀本只杀天下第一,今夜为了那半只烧鸡就破例杀你一次。”

潇昙笑着暗道:你当我的天下第一是捡来的。明面上却道:“无妨,若死在丁兄手上,也算死得其所。”

丁某将刀横在身前不再说话,眼中也尽是冷峻之色。

潇昙也不敢大意,于是右手集力待时而发。

月光偷着从树林的空隙落下,将丁某照得愈发寒冷,也将潇昙照得愈发苍白。

丁某忽的踏出一步,却让潇昙大感失望。丁某这一步踏得极其吃力,而且速度极慢,江湖中多有沽名钓誉之辈只将一招半式学精用于唬人,但功夫却是稀烂。

潇昙只摇头暗道:丁某破门那一刀极具爆发,本以为是高手,没成想下盘却如此笨拙。

就在思虑时,丁某又踏出一步,仍然速度极慢并变得极其不协调,踏出的是左脚,刀本可横斩也可直攻下劈,可丁某偏偏是反手上挑。

潇昙仍然不动,暗自道:武林刀榜三甲:快刀何时归、万祖侯封千山、钧刀秦阴,一快二气三霸。再加上大哥的师傅鬼刀夏惊刹的厚重与诡异。

天下绝对没有任何刀法是以慢取胜的。

潇昙见丁某又踏出第三步,正要摇头之际,只见丁某忽的加速竟到了身前。

潇昙不由得惊慌,但还是寻到其左胸处的破绽,立即枯枝微颤点了过去。

潇昙的剑法精准,没想到一剑刺出竟落了空。倒不是潇昙的剑不够精准,而是丁某忽的又放慢了速度。潇昙的剑到了,而丁某并没有到。

容不得潇昙惊讶,丁某忽的又是一个加速到了跟前,反手一抄竟将枯枝斩去一截。

好在潇昙轻功了得,还是退了出去,暗道:这丁某着实奇怪,其刀法的精妙竟是快慢间的节奏变化。

天下武林,刀法取快者多,要练刀法之快先练躯体的反应力,再勤加练习,所以很多刀法的快是因为身体久练后的本能反应。

可要要在快速行进中突然慢下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极强的身体控制能力,以及绝佳的判断力。

潇昙愈发不敢大意,立马单手回剑,再一连攻出数剑。枯枝划过微风,行云流水般将丁某罩住。

天下剑法愈发化简为繁,也多以快取胜。可雨落剑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招式套路变得更加复杂,挥洒出来如狂风骤雨般,又如春风徐徐。

可这狂风骤雨中,无论怎么看都是虚招。对战者出招去挡却又飘走,若不挡又怕虚招变实。所以对战者只能时刻都要保持警惕,武艺平平者只顾去猜虚实,那还能全力出招;武艺不错者虽能还上几招,却不具威胁。

一来二去间,不是稍有疏忽漏出破绽被一击即中,便是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然而此时打斗的两人,一人招招为虚,一人忽快忽慢。虽是对了上百招,除了第一招外,手中兵刃竟未碰撞一下。

其实从来没有天下第一的剑法,只有天下第一的用剑者。潇昙将雨落剑法每一式都练了上万遍,以他而言并不是用剑,而是剑法本就是身体的一部分。又因挥剑上万,所以知道如何借力打力,如何节省体力。

两人又斗了数百招,连一句喝声都没有。两人虽招式不同,但又如镜中之人,连神情都变得越来越像。眼神专注且冷静,仿佛可以一直这样打下去。

丁某很冷静,潇昙也很冷静。潇昙忽的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丁兄若不养好精力,明日如何与赵玄璜一战?”

丁某听得,忽的一愣。就在这一瞬间,潇昙进攻了。电光石火间,潇昙的树枝已到丁某腰间,趁丁某刀锋划来之时,忽的向上攻向丁某右肩。

潇昙当初正是用这一招赢了快刀何时归,雨落剑法只有三招杀招,但攻向的并不是要害之处,而是肩膀处、手腕处以及大腿外侧,不致人于死地,但刚好让人不能动弹。

潇昙自信丁某将避无可避,因为一旦中计来挡,那么右肩便完全暴露,同时难再回刀。若是转守为攻,也一定是潇昙的枯枝先到。

可就在这时,丁某忽的横飞而起,竟将整个身体横在空中。用的不是轻功,而是靠着身体的蛮力。潇昙惊叹着暗道:好强的力量和控制。

丁某横于空中,一个旋转自上而下朝潇昙斩来。潇昙一面惊讶,一面旋转枯枝刺向丁某的左肩。

刀盘旋而下,枯枝朝上斜刺。

眼看就要交在一起,两人却同时收招后退。

潇昙先行礼道:“丁兄乃是君子,谢过了。”若丁某不退,则可一刀斩断枯枝,潇昙就算不败也定处于劣势。

丁某并不回答,忽的又往前踏来,招式愈发的别扭,脚步快刀很慢,脚步慢刀又很快。

潇昙大概看出丁某的刀法,其实并没有招式套路。而是来自于对身体的长期练习,通过控制身体进行节奏快慢的变化,再加上手中的兵刃即可为刀也可为剑,所以是一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功夫。

