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五十分,下课铃声响起。
江新月关了电脑,收拾好多媒体设备,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跟教学楼看门的大爷打了个招呼,江新月便走出了一号教学楼。
“江老师!”
江新月一怔,寻声望去,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笑着望着她。
“你好,你是……”江新月带的是全校公共课,一个班少说也有二百多人,七八年下来,到处都有她不认识,但认识她的学生。
“老师,你还记得我吗?”那男生勾唇一笑,让江新月有些糊涂了。
学生虽多,但这样问老师还记不记得他的学生太少了,铁打的大学流水的学生,每个老师教的学生都数不过来,很少有学生这样自信地问老师,还记不记得他。
江新月仔细地看了看这个男孩子,微微有些下垂的大眼睛,高鼻梁,薄唇,帅倒是帅,但确实没有印象了。
于是,江老师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男孩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就知道,您不记得我了。”
“你有什么事情吗?”江新月不想再打哑谜,直接问道。
“老师,我想请你吃饭。”那男孩子不再笑了,一脸认真地说。
“吃饭?”江新月有些诧异。
“对,吃饭,老师。反正你也是要吃饭的,我们一起吃饭吧。”那个男孩子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期待地看着她。
“反正我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意思,有个人一起吃饭也好。”江新月在心里想了想,“何况是我的学生。”江新月犹豫了片刻,便点了点头,说:“我请你吧。”
那男孩子眼中放出些光芒,“我请你,老师!”
江新月略尴尬地笑了笑,“哪有学生请老师的。”
男孩子不说话,跟在江新月身后,走到了学校门口的美食一条街。
“吃什么?”江新月问道。
“西餐厅?那里人少一些。”男孩子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江新月心想,“到底还是孩子,图环境”,便宽容地笑了笑,“好的。”
一条美食街都热气腾腾的,极为喧闹,偏生西厅的生意没有那么好,不知道店主会不会哭,但程子建此刻无比感恩这里的安静。
“江老师,我是12级软件专业的程子建,您还记得我吗?”程子建扑闪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江新月,再次问她。
江新月在脑海中搜索着,12级的软件工程班……
“你们大三的时候?我给你们上过一个学期的课,当时是软件工程1、2、3、4班一起上课,大概有两百四十多人?而且几乎全是男生,我还专门找过班里的女生发言。”
江新月终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不想让这个不记得的学生再尴尬了。
“嗯,江老师,我是软件3班的,你不记得我了。你当时点名的时候,还把我叫成了曹子建。”可程子建揪住这个话题不放,一点也没有顺着台阶下的意思。
江新月好像有了模糊的一点儿印象,但真的记不起来眼前这个男孩子了。
“那你早就毕业了啊,怎么今天回母校了?”江新月好奇地问,也赶紧转移话题。
“我已经研究生毕业了,江老师,距离您给我们上课,已经过去了六年了。”程子建垂下眼帘,眼睫扑闪扑闪。江新月才发现这个男孩子的睫毛很长。
“六年了?时间过得好快。”江新月也垂下眼帘,道。
服务生过来点单,有气无力的,江新月让程子建点,程子建便点了两份牛排,再点了汤和沙拉,还给江新月点了一份甜品。
点完餐,程子建与江新月谈起当年上课时的一些场景,还有同学们在宿舍里谈论江老师的事情,逗得江新月不停地笑,好似也回到了六年前的时光之中。
很快,饭吃完了,江新月起身,要去买单,服务生依然有气无力地看了看他们,“买过了。”
“买过了?”江新月有些奇怪,回头看着程子建,程子建挠了挠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朋友。
“这怎么好意思,你是学生啊。”江新月很真诚地说。
“老师,我研究生都已经毕业了!”程子建有些委屈地说。
江新月无奈地笑了笑,两人一起走出西餐厅。
“那我就回去了,毕业之后也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江新月依然以老师的口吻对程子建叮嘱道。
“我,送你回去。”程子建看着烟火缭绕的美食街,眼光没敢落在江新月这里。
“不用,我就住在学校对面的教师公寓里,几步就到了。再见”江新月挥了挥手,转身便走了。
程子建伸出手,却只看到江新月的背影消失在挨挨挤挤的人群里,就像一个梦一样,消失了,让人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存在过。
微信响了起来,是本科时的舍友,好朋友大胖发来的。“你约到女神了没?发个照片啊!什么时候找我啊!”大胖毕业后留在了本地,家里人给他找了一份体制内的工作,结了一个父母看好的婚姻,新婚还没多久。
程子建揪了揪自己头上的一撮头发,回微信:“约到了,一起吃了饭。”
小胖很快打了电话过来,“牛逼啊!子建,这么快就和女神一起吃饭了?”
程子建的情绪不高,有些黯然地说:“她只当我是学生。”
小胖安慰说:“一步步来嘛,要不要今晚来我家?”
