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潇昙,一直都是苍白的。
但,悬崖却是黑沉沉的,往下看去竟有些被黑暗吸引。
潇昙一步一步往前,似乎想要看清黑暗的背后是什么。管他是什么,反正他已一无所有,甚至还慢慢失去了那个江湖。
潇昙一脚悬空,只觉崖底伸出数只大手想将他拉下去,所以他踏出了另一只脚。
快速的坠落让他忽然有一丝清醒,他还有一个朋友——丁某。一瞬间,幡然醒悟,急忙探出手拉住崖壁上的故木,靠着脚下步伐停了下来。
对!还要救丁某,救出他后再死也不迟!
只是,丁某在哪?
潇昙下了崖底,回了小屋。这个小屋是他无聊时,独自下山搭建的,在这个小屋他见到了有人在崖壁上凿出一条小道。不过,他并没有制止,反而很是期待,脑中盘算着到底是谁人指使?
其实,潇昙大多数时间是在此处度过的,每当夜间从三哥的酒峰回来后,就喜欢躺在小屋顶上看星星。虽然第一府的屋顶躺着更舒服,但第一府顶上的星星不够孤独。
原本温馨的小屋,此刻尽是腥臭味。
潇昙大惊,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的地上的血迹和门上的破洞,还有屋内掉落的棉被。心中尽是担心,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难道在自己离开去寻找衣物的时候,有歹人要谋害她?
忽又转念一想,眼前浮现竟是崖顶上那一吻,心头一下绞得极痛。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听闻女人初夜是要见红。
潇昙本未娶亲,自然不是十分清楚。
只是陷在悲痛中的人,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或许潇昙如此想,可能心中的悲痛才不会如此的彻底。
想到这里,立即一步一步往后退去,似乎都不想看到地上的血迹。心口隐隐做痛,一瞬间竟然恶心欲呕,一会觉得四哥犹如禽兽,一会又觉得皇甫夏如此不堪。
潇昙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这个世界本就如此恶心。忽又暗自道:不久之后,他们就是夫妻,潇昙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觉得委屈?凭什么觉得他们恶心?
十八岁的少年,不管是凡夫俗子,还是天下第一。只要进了红尘,难免糊涂。倘若爱而不得,总会觉得世间没有真正的感情。所以年少时的爱念,总是轰轰烈烈,也总是误会重重。少年该是骄傲,少女自有矜持,一来二去间,错过就是一件及其容易的事。
我不爱你,只因为我觉得你并不爱我。哪怕还在爱着,穷尽一生时光也不会承认。
潇昙似乎需要长大,刚好从此刻开始。
天下第一本该孤独,虽是不愿但无可奈何。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不睡觉的赵赤璋站在屋顶看着潇昙。
见潇昙翻了一个身后,自言自语的将昨日的事一一说了,从如何追击吴伯,到吴伯被鬼爷夏惊刹杀了。对于小屋的一切,只说了皇甫夏遇到危险,他救了她,然后再无其他。
辗转中的潇昙有很多问题,但一个不会再问。昨夜的他已将皇甫夏埋在了心里最深处,今生今世终将一字不提。
赵赤璋将背着的手摊在身前,道:“夏姑娘让我带一件白衫给你,说是谢过少侠的救命之恩。“沉吟一下道:“还有黄金许多。”
潇昙暗道:她根本就不在乎,根本就不在乎。于是坐了起来,努力笑着道:“这些黄金本是我的,这也算感谢?”
