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马车到了宁国府路贾家族学,贾环给了赵国基几十枚大钱让他自己找地方吃饭,并嘱咐了下学后来接他
贾家族学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前面是东西厢房及食堂,中间是学堂,后院是贾代儒一家。
贾家族学现在由前荣国公贾代善族弟贾代儒管着,贾代儒年逾七十,科举未曾举业,是个老童生,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族里念及贾代儒辈分高又比起族里旁人多几十年学识,就让他掌管族学。贾代儒年事已高,心力不济,每日里只授课半日,后半日交给他孙子贾瑞代管,然而贾瑞自己也是个顽劣的,别人只要稍稍给点好处,他就万事不管。
贾环进入学堂,只见正中是先生贾代儒的书桌,东墙上挂着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堂下布置了二十余张书桌,已经稀稀拉拉的到了族里和旁支亲戚的学子,有的招呼贾环“三爷”,有的招呼贾环“环三”,大多数都对贾环置之不理,里面贾环认识的有贾兰,贾蔷,贾蓉,金荣和几个不太熟的旁支,贾宝玉没来,天气寒冷,贾母心疼贾宝玉让他自己在屋里学习,早已经给族学请过假打过招呼了。
没过多久,该来的都来了,没来的也都请了假,贾代儒慢慢悠悠地来了。大家起身给先生见礼,一通繁文缛节之后,贾代儒开始讲今天的新课,今天讲的《孟子·寡人之于国也》。
贾代儒先带大家朗读:“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贾代儒读的很慢,一句一句的读,地下众人也摇头晃脑地一句一句的跟读,贾环很不适应这种教学方式,但也得跟随大流。
一上午熟读了这一篇,贾代儒粗略的讲解了这篇文章的核心内容,又按着他自己的想法添加了一些见解,又详细讲解了里面的生字词,让贾瑞收了大家前面布置的作业,该打手板的打手板,该夸奖的夸奖,然后又布置了新的作业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后院去了。
中午学堂管了一顿饭食和茶水,下午由贾瑞看着大家自习。
期间有几个和贾环日常打闹嬉戏的玩伴来找贾环混闹,贾环都借口最近身子不大爽朗为由推开了,他30多岁的心里年龄和这帮小屁孩着实玩不到一块,那几人见贾环讪讪的没甚兴致也就都走开了。
贾兰今日和其他人一样很是惊讶,往常最是不学无术的贾环竟然也得到先生的夸奖了,而且今天贾环也意外的没有和其他人胡闹。贾环是贾兰不多的玩伴,两个人都是西府的,年纪又相仿,虽然他母亲李纨常常不让他和贾环玩耍,但他叔侄二人关系确实还不错。
贾兰坐在前排,回头看见贾环在默默的练字,于是跑过来跟贾环说:“三叔,我感觉你与往常不同了呢。”
贾环见是贾兰,于是拉过贾兰:“我跟你说,前几日我发烧时做了一个梦,梦见咱们两府被抄家灭族了,场面甚是凄惨,梦里有一个白胡子老头跟我说:‘大厦将倾,你们府里的后辈唯有考取功名建功立业方能度过此劫’,后来我梦醒之后觉得此梦很不吉利,但也觉得有道理,我辈不能光靠祖宗荫蔽,还得有功名傍身才行。这些话我只与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旁人”
贾兰八九岁的小孩,哪里分得清真假,只见贾环煞有介事地跟他说了这么一通,便全然相信了:“三叔,难怪你跟变了个人似的,我接下来也得用功读书了,宝二叔是个富贵闲人,府里的将来全得指望你我了,”
“兰儿,往后你可得监督我,省得我又惫懒了!”贾环给贾兰又上了一环。但贾兰也不疑有他,反而板着他稚嫩的小脸:“嗯,三叔,以后你我共勉!”
贾环见他说得认真,不禁一笑:“好好好,一起努力,不过回去了也得劳逸结合,别累坏了身子,想想你娘,别让她操心。”
随后贾兰又跟贾环交流了一下功课,发现贾环原来这么深藏不露,课业的水平可以说是整个族学第一人也不为过,贾环跟贾兰解释道:“别看我以往多不着调,其实我是为了藏拙,不敢太厉害怕伤宝二哥的面子,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咱们两个私下里学,有啥不懂你尽管问我,可别四处张扬,省的害了我。”
贾兰哪里听的出来这是唬他,只连声应了。
下学后,贾环没有逗留,见赵国基已经等在外面了,便直接回家。
晚上照常给各处请安,众人也不在意,只是贾政考较了贾环和贾宝玉的学业,见贾环答的不错,难得地夸奖了几句,又怕他骄傲自满敲打了几句,同时考较贾宝玉时,贾宝玉答得磕磕绊绊,不禁面色又阴沉地像铁石一般,贾环见状忙解释道:“这几日都中天气不太好,宝二哥又受了些寒凉,脑子难免混沌,他定是已经背熟了的,只是身体还虚弱,难免会出错。”
贾宝玉恰巧鼻塞,故意抽动了下鼻子:“父亲,老三说得不错,儿子今日伤寒未愈,总是记不住东西。”
贾政听贾环和贾宝玉也说得在理脸色稍缓:“罢了,等过几日你大好了再考,再不行,一顿家法是少不了的。都回去吧!”
贾环贾宝玉二人出了贾政处,行至园中一座假山下,贾宝玉拉着贾环不禁感激:“今日多亏三弟替我在父亲面前说话,不然我免不了一顿板子!二哥在这里谢过三弟!”说着贾宝玉文邹邹的作了一个揖,贾环忙咧开,道:“二哥何处此言,二哥与我本就是兄弟,帮二哥就是帮我,何况二哥本就是早就背熟了文章,只是因病才没发挥好!”其实哪里是贾环想帮贾宝玉,只是这个蠢货要是挨打了,自己反而毫发无损反而招人恨,王夫人免不了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贾宝玉不疑有他,贾环这个马屁却是拍的极为受用:“不过老三,你的功课今天却是一点没错啊!”
