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隐坐在我面前,回忆往事让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尽管那是一百年前的往事,他依然令人惊异地记住了每一个细节。
“我当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躺在山洞里做梦,或者躺在乡绅的小房子里,或者躺在家里的席梦思上。我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因为,路的尽头,是另外一条缝,我把眼睛贴在冰凉的石壁上,我居然看见一群白肤高个子的人在山洞外面行走,那是一个村镇,远处有金字塔一样的房子,有孩子在叫嚷,他们穿着一种看起来高级的丝绸面料,但却没有一丝褶皱。
我目光所及,这个村镇四面都是山。夕阳正在落下,那是和我来自的世界同样的夕阳。我揉揉眼睛,过了一会又看,还是同样的情形。
忽然,一只长毛狗跑过来,在我脚边的石缝上嗅,一个小男孩跑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大人。我赶紧转过头,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我在山洞里过了一夜,依然无法平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第二天天一亮,我又去路的尽头看,还是昨晚看见的村镇。
我的那些可怜的知识无法解答我看到的一切。就这样,我在山洞里呆了5天,吃了5天桃子,贴着石缝观察了5天,第六天,我鼓起勇气,推开了石头,走了出去。那之后,我才知道地球之外,还有另一个星球文明。”
“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是双日星人在地球上的疗养院。”石隐难为情地笑着说。
我想起林云第一次给我谈起双日星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相信,而石隐是亲眼所见,内心的震撼一定更大。
石隐接着说:“我发现交流没有问题,他们不会说谎,因为根本就不用语言,但是,他们不让我回去了。这正合我意,我本来也是想找个地方住下。就这样,我在那里呆了大概半年,终于憋闷了,正在此时,那里有飞船要回双日星,我就来到这里了。”
“你看,我越走,离我那个家越远,我爸爸一定以为我失踪了,我妈妈,可能根本就不会为此伤心。”我发现,石隐谈起父母时显得潇洒,其实掩饰着内心的脆弱。这和我多么相像!
“那你接下来在这里活了100年?”
“是的,来到这里,我感觉像投胎重生,一切都不一样。但了解到自己的寿命和外星人的寿命,我觉得自己很可怜。于是,我开始尝试各种办法。这个星球的昼夜长,新陈代谢本来就慢;我试了几种延长寿命的饮品和医疗技术,效果明显,我还学会了把自己控制在一种类似冬眠的低消耗状态,这样就可以挨过一些困境,还可以延长寿命。玛雅人的寿命已经可以达到300多年了。当然,我可以推荐给你,为了你和先生长久的幸福生活。”石隐的话题忽然转向我。
这确实是我长久以来的忧虑。
“那么在这100年里,你都做了什么?”
“最初,为了获得延长寿命的产品和医疗技术,我去做了不少任务,这个星球上居然有适合地球人的工作。后来我进入了《星际观察》,我继续像贴在石壁上观察这个星球的人,观察宇宙。”
“你看来已经完全适应这里了。”
“不,这样过了60年后,我80岁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时光漫长。我没有恋爱对象,始终一个人生活。我能够探寻的秘密已经越来越少,熟悉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开始觉得乏味。”
“你开始想家了?”
“是的,我经常梦见童年,很奇怪,我居然有时会梦见父母。他们显然已经不在人世了。我闹不清楚为什么。这五年来,我开始频繁地想家,想回去看一看。”
“这被允许吗?”我记得林云给我说过,地球人离开地球后,就被禁止返回,因为这可能会让地球人发觉地外文明的存在,从而影响其自身的文明进程。
“不是那种公开的,而是私下......你知道那种,在地球上也有,从一个国家偷偷到另一个国家......”
“偷渡?”
“如果你非要那么说的话。”石隐看着我,“我太想念地球了,虽然我知道回去之后已经是物是人非。而且,也许再过些时候,我们永远也看不到记忆中的地球了。”
“我也想念地球,我的女儿和好友都在地球上……你觉得,地球人还有希望……活下去吗?“我抬起满是希冀的眼睛,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希望渺茫“,石隐没有看我,而是看着窗外的远方。“如果地球人灭亡了,我们就是遗孤、流浪者、就是没有根的树,没有源头的死水。“
“不!“我喊道,“我们不能让这一切发生,石隐,你来这里这么久,你一定有办法。”
石隐沉默了许久,说:“我年轻的时候,就像许多中国人一样,想寻找一个能够平静生活的世外桃源。我最终来到了这里。可是我如今又怀念那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这是宿命吗?”石隐看着窗外。他似乎在自问自答。
黄昏了,夕阳正在落下,照在这个经历了一百年沧桑的地球人脸上。他脸上并不见沟壑,但是他的眼神透露出他的秘密。
“俞树,我会尽可能帮你。因为你像一位老友。我今天说的一切,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那天在晚宴上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可以倾吐的那个人来了。”
“我的荣幸”,我说道。
恰在此时,光洁的窗面上,映出一个银色的飞船,它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