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凉风微起。
黄山出了是天下绝美的景色外,还是江东去往中原一条重要的商道。
天下文人墨客、侠士剑客无不倾心,可如今的黄山却是一座鬼山。再无络绎不绝的游客,也无安居乐业的平民。
黄山的没落很突然,突然到沿途的酒家客栈都来不及拆除。
潇昙四人歇脚的地方原本应该是一处热闹的酒楼,想必很久之前也是热闹非凡。
酒楼原本的主人定是一位勤奋温暖之人,残留的窗帘是热烈的红色,酒桌也是雕刻着黄山奇景的上好红木。
此刻却只有死寂与黑暗。
江小河也是一个失眠的可怜人,若不是范十多与潇昙同住,他一定要弄清楚范十多说的话。
一个刁字让江小河思绪翻滚,那些不敢忘记又不敢记住的往事,就这样随着月光肆无忌惮起来。
刁,便是刁船儿,便是如今黄山七怪中的第六怪。
不过对于江小河来说,他还有其他的身份,是一同长大且敬佩的师兄,也是满门血债的仇人。
江湖还有一个特点,总是容易忘记很多事与人,就像如今再无人记得江东武林的江家,位于东南沿海的江帮。
不过,人也有一个特点,爱恨情仇最易长在心头上。
江小河一直觉得自己在苟延残喘的活着,生命对于他不重要,可却还不能死。
倘若有被屠满门的血海深仇,那是一定要报的。
纵使世上有太多的道理,却不能洗尽所有的怨恨。
武林中人偏爱着月亮,江小河也是如此。
那年十岁,江帮是江东第五大的门派,而且马上就要加入江东商会。
江小河是江帮唯一的公子,虽不如丹桂山及白马鹿鸣府的公子一样名震天下,但在东南沿海却是小有名气。
江小河那年十岁,他是帮派未来的传人,所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练习功法。
练习功法的时间多少是无聊的,所以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去当大师兄刁船儿的尾巴。
那时的刁船儿是稳重内敛的大师兄,是习武奇才,是江帮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江小河记得父亲曾小心翼翼的问过自己:“倘若父亲将来把帮主之位传给了你的大师兄,你会怪父亲吗?”
江小河记得自己的回答,他说他不会,并且很高兴。
后来刁船儿知道后,特意跪在大堂上,字字分明的道:“刁船儿一生都不敢觊觎帮主之位,但愿穷尽一生辅佐小河。”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正是如此,江帮的未来可期。
回忆中还残留着美好,这才是最伤人的,也最让人放不下的。
一滴泪从江小河的眼角划过,美好让人落泪,仇恨只有眼红。
江帮位于群山之中,自是易守难攻之地。倘若要攻打江帮,除去东南处的营寨外,再无其他的破解之法。
东南营寨布有兵甲数千,且由那个最出色的大师兄守卫。这样一来,江帮本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周全。
所以,江小河的父亲行事就多了几分狂妄。
东南沿海有大小数十个帮派,都以贩卖私盐水产为生。各个门派都有自己的属地,大多数时间里都相安无事。
可是就要加入江东商会,且背靠着不败之地,江小河父亲的野心自然随着膨胀。
江小河父亲虽不出兵掠夺属地,且出了一道指令,东南沿海诸派的私盐水产只能贩卖给江帮,不然就取消贩卖的资格。
这条指令既霸道又透着熊熊野心,倘若由江帮控制住所有的私盐水产,那么区区江东第五大门派是不够塞牙的。
可是江小河的父亲不是丹桂山的二爷赵玉瑭,以为一道指令再加兵力就可让他人降伏。
天下谋略,从来没有这么简单。倘若如这般简单了,只是一方拥有着碾压的优势。
东南沿海诸派自然不会依附,先是纷纷职责江小河父亲胆大妄为,再是由人牵引形成了联盟。
最后,演变成一场不得不得战争。
江帮拥有着不败之地,纵是联盟兵甲多过数倍,也难攻克东南营寨。
可就在某天的黑夜,刁船儿打开了东南营寨的大门,并且以先锋之资冲进了江帮腹地。
火光吞噬了黑夜,鲜血又填充了进来。
火光中的刁船儿如同杀神附体一般,盔甲是血红,手上的铁狮也是血红,眼眸也是血红。
十岁的江小河被血光震慑住,也被那个敬爱的大师兄震慑住。
疑惑诧异在此等场景里,自难还化为询问的语言。
仇恨似乎也不需要语言的铺垫,江小河魔怔般立在原地,心中的悲痛他自己也难形容。
就在他父亲奋力将他推出城门时,在门关上的最后一瞬间,刁船儿的铁狮将父亲的头骨砸开了。
江小河就这样站在城门外,听着里面的喊杀声起了又停,停了又起。
黑色的夜似乎降下了倾盆大雨,好久都没有停。
直到刺目的阳光升起落下,江小河抬头见到了站在城墙上的刁船儿。
刁船儿身上的鲜血没有被雨水冲尽,或许他不配。
刁船儿立在城墙上,似乎有很多的话,最后还是不言一语的离开了。
江小河又站了一轮日升月落,最后颤抖着推开了城门。
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最后,这一切都变得模糊了,然后便是止不住的天旋地转。
不知又过了几个日月,江小河醒了过来,他必须醒过来。
接下来的岁月里,江小河将漫山的尸首一具一具的抬到后山掩埋。
一共有七万八千五百三十一具尸首,江小河挖了七万八千五百三十三个墓坑。
最后两个,将来会埋葬着江小河与刁船儿。
再接下来的岁月,江小河用桶将山脚的水提到城中,将一片又一片的血色洗尽。
这样便是过了一年,仇恨落地生根,也让江小河活了下来。
练攻!不停的练功!一练就是五年!