赵赤璋道:“这白衫也是从第一府拿的。”
经过一夜,潇昙的衣服也干了一些,接过白衫往身上一披道:“替我谢过。”
赵赤璋心细,且如此小心翼翼,大概能够猜到潇昙如何想。于是道:“昨夜此处之事,不好详说,但我与她之间…”
潇昙打断道:“与我何干?候昊伯与我说过,将会由你与她联姻。她既然是你的妻,你且好生待她便是。”顿了顿道:“等我找到丁某后,就会离开。”
赵赤璋只好道:“丁某的伤势过重,拖到明日恐凶多吉少。我已派人去请了郎中到此处,若是寻到丁某要速速送来才是。”
正说着,一个赤发大汉已经一手提着一个郎中、一手拿着一把铁剑到了此处,郎中并不是薛半仙。
潇昙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着道:“终是一人也不能见我面貌。”
赵赤璋道:“尚不明白幕后之人是谁,但他们想要的定有一条,就是让你现身。虽不知目的是为何,但我能做的,只有不让任何人见到你。”
稍作沉思,赵赤璋又道:“那伯斧会守着郎中,你去寻丁某时,拿上这把铁剑,虽不是宝剑,但还算趁手,一切小心谨慎为主。”
潇昙点头,再也不说半字。
赵赤璋站了一会后,也只好先行离开了。
潇昙再难坐住,将赵赤璋带来的黑面一戴,拿了铁剑先往第一峰去了。
由于大部分兵甲还在第一城,所以第一府的守卫不算森严。但由于房间众多,潇昙连番搜寻已是午时。于是潇昙摸进大堂,拿了些贡品翻身上梁,抓紧时间充饥。
潇昙探着头看着大堂中的黑玉棺材,恍然如同隔世。如果他真的就这样躺在里面,叔伯兄长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事到如今,潇昙也不得不怀疑,从他准备离开丹桂山那一刻开始,不止一个人在布局。现在明面上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或许所有发生过的,已是博弈后的结果。
潇昙可以确定的一点,如此滴水不漏且杀伐果断,是丹桂山的风格。丹桂山做事,似乎天然有一种默契,就是让秘密永远是秘密。
就像潇昙跃下山海楼火海时,心中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绝不能让人见到自己,不然那深山又要多几具白骨。
潇昙吃饱后,正欲下梁时听到脚步声进来,连忙隐藏气息。
过了片刻后,一缕清香飘上大梁。
“实在可惜了。”
“人各有命,天意如此。”
“哎!去了也好,在这丹桂山实在太过折寿了,你们的心肠太多了。昨夜那个叫吴伯的老头,为何就偏偏选择死在我的刀下?”
“或许只是因为鬼刀能让他死得最快,也最明显。”
“罢了,不提了,老夫的手上也不差这一条人命。这次要我来,只是为了天下落?”
“天下落不会因为多了两个主事就有变化,四弟做事颇有城府,哪怕把第一城毁了,也探不到天下落的详情。弟子要师父前来,天下落只是一个借口。”
“哦?”
“整个武林暗潮涌动已久,可还未到明面。小六一死,如同一个泄洪口,洪水猛兽顷刻翻涌。弟子要师父,其实只有一件事,护住弟子这条命。”
“有人要杀你?”
“昨夜见师父赶路劳顿,所以没有细说。弟子总是隐隐觉得,武林将要变天了,尚看不清如何变化,多做一些防范才是。”
“明白了,只是还是好奇,昨夜候昊伯为什么不出手?”
“候昊伯做事更是高深莫测,说到这里,还有一事相求师父。”
“说。”
“苍璧想让师父试探一下那伯斧的功夫,昨夜师父来前,此二人大战将近半个时辰,虽说是要留活口,但以这个丹桂杀神看来,那伯斧的招式虽是凶猛,但毫无杀气。”
“你的意思是,两人本就相识,不忍下杀手?”
“天下落的消息本是由那伯斧送到吴伯处,如果仅仅是相识,得知吴伯背叛,那伯斧应该杀气十足才是。所以,他们二人之间或许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或许是大和尚有慈悲之心呢?”
“但愿如此,所以要师父寻得机会试上一试。我这个四弟,总让我觉得隐藏了很多事。”
两人说完,出了大堂,才走出几步,隐约听得有人行礼,但听不清是谁。
再过片刻,又进来两人,进来时顺手将房门上了锁。
潇昙暗道:此处竟如此热闹。
这时,一稚嫩的声音道:“父亲,丹桂山怎能如此做事?一日两次袭击,他们不过派几队兵甲搜山,摆明只是做个样子罢了。赵赤璋的天下落如此厉害,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那吴伯叛变了天下落,还不合理吗?”
“哼,二姐也不知怎么了,昨夜一事对我们也是一字不说。我看在这丹桂山待久了,迟早要失心疯了。”
“冬儿!”声音带着一丝严肃:“丹桂山人多耳杂,所以才以祭拜之名叫你来到此处,父亲有一事要和你说明。”
皇甫冬半晌后才道:“父亲但说无妨。”
皇甫流水叹了一口气道:“等赵玄璜的丧礼一过,你留在丹桂山吧。候昊伯愿意对你指点一二,便要好生练习。”
皇甫冬惊道:“我也要做人质?”