潇昙见丁某又攻了过来,却不再用招式套路,直勾勾的杀了过去,速度不快但也不慢。

丁某的刀到了跟前,忽然像失去了目标,一时不知该如何出招,只好顺着潇昙的枯枝往后退。

两人一前一后退到了暗处,潇昙自小还练了听声辨位的能力,所以立即先斜刺丁某右肩,再寻着声音反手斩向左腰。

没成想,到了暗处的丁某竟不受任何影响,不顾潇昙斜刺右肩的虚招,而是直接护住左腰。不等潇昙反应,刀贴着枯枝斩向潇昙的虎口处。

潇昙急忙收招,枯枝绕着刀身旋转,右手一抛,左手接着枯枝再刺向丁某左肩。丁某的刀仍然往前,稍微一侧奔着枯枝便去。

且听得咔嚓一声,断枝贴着刀身只抵丁某的左肩。利刀跃过断枝,斩向潇昙的脑袋,但用刀人控制力极强,将到之时便停了下来,连一根头发也未斩断。

紧接着二人收势各退了一步,潇昙丢了树枝抱拳道:“丁兄,好功夫。”

丁某这时才第一次抱拳道:“是我输了。”但神情并不恼,倒也光明磊落。

潇昙笑着道:“平手而已。”

丁某道:“若你手中的不是树枝,我伤不到你。”

潇昙道:“兵器本就是比武的一部分,况且是我用计在先。”

丁某道:“计谋也是比试的一部分,输了便是输了。”

潇昙原本以为丁某输了肯定会气馁,但看其神情依然从容,遂又佩服了几分。正色道:“那少侠还要上山一战吗?”

丁某点头,道:“来都来了,战了就战了。”

潇昙道:“可赵玄璜曾赢过在下半招。”

丁某还是冷冷道:“这样更好,我就不用杀人了。”

潇昙疑惑且好奇道:“在下斗胆问一句,丁兄和赵玄璜到底是何渊源?”

丁某低下了头,又抬起道:“我并不认识赵玄璜,只是...”