程子建想了想说,“下次吧,我明天一早就回上海了。”
二
程子建本来是要考本校研究生的,但那一天当他习惯性地打开江老师的博客浏览时,看到了她的婚礼邀请。
那一刻,他眼前一黑,直接从架子床上一头栽了下去。
其他两个室友都已经去实习了,只有胖子不愁工作每天在寝室开黑。
胖子之前很偶然的知道了程子建的事。有一天胖子通宵和人连麦吃鸡,中途去上厕所,听到程子建在梦里喊了江老师的名字,就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开心得都要跳起来。第二天,胖子像是捡了什么宝贝又不能给别人看一样抓耳挠腮,最后忍不住了,贱兮兮地问程子建,“你是不是喜欢江老师?”
程子建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就点了头,“是。”
胖子一下子没有了兴致,“你也承认的太快了吧!”
“我本来就没想隐瞒,只是一直没有人问我而已。”程子建答的很干脆。
“我会替你保密的。”胖子挑了挑眉毛,一脸欠打的承诺着。
程子建没说话,但两个人的关系确实密切了很多。
程子建从床上栽下来的时候,胖子刚刚打饭回来,一时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却把刚打回来的两份饭全部都撒了。
程子建没有意识,吓得胖子三魂没有了七魄,大喊着他的名字,又狠命地掐着人中。程子建终于睁开眼睛,自己爬了起来,站在那儿半天没有动。
胖子擦着自己头上的闷汗,“子建啊,建啊,帅哥啊,你这是咋了啊,不带你这样吓人的呀,再被你呀一次,我就直接过去了啊。”
程子建半天无言,低下头,把上铺床上的笔记本电脑拿给胖子看。
“婚礼邀请函。”胖子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那啥,我也不会安慰人,要不咱俩喝一杯去?”胖子手足无措地说。
“不去!”程子建拒绝得很干脆。
“那,你要咋样?”胖子有些担心地看着程子建。
“买回来喝。”程子建说。
“好嘞!瞧好嘞您呐!”说着,胖子就去了楼下的超市,买了两件啤酒回来,“子建,咱俩今晚一醉方休!”
胖子自恃酒量好,一心想要看程子建喝醉了什么样,却没有想到,两人二十瓶啤酒下肚,先醉的那个人反倒是自己。
程子建越喝越清醒,无奈地在地上摊成大字形,决定放弃本校,考去上海的学校读研究生。
考研很顺利,程子建的成绩一向是名列前茅的。研一开始,他就在导师开的公司里帮忙,活儿很多,薪水很少,可他需要的就是繁忙,只有忙的时候才不会那么心痛。
后来大家都用微信,时常和胖子在微信上聊一聊,胖子从来不提及江老师,连带着连母校也不提及。程子建不知道自己是想听到,还是不想听到江老师的消息,他搞不清楚自己,但他知道,这一切,江老师都不知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研二那年,导师公司里的大部分的事情就交到了程子建的手里,师兄师姐们忙毕业,师弟师妹们没有人像他这样靠得住,于是他就成了公司的主心骨,虽然薪水仍然很少,但他从来不抱怨,他并不需要钱,几千块钱一个月,够他一个穷学生过了。
研三这一年,答辩刚结束,导师就带着一家老小移民了。众人作鸟兽散,接手公司的新老板名叫程奕,一个年青的技术流,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大笔投资,接下了导师的公司。在导师的推荐下,程奕请程子建入股,一起经营公司。程子建在公司里习惯了,也不想去过朝九晚五打卡上班的生活,就答应了下来。
谁知程奕的风格与导师完全不同,程奕自己就住在公司,巴不得所有的员工也都住在公司,不用休息不用生病,24小时上班。
程奕一个单身汉,倒是没有太多抱怨,但公司里的老员工几乎都要崩溃了,程子建这才和程奕好好谈了谈,为大家争取了下午六点就下班的福利。
于是每天下午六点以后,公司就只剩下程奕和程子建在工作,两个姓程的经常挑灯到深夜,时间常了,倒也培养出了些革命友谊,两个人身高都有183左右,样貌有几分相似,保安常常是看他们哪一个戴眼镜,哪一个不戴眼镜来区分两人的。
又过了两年,程奕又买下了一个公司,重心逐渐转了过去。又多给了程子建一些股份,老公司就主要交给他打理了。
新公司重新开张的酒会上,程奕喝多了,程子建把他送回家,再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钟了。
酒精的作用下,程子建睡不着,他起身再倒了杯红酒,打开了电脑,鬼使神差地点进了江老师的博客。
江老师还在用博客,程子建微微笑了笑,现在大家都用朋友圈了,只有这个傻瓜还坚持用博客。
只是江老师的博客全部设成了仅自己可见,程子建只犹豫了一瞬间,便直接黑了进去。2019年的第一条博客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