皇甫流水道:“赵赤璋定是要去长剑岛的,夏儿不管是否跟随,丹桂山还是不放心,必须要将你留下。”
“可是…”
皇甫流水打断道:“我想了一夜,或许留在丹桂山会更安全一些。”
皇甫冬冷笑道:“安全?一连两次袭击,哪里来的安全一说?我和二姐都只是你的筹码罢了。”
“啪”的一个耳光后,皇甫流水厉声道:“筹码?倘若一招不慎,长剑岛眨眼间便要倾覆。武林暗流涌动,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长剑岛?赵赤璋踏上长剑岛之日,我们就会处在漩涡之中。丹桂山这几日景象,在长剑岛便是家常便饭了。”
顿了顿接着道:“你是长剑岛未来的主人,丹桂山需要你,所以会保护你,甚至还会不需一切代价培养你。你要记住,活着才有未来。江湖传闻中的道义,永远都只是传闻。金钱、名利、权力永远才是根本。”
皇甫冬问道:“恐怕大伯不会同意吧?”
皇甫流水又叹气道:“终究会有办法的。”
说完不等皇甫冬搭话,已是先开门出了去。
梁上的潇昙,只能感叹:他们的江湖竟是让人如此的厌恶。待皇甫冬出了去后,立即翻身下梁,接着寻找去了。
临近黄昏,所有的房屋已是找遍,潇昙愈发的焦急。一时不知是去第一城,还是去搜寻其他峰。
然而随着夜晚的临近,无数暗影在密林中闪动。夜晚是属于捕食者的,明月或许是不忍心看到世间的残忍,所以只剩了一道浅浅的月牙。
但第一府却热闹起来了。
一个黑影踏上屋顶,脚步轻盈快速掠过,眨眼间已经进了府邸内。
接着,从第一府的东西两侧,几乎同时闪出两道黑影,也是同时上到屋顶。两道黑影接着微弱的夜色打了照面,皆是一愣。
两人都是黑衣,手上也无兵刃,就连眼睛也有一层薄纱遮挡,自然无法辨认出来。
两个黑衣面对面站着,也不开口询问,也不动手。终是东边那道黑衣指了指府邸后,西边那个黑衣点了点头,于是两人又是同时翻进了府邸内。
可就在这时,第一道黑影已经抱着一件被黑布缠绕的物品出了来,又和后面两道打了照面。三人各自止住身形,相互仔细辨认。
但是,后面两道黑衣几乎是同时出手去抓第一个黑衣,手上招式都很简单,没有必胜的把握没人会露出绝学。
三人相互拆着招,招式简单到只有轻微的声响。
潇昙藏在房顶的阴影里,本也要尾随进入府内,但看到了后两道黑影,所以就待在了原地。看着场中的打斗,觉得甚是好笑。但可确定后面两人定是高手,只有高手在使用普通招式时才会如此别扭,远没有第一个黑衣打起来流畅。
但因后两人此时不明敌我,所以全攻向了第一个人。二十招后,那人渐渐不止,奋力格挡之际,手中的物品的黑布被震了开来。
一把很长很直的刀漏了出来!
潇昙惊忙起身,心中暗道:丁某。
后面来的两名黑衣中,也有人认出了这把刀,已是再顾不得许多,双手成拳将磅礴内力打出,才出五招双拳已经通红,也将第一个黑衣打翻在地。
然而另一个黑衣认出此人正是那伯斧,立即一掌劈出直取其命门,再探出手去抓第一个黑衣。
那伯斧当然不让,立马挥拳杀出,招招致命,漫天的杀气。
潇昙自然不再等,铁剑出鞘来到场中,先是拦住乘机要逃的第一个黑衣,借着后头朝那伯斧看了一眼。
那伯斧看了一眼铁剑,朝潇昙轻微点了点头,拳势暴增已将另一名黑衣完全罩住。
而那黑衣不善拳脚功夫,好在步伐不弱,已知不能敌于是快步逃走了。
那伯斧的身份既然亮了出来,定然要取了那人的性命,同时也要确保让潇昙去救出丁某。一路追进了密林,那人手上赫然多了一把利刃。
刀背如拳厚刀刃如丝,刀柄末端还有一个鬼头!该是鬼刀夏惊刹!