五年里,江小河为了寻找刁船儿踪迹也下过山,自然也做了一些为名除害的侠义之事。
从此就博得一个江王爷的称号,倘若没有那片血海,他配得上王爷的称号。
东南沿海在十年的时间又有新的门派出现,可江东商会却从不涉足一步。
可笑!江小河父亲及那些门派拼死相争,却从来没有入过江东商会的眼。
接下来,在江东武林便有了黄山七怪的传闻。七怪皆是鬼魅,祸乱人间,以致黄山十里内活人如死尸。
也在这个时候,有了刁船儿的消息。
江小河听得那些传闻,自知不是刁船儿的对手。
所以,他又潜心修炼了五年后,一路北上去往黄山,再遇到了范十多,以及潇昙丁某。
让江小河吃惊的是,天下落的范十多竟是为了自己而来。
这让江小河不得不怀疑,十一年前的江帮是不是也有天下落的影子。
江小河自是难以想明白,所以他只有找到刁船儿,问明缘由后再杀了。
可是,江小河还是睡不着,一个为了报仇活着的人,不值得一场美梦。
一墙之隔,潇昙也没有睡,范十多自然睡不了。
潇昙道:“谁派你来的?赵苍壁?赵黄琮?赵赤璋?”
范十多恭敬道:“小人只听天下落的指令。”
潇昙道:“钱定山认得你?”
范十多道:“如今的天下落有三位主事,一位是鬼爷夏惊刹,一位便是钱镖头,还有一位是皇甫冬。”
潇昙略显惊讶,问道:“皇甫冬?”
范十多道:“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为了三位主事,还在第一城举报了典礼,应当是直接宣告天下了。至于皇甫主事,应当是四公子推举的。”
潇昙自然知道皇甫冬是赵赤璋推举,只是一时不明其中用意罢了。忽又问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范十多道:“小人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寻到叫潇昙的少年的下落。另一个,却是不能说,但与少侠无关。”
潇昙道:“为何前一个能说?”
范十多道:“四公子有令,如果小人身份被少侠识破,就以仆人身份伴在少侠左右。”
潇昙暗道:这个赵赤璋,他已料到我能看出范十多的身份,这真的让人讨厌。
潇昙再问道:“倘若我要你把第二个任务说出来会如何?”
范十多正色道:“小人会死。”
潇昙看着范十多,见他脸上毫无惧色,一时竟有些好奇,赵赤璋是如何做到让这些人甘心赴死的。不过,死了一个范十多,就还会有赵十多李十多,不如就让此人跟在身旁,也探探天下落究竟要如何?
潇昙想到这里,心中的厌恶又多了几分,显然赵赤璋已料到他会如此想了。
潇昙再问道:“班阎罗也是天下落的人?”这句问话隐隐多了几分杀气。
范十多道:“小人不知,天下落只识得任务中暗子。倘若没有得到明确的指令,暗子那怕同行也互不知道。”
潇昙不再往下问,心中的迷雾却是越发的浓烈。
从他佯装病逝下山,一盘牵连着武林的棋局就开始了,而且下棋的棋手也越来越多。
昆仑盟的张无开、萧山河、桂人燕是棋手,中原五大门派是棋手。
甚至,兄长师伯才是最致命的棋手。
潇昙本只想游历江湖后,坦然赴死。可他却有着天下第一的功夫,所以赴死都要如此艰难。
既然自己已是棋子,不如就做好棋子该做的,依着棋手的路去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