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收拳而立,澎湃汹涌的气血逐渐平息。
力量如潮水般涨起,又如潮水般退去。
疲累与酸痛一瞬间涌上全身,少年摇摇晃晃几下,便一屁股跌坐在地。
不知道藏在哪的小姑娘跑了出来,担心地搀扶着他。
破浪——爆发态虽然强大,对于身体而言却是一个不小的负荷。
尤其是徐安还在短时间内爆发过数次加叠攻击,体力消耗无疑是巨大的。
如果不是莎拉突然反水,让格罗列夫实力下降,他断然没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击败这个强大的对手。
甚至,只要格罗列夫拖个十分钟以上,徐安便会因为体力气血耗尽而任其宰割。
他的基本实力毕竟只有三阶低段,即便使用了爆发态,也只是堪堪接近三阶中段,真刀真枪干起来还是比不过正宗的三阶中段强者的。
想到这,徐安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莎拉。
这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反水?
在他如此想着的时候,莎莉已经站起身,跌跌撞撞扑了过去。
“你……为什么?”莎莉声音沙哑。
得益于超凡者的强悍体质,即便心脏被捅穿,莎拉仍旧吊着一口气。
她看了眼妹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气若游丝地问道:
“这么些年来,过得还好吧?”
莎莉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答道:
“在格罗列夫来之前,一切都是老样子,父亲出海打鱼,我代替母亲经营着家里的小酒馆,闲暇时练武练枪,老头子脾气还是那么暴躁,总是让我早点找个人嫁出去,或者去参加海神军……”
莎拉嘴角扯动,目光有些深邃,有些悠远,好似想起了从前的岁月。
“我好像是17岁那年出海的吧?转眼间,就过去整整十年了,当年跟在我屁股后面,十三四岁刚抽条的小姑娘也长成大美人了啊……”
莎莉张张嘴,有些别扭。
这一幕就像阔别已久的亲人聊聊过去的家乡二三事一样,虽然她们俩的确是这么个情况。
可她早已把莎拉认定为无恶不作、冷酷无情的海盗,没有把后者当成亲人。
莎拉却是没有管她,自顾自地说道:
“当年母亲受父亲影响,对海盗极其厌恶,对踏入她酒馆的海盗破口大骂,结果被其所杀。
父亲曾是海神军又怎么样,不一样救不了母亲,甚至连为她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从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弱者,没资格谈正义,更不要想着反抗强者,无论那位强者是多么邪恶,多么惹人厌恶。
因为,力量,才是大海之上唯一的真理。
我把想法讲述给父亲,他却愤怒地斥责我,说正义就是正义,不管为恶者如何强大,正义都不会屈服。
呵,如果正义真的有用的话,母亲也不会死了。
后来,我不甘于村庄生活的庸庸碌碌,也不想进入海神军,变成一个跟父亲一样没用的人,所以我选择出海,成了一名海盗。”
说到这里,莎拉吐出一口鲜血,双目中的神采愈发暗淡。
“老家伙当时生气的要死,扬言要跟我断绝关系。呵,我没有去管他的口头威胁,最后还是出海了。
先是独自摸爬滚打了几年,磨去了自己的天真,后又靠着武力与美色,成功接近当时刚崭露头角的格罗列夫,成了他手下的一员,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莎拉看向莎莉,目光迷离,颤抖着伸出双手抚摸后者的脸颊。
莎莉犹豫了一下,没有闪躲。
“为了逼迫自己去熟悉海盗的生活,好爬到更高的位置,我强迫自己去烧杀掳掠,手底下的无辜亡魂与日俱增,到最后,我开始漠视生命,杀人如碾死虫子,心底再无波澜。
直到有一天,一个懦弱的男人跪倒在我面前,乞求我放过他的女儿。
我没有理会,一枪崩了那个小姑娘,然后那个男人,那个从一开始就不敢说话不敢反抗的懦弱男人就像疯了一样向我扑来。
我开枪打断了他的四肢,他却是用下巴乃至用牙齿在地面上一点一点缓慢挪动。
而当我开枪打穿他的脑门后,这个男人仍旧用充满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我,无论怎么样都合不上他的那双眼睛。
那次之后,我托人去调查父亲跟你最近的情况,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父亲每次出海,都会逢人问询有没有见过他的大女儿,如果有见到的话,希望能给我带一句话,说他很想念我。
听到手下人报回来的消息后,我突然想家了,想念母亲酒馆里酿造的麦酒,想念父亲的烤鱼。
可我,已经满身罪孽,无法回头了……”
莎拉眼角淌下两行清泪。
说到这里,莎莉其实已经明白莎拉为何会反水了,她内心的最后一丝抵触与芥蒂终于如雪遇阳光,荡然无存。
她紧紧抓住姐姐的手,却感觉这只素手上的温度逐渐流逝。
“我想过要阻止格罗列夫,可我又放不下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获得的一切,于是我就想着,只要父亲肯交出海玉珠,那我最起码也能保住他的性命吧。”
莎拉突然咒骂道:
“老家伙为什么总是这么固执,如果他肯放弃那狗屁的正义理念,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女人咳嗽着,已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她呆呆地看着天空,喃喃道:
“我只是在追求我想要的生活,荣华富贵,纸醉金迷。
我几乎获得了我想要的一切。
可临死前回望过去,我却没有一点欣慰。
我掌握了力量,可我好像并没有握住真理……
是我错了吗?”
莎拉缓缓合上眼睛,带着不解与疑惑,溘然长逝。
莎莉满面泪水,将头埋进姐姐怀里,放声哭泣。
莎拉错了吗?其实她知道错了,当她说她已经回不去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她只不过是在疑惑,那种无力的,口头上说着坚持正义,坚持底线与原则,实则任人宰割的生活又是否是对的。
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的徐安低下头,看着沾血的铁拳,突然出声道:
“你错了,但究其原因,是这个世界错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突然划过一丝不符合他稚嫩面孔,不符合他单纯过往的沧桑之感。
“从什么时候开始,力量就变成了一切的真理而可以不用分对错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怀善意的人需要强迫自己加入为恶者的一方才能保护自己?”
此时的少年好像不再是徐安,他的目光迷离中又透着深邃悠远的气质。
正义,没有力量的支撑便如无根的浮萍,苍白而可怜。
力量,没有正义的限制便如决堤的洪水,可怕而残暴。
麦特的正义是苍白的,因此酿就了这一系列的悲剧。
但苍白的正义再怎么样也比残暴的力量要好上一点,毕竟是他们让这个世界变得还没有那么糟糕。
也让那几个老家伙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而作出的牺牲没有白费。
至少,这个世界还有正义,而他们缺少的,不过是对抗不公的力量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这个普世最强的暴力,去支撑起这一份正义吧,去尽“他”的所能,慢慢改变这个世界!
“少年”负手而立,周围的人恍惚间好像看到一位立于山巅的伟岸存在,正俯瞰着污秽的人间。
然后,少年便眨眨眼,抬手挠了挠头,目光有些茫然。
刚才发生了什么?
保护这个世界的老家伙是谁?
普世最强的暴力?
怎么脑袋里好像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少年没有出声,默默消化着这一切,然后看着哭泣的莎莉,看着逐渐被制服的海盗残党,看着赶来的村民把伤者带去救治……
少年看了一眼起伏不定的大海,某种信念在他的内心里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