两人都已互知身份,按理说本该不会再出手。
可那伯斧要挡住夏惊刹,不让他再进到第一府。而夏惊刹本就要寻机会试出那伯斧的武功,机会就已在眼前了。
而另一边潇昙已擒住黑衣,拉着此人进了第一府。将其面罩扯下,并不识得。厉声问道:“你的刀从何而来?”
那人并不开口!
潇昙顾不得许多,心中自是焦急万分,一剑刺在其大腿上,再厉声问道:“丁某在哪?”
那人受不了这番疼痛,尖叫着指了指黑玉棺材。
潇昙幡然醒悟,那黑玉棺材本是丹桂山的秘密,所以都本能的选择避开它。此刻环顾四周,才发现在这第一府内,最容易藏人的不就是这口棺材吗?
潇昙急忙奔过,刀剑齐出从缝隙插了进去,双手用力将棺盖打开,丁某赫然就在棺材中,此时胸口往外渗着血,脸色苍白,嘴唇也很是干枯。
潇昙一把将丁某拉了出来扛在肩上,顾不得棺盖,也顾不得挣扎起来要逃的黑衣,飞奔离开了。
潇昙一路狂奔,顺着小道下了崖壁,进到小屋见到郎中被点了穴。急忙将郎中解开穴位,道:“有劳大夫了。”说完出了小屋,横剑在手。
而第一峰上,那伯斧与夏惊刹仍未分出胜负。
那伯斧此刻的拳法犹如猛虎出山、蛟龙入海,降龙伏虎拳中竟是挡不开的杀气。
夏惊刹的刀法出招时虚无,落刀时厚重。要逼出一人的实力,那么就要将其置之死地。
两人穷尽毕生所学,战得大开大合。但过了半个时辰后,忽得都收了手。
潇昙应该已将丁某救走,夏惊刹也已探明那伯斧功夫。
两人装作恍然大悟,同时抱拳行礼。
那伯斧先道:“原来是鬼爷,还望见谅。方才情形不明,在下一时糊涂了,反而便宜了那两个贼人。”
夏惊刹笑着道:“老朽本就糊涂,记不住路也认不出人。要不。分头去追,或许还能追上。”
那伯斧道:“是了,鬼爷请!”
夏惊刹道:“请!”
于是二人各自往一个方向退了出去。
至于那个黑衣,踉踉跄跄走出第一府,却有一赤色锦服的公子等在门外。
君子峰此时的灯火很暗,赵赤璋坐在椅子上,黑衣瘫坐在地。
黑衣开口道:“小人本是昆仑盟玉珠峰的探子,奉命到此处是要探明棺中之人。偶然见到棺中宝刀,便想取走。”
赵赤璋淡然道:“你且回去复命,方才吃下的毒药,七日后定将发作,到时候来君子峰取解药。”
黑衣连忙道:“小人这次回去复命,不知七日后还能不能回到丹桂山。”
赵赤璋道:“张无开本是多疑之人,不然就不会今夜还派你来探查。也绝不会只查探一次,既然你能探到一次,张无开就不会冒险再派他人前来。丹桂山到蒙山城来回就是七日,你到时上了君子峰领了解药即可回去复命。“
黑衣只好道:“诺!“接着得到示意后,立马下了君子峰。
棋手已经开始现身,张无开的这盘布局自然是为了小六葬礼那日发难。
丁某在江湖尚无名号,张无开则可将丁某说成他的门下,来了丹桂山比武却是不见了,以此即可向江东开战;二来,潇昙找不到丁某,或许就会留在丹桂山,到时候逼潇昙现身,则可引发丹桂内乱。
张无开这一招棋是借势而为,的确很高明。
而他之所以如此做,只因玉珠峰的尴尬处境。
昆仑玉珠峰张家是武林的大世家,先不说建派已有千年,武林唯一一次大统,来自于先祖张鼎峰。
这样的一个门派,其心只有天下。
可如今的昆仑盟北部有风海、乌云两城,这两城同时还于中原第一镖局福州镖局为联盟。张无开要北上,很难。
江东一心要打开海上之路,那么金沙蒙山商道迟早变成鸡肋。
张无开不得不心急,左右权衡,定是要逼迫丹桂山做出让步,或者玉珠峰也要参与到海上之路。
所以,赵玄璜的丧礼那天,就是他发难之际。
于是赵赤璋给黑衣服下的毒药,需要七日一解,就是要让张无开相信自己的布局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