接着眼神飘忽,并无悲痛之意,却有满满的失落之感。随着回忆,眼神忽的又有了暖意,一会又恢复冷峻,到最后却是难以释怀。

潇昙初见丁某,只觉他的眼神像一只受伤的狼,此刻看来却仍是少年独有的清澈。而其神情却是一个孩子,一个缺少关心的孩子。偶尔的坚强只是被逼无奈罢了。

潇昙忽然回身朝方才的地方奔去,到了后四下寻找,拿起那半壶老酒又急忙奔回。

初入江湖的少年不需要喝酒,但有时候还得靠酒。

人生快意时,酒是锦上添花;人生落寞时,酒是雪中送炭。

就像过往的岁月,潇昙正是靠着三哥的美酒度过无数寂寞的夜晚。

潇昙回到原地,丁某的眼神已恢复了冷峻。

潇昙先仰头喝了一口,道:“丁兄,何不试上一试?“

丁某的眼神已冷峻,但心中仍是苦闷,索性接了酒过来,仰头便喝。

世间的酒有千种,第一次入口都为烈。月儿似乎也心疼少年,努力将光亮照入。一抹月光中的丁某,漆黑眼眸中竟有一滴明亮。

丁某是一个孤儿,甚至都记不清爹娘的模样。在动身来丹桂山之前,他只见过十个人,一人叫做师傅,其余九人是山脚的农户。

师傅管他们居住的山叫草山,因为山上有着漫山遍野的草蜂,起风时整个天空都是“嗡嗡“声。

师傅还说,很久很久以前,草山除了草蜂,最多的是人。这里的人有一个统称:一步十杀,是当时武林有头有脸的门派。

一步十杀的掌门姓丁,日夜与草蜂为伴,最后悟出一套刀法。

丁掌门学成下山问剑天下,未逢敌手,遂做了一块镶金的“天下第一”牌匾。

可就在牌匾做成那日,却有一少年上山问剑,只用了三十招就将丁掌门战败,并把“天下第一”牌匾夺走了。

从此以后,丁掌门未病却卧床不起,临终之际告诫后人,终有一日要夺回此牌匾。

然而随着丁掌门的离世,一步十杀也一朝不如一朝,慢慢也就没落了。但丁家后人仍记得掌门遗言,独自坚守草山练剑。

可到了丁某师傅时,却不再有子嗣,所以捡来了丁某,名字的用意是有朝一日达成遗愿时,要让整个武林都知道天下第一姓丁。

或许本该饿死的丁某,因此得到了生的机会,但也只是生在炼狱。

丁某甚至都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学武,记忆里只有没日没夜的在山上往返奔跑,只记得师傅酒醉后的打骂,只记得一人孤零零的站在悬崖边上。

然而师傅却在丁某十岁时去世了,临终抓着丁某的衣角道:等你将草山的草蜂全部斩落,才可以下山。下山后便找天下第一比武,一定要将牌匾夺回来。

说完挣扎着起来跪在丁某身前,哀求着道:师傅求你了。

从此丁某奔走在草山,跟随着草蜂飞行、停顿、转向,这一练就是八年。然后下山打听到天下第一在丹桂山,一路寻着道就直奔而来。

潇昙听完,酒也喝完。似乎武林中从不缺痴念的人,天下第一四个字折磨着丁氏一门已几百年,同时让一个无关的少年背负着痴念活了十八年。

只是,成了天下第一后又能如何?又该如何?那天下第一远不是一场比试那么简单。

潇昙感叹,丁某或许就是另一个自己,从出生就要背负着使命,或许每个人都是背负着使命来到世上,有的人是为了天下第一,有的人是为了苟活一世,甚至有的人不过他人的一刀罢了。

或许,潇昙与丁某是幸运的,至少还能名扬武林。

丁某说完,酒意也褪去不少,喃喃道:“胜负如何并不重要,只望能够安然下山。倘若幸运,还可以去寻一下祖上。”

潇昙朝丁某躬身行礼,正色道:“在下本要游历江湖,待丁少侠明日比试下山后,不知可否一同前行?”

丁某道:“我明日怕是下不了山了。”

潇昙道:“一定可以,我就在此处等你。“潇昙明白,虽然自己已经下了山,但有人问剑还有五哥赵白琥出战。至于丁某,跟谁比试并不重要,这一战不过是对十八年的释然罢了。而且丁某的功夫在五哥之上,应该能安然下山。至于候昊伯,那怕武林拳脚榜第一的张无开问剑,恐也不会出手。

丁某道:“若我明日活着下山,便与你一同游历江湖。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丁某的第一个朋友。”

潇昙道:“丁兄也是在下的第一个朋友。”

丁某稍有疑惑道:“你之前没有朋友?”

朋友对于潇昙是一件奢侈的事,忽的想到了什么,急忙道:“明日上山,丁兄莫要报名号才是。”以赵白琥的脾气,潇昙不敢想象。

丁某认真道:“不,一定要报。”

潇昙苦笑着摇摇头,暗道:明日五哥有苦头吃了。

惊雷过后,来了一阵风,吹来乌云又吹走了乌云。夜空之上,月明星稀,丁某抱着刀倚着树睡了过去。

潇昙还没有睡,一个数着日子的人,睡觉也是奢侈。潇昙从缝隙里看着月儿,心里的失落慢慢散开,变成了悲伤。

潇昙想了很多事,但有很多事想不明白。候昊伯说:“天降大任,无怨无悔。”潇昙不明白自己的大任是什么,只觉得一切不过是命中注定。

今日又听了丁某的过往,潇昙承认他是同情丁某的,用他人之名成他人之事。

潇昙在想若他不是丁某,那又会是谁,会不会简单快乐的过完一生?如果他不是丁某,会不会也闪着光亮,眼中的冷峻依然挡不住清澈。

十八岁的少年,是美好的开始与结束,也是厚重的开始与结束。江湖从来不缺少年,但最缺的也是少年。

只愿江湖中的少年郎,踌躇满志豪气干云,身披金甲踏风御云。也愿江湖中的少年郎,不缺快意,也不缺烦恼。

无论如何,不用像昙花一现的绽放,只如尽兴盛开的漫山桂花。

潇昙的眼眸暗了下来,天下的星辰也随之暗了。

待他日浊酒在怀,斜日依天涯在前。

少年白衣仍飘摇,江湖还在垂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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