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夜,房顶。
“你怎么上去了?”寒轻羽走过廊下,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房顶上的唐卿爅。
月下的他,一身蓝衣,脸色苍白,就连唇也失去了血色,这样的他,让寒轻羽不禁觉得,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消失了。
“你也上来吧,今晚的月色很美,这里看得很清。”唐卿爅看向寒轻羽,低声邀请。
寒轻羽轻身一跃,便稳稳地站立在房顶上,“你怎么上来的,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大半夜不睡觉,爬到这里看月亮?”
“我爬梯子上来的,唉,以前我也和你一样,轻轻一跃便上来了,但如今却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来的。”唐卿爅低声开着玩笑,似乎是想让寒轻羽消消气。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我们下去吧。”寒轻羽无奈的扶了扶额。伸手就要去拉唐卿爅。
“轻羽,我害怕……”
唐卿爅没有伸出手,而是垂下眸子,小声地说。
寒轻羽一下子愣了,伸出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好一会儿,才将手收回,慢慢地坐下。
唐卿爅没有看寒轻羽的反应,他抬头看向天边悬挂着的明月,像是对寒轻羽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孤儿,是义父义母给了我一个家。义父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告诉我,生为男子汉不能害怕、胆怯,那是懦夫,唐家没有懦夫。义母也是巾帼英雄,她也这么教导我。
所以从第一次拿剑到第一次上战杀敌,再到知道自己无药可救,我都未对旁人说过害怕……
我从未想过你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还告诉我,我还有救,哪怕机会很小,却也给了我希望,我知道明天一切皆会成为定数,我睡不着,我不断地告诉自己,生死没有那么重要,但是,我还是睡不着。
我害怕,很害怕……义父义母还在项城驻守,尚未回来,我怕我撑不下去,没法再见他们一面,我还没有为他们尽孝……我害怕他们会对我失望……”
唐卿爅絮絮叨叨的说着,言语前后毫无逻辑,寒轻羽细细地听着,她轻轻地握住唐卿爅微微颤抖的手,似是给他力量“不怕,唐将军和唐夫人都以你为豪,怎么会对你感到失望呢?你放心,明天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有我在,你不会死的,相信我。”
唐卿爅闻言,低下头,看向寒轻羽,直直地看着她那双摄人心魄的澄澈眸子,像是在辨别她说的是真是假。
良久,唐卿爅才像是缓过神来,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他又接着说起了其他的事,跟寒轻羽分享他的过去:“从小,义父对我管教甚严,学四书、习五经、练六艺,日复一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枯燥。
我变得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经常好几天都不说话。因为偌大的将军府,没有人能陪我说说话……
后来义父将我送进了宫,成了当今太子的伴读,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太子,而是惠宁王,他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交心的兄弟。
但没过一年,我便随义父去了北疆边防,一待便是七年。再后来,当时的惠宁王,为立军功来到了那里。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
最后一次并肩作战,他误入敌人的陷阱,我救了他,却被敌人下了毒。
那一战我们赢了,班师回朝,当初的惠宁王成了太子,未来的储君。
自从中毒之后,太子对此感到十分愧疚,言语行为之间都变了,再也回不到当初了,能与我说话交心的人没有了……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一如当初,没有人陪我说话。
我很想告诉他,这其实这没什么。护他,是臣子的本分,更是兄弟的情谊。但是,可能没机会了……
轻羽,你很特别,从我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跟旁人不同。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着初见之时,你满身鲜血的狼狈模样,呵呵……但你的双眸子干净澈亮,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眸子,令人见过之后便难以忘怀,也让我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意,仿佛我们很久之前又或者是前世便已经认识了。
在你面前,我不用伪装成熟稳重,可以和你说很多有的没的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但潜意识里总觉得你不会害我;在你的面前,我总是变得不像我自己,又或者说是变得更像自己,真实的自己……
轻羽,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是你让我觉得这世上还有有趣的事,让我觉得这个世间值得留恋。
轻羽……
我……喜欢你……”
唐卿爅说了许多许多,寒轻羽听了许久许久。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寒轻羽一下子就愣住了,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术一样。
唐卿爅看着愣住的寒轻羽,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但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接着说:“你不用回应,也不必为难。你是我第一个动心的姑娘,或许也是此生唯一一个,我怕明日我熬不过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只是告诉你,我喜欢你,仅此而已。”
寒轻羽没有挣开他握住的手,也没有任何的反应。沉默良久,就在唐卿爅准备开口打破这一无声的局面时,寒轻羽开了口。
“其实我们很像,我也是个孤儿,从小被我师父收养,师父养我育我,教我读书认字,授我武功和医毒之术。
师父是个好人,但是有太多的人想要他的命,我们颠沛流离,躲避敌人的追杀,师父的身上总有浓重的血腥味。我总盼望着我们可以安定下来。
但是当我们真正安定下来的时候,师父……中了浴火千回,和现在的你一样,他生不如死;但他和你又不一样,他没有你幸运,那个时候我真的无能为力,毫无办法,所以他只能等死,在百般折磨下十分的痛苦的死。
我始终都记得,在任何人面前都无比孤傲的师父,从未低下头颅的师父,跪在我面前求我,求我杀了他的那一幕,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想杀人吗?
那时的我心中满是恨意,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但最后,我还是亲手杀了他,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后来我为了给师父报仇,杀了许多人,也被很多人追杀……
直到遇到了你,这数月的相处,我不必担心时时存在的危险,我可以像寻常的姑娘那样,安稳自在的生活。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安稳。
但我杀戮太重,手上沾满血腥。算命先生说我是天煞孤星,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你是闻名天下的公子无双,而我只是身怀罪孽的江湖女子……
你的喜欢,我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