贾环道:“只是最近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二哥是有大富贵之人,向来是对功名利禄不喜,但将来家里的俗物却是要有人打理的,弟不才,愿替一力担起红尘中的俗物,二哥往后只管琴棋书画,与老太太、太太共享天伦,以后三弟我不管做官也好,经商也罢,绝不会短了二哥的吃穿用度!”贾环脸不红气不喘的吹了个大牛,画了个大饼。
贾宝玉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暂时也没想到,只是觉得贾环的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不禁抚手称赞:“三弟之说正合我意,那些国贼禄蠹最是不堪,没得污了圣人之言。我正欲避之不及,这些事交给三弟做最好不过了,不过以你的能为你能做到吗?”贾宝玉不傻,只是性子懒惰,从贾环以往的行迹来就看他并不看好贾环。
贾环见贾宝玉不信:“二哥要是不信,你随便抽一本夫子教过的书靠我,看我不倒背如流!”贾宝玉唤袭人去取他常读的几本书。
不大一会儿,袭人拿来了几本书:《论语》《诗经》《春秋》《孟子》《山海经》《武林旧事》,袭人并不识字,只见贾宝玉最近常翻阅就把后两本也带过来了。
贾宝玉翻开《论语》:“孟懿子问孝?”
贾环答曰:“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贾宝玉又问:“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贾环答曰:“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贾宝玉翻开《诗经》又问:“十月之交,朔月辛卯。”
贾环答曰:“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矜之人,胡憯莫惩?
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维趣马。楀维师氏,醘妻煽方处。
抑此皇父,岂曰不时?胡为我作,不即我谋?彻我墙屋,田卒污莱。曰予不戕,礼则然矣。
皇父孔圣,作都于向。择三有事,亶侯多藏。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择有车马,以居徂向。
黾勉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嚣嚣。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
悠悠我里,亦孔之痗。四方有羡,我独居忧。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天命不彻,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贾宝玉换了一本《孟子》问:“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贾环答曰:“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贾宝玉此时惊呆了,连问好几篇生涩的贾环都对答如流,俨然感觉眼前之人简直就不是他认识的贾环:“妖怪!你把我三弟藏哪去了?”
贾环一拍脑袋:显得太过了!于是说:“宝二哥,哪有什么妖怪!”
贾宝玉问:“那你作何解释?”
贾环只好又扯了个谎:“前一阵我伤风发高烧,起初脑子特别混沌,后来烧退之后竟越来越清晰,我后来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贾宝玉惊得目瞪口呆:“可有此事?”
贾环道:“不信你再找本书来考我!”恰巧有一本袭人带过来的《武林旧事》,《武林旧事》是宋末元初周密创作的杂史,这本书是贾宝玉从贾政书房里拿的,贾环断没有看过的可能,于是贾宝玉把这本书递给贾环:“喏!就这本把~”
贾环前世虽然看过这本书,但也仅限于读过一遍,心里想着:牛吹大了!正与拒绝,不过在一瞬间系统就给他把这本书从共和国国家图书馆下载到了脑海中,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清晰可见。于是贾环装模做样地把书快速翻了一遍,约莫一分钟时间,就把书还给了贾宝玉。
贾宝玉难以置信的看着贾环:“卷三·岁除?”
贾环立马对曰:“禁中以腊月二十四日为小节夜,三十日为大节夜,呈女童驱傩,装六丁、六甲、六神之类,大率如《梦华》所载。后苑修内司各进消夜果儿,以大合簇饤凡百余种,如蜜煎珍果,下至花饧萁豆,以至玉杯宝器、珠翠花朵、犀象博戏之具,销金斗叶、诸色戏弄之物,无不备具,皆极小巧。又于其上作玉辂,高至三四尺,悉以金玉等为饰护,以贴金龙凤罗罩,以奇侈求胜。一合之费,不啻中人十家之产,止以资天颜一笑耳。后妃诸閤,又各进岁轴儿及珠翠百事、吉利市袋儿、小样金银器皿,并随年金钱一百二十文。旋亦分赐亲王贵邸、宰臣巨珰。至于爆仗,有为果子人物等类不一。而殿司所进屏风,外画钟馗捕鬼之类。而内藏药线,一爇连百余不绝。箫鼓迎春。鸡人警唱,而玉漏渐移,金门已启矣。”
贾宝玉这下是真的信服了:“没想到三弟倒是真的开窍了,这难道是天意?以后父亲考较三弟是如何都错不了了”
贾环挠挠头:“我这都是旁门左道,读死书不如无书,记得多却没有二哥对书中意境的感悟深刻,到底是落了下乘。”
贾宝玉听了这话心里不禁觉得舒服多了:“既然天意如此,读书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不过以后父亲再考较你也得帮我。”
“那是自然,以后太太面前还得考二哥美言,弟的日子也好过些。不过在太太,老太太面前二哥可千万不敢说咱们约定的是,省的太太怪我教唆二哥玩物丧志!”贾环将心里的话都交待了。
贾宝玉自然是掂的清好赖,这事对他没坏处,反正将来贾府的家业也轮不到贾环头上,贾环将来有出息了也不过是给府里跑腿办事的。
贾环自然清楚荣宁二府大厦将倾,眼前的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只会加速这座大厦的毁灭。所及他得提早为自己做打算。
无甚大事,只是又暂时稳住了一部分会掣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