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练的若及若离，叶天行很是灰心，她的一句“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像是给他判了死刑。
她什么都不想知道，是不是也就是什么也不想期待了？
她应该很失望吧，对于叶天行说的会跟周无言说清楚却没做到，对于叶天行没有在她跳河之后坚定地向周无言摊牌。
叶天行眼底渐渐失去了神采，只觉得全身没劲，心里也没劲。
顾练见他不回答，也不再说话，而是站了起来，走向房间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叹了一句：
“威尼斯的水真美。如果没有这水，这一整个城市就失去了颜色。”
叶天行仍然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只抬头看着她的背影。
“你就像这水一样。”
顾练回头冲他一笑，她的脸被阳光熏染着，只看到一个闪着金光的轮廓，那线条美极了。
她在想什么？她是什么意思？
叶天行无法摸透她的心思，一直都是。
他站了起来，走过去，和她并肩站在窗前，看着眼前醉人的景致，什么也不说，随着水面跳跃的阳光陷入平静中。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平静……
周无言来电话了，顾练迅速接听。
“嗯……嗯……你放心，会有办法的……我们很快就会回去。“
顾练应着电话，时不时抬眼看看叶天行，“你要……和他话吗？“
叶天行心里也担心周无言，伸出手来准备接电话。
“她挂了。“
顾练摇了摇头。
以周无言的个性，竟然会拒绝和他通话，叶天行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没事吧？”
“没事，问这边的情况。我出发前，和她打过招呼。她很担心周叔叔，现在好像要采取行动了。“
“什么行动？”
叶天行一惊，以周无言的个性，行动起来一定会惊天地泣鬼神，万一……
“我不清楚，她没说，只说她爸爸的命她自己想办法。并让我转告你……”
“转告什么？”
“她不需要靠你。”
不需要靠他？什么叫不需要靠他？她又想干什么？叶天行有些气恼，她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她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付出什么吗？
“随便她！”
叶天行愤愤地说道，不再说话。但他越想越不放心，周无言做什么都不按常理出牌，就像定时炸弹一样，不能放任不管。
想到这，他赶紧给凌江打电话，让凌江24小时盯着周无言，一有什么动静，马上告诉他。
天色刚黑的时候，温如然回来了。
她把叶天行和顾练请到了餐厅，边吃边谈。
“说说看吧，你怎么失忆的。”
温如然点的全是蛋白质营养餐，一个女人要保持美丽，真的是全方位都要坚持，而一个能坚持到极致的女人，真是相当可怕。
“我并不知道我怎么失忆的。”叶天行回答道。
“有没有经常梦到一些和现实生活无关的人或场景？“
“没有。“
“有没有突然在某个时候闪过没有见过的画面。“
“没有。“
“身体有什么曾经的记忆吗？“
“什么叫……曾经的记忆？“
“比如说你印象中没有练习过却会的技能……“
“有……格斗，还有……钢琴。“
“通常我们所说的失忆，指的是脑部受创导致的意识破坏，由大脑主宰的功能有可能因为失忆而丧失，比如之前通过记忆及记忆加工所习得的知识、概念、图式、逻辑辨析等等等等，但是身体通过反复机械训练所习得的技能并不会因此而丧失，尤其是一些训练本能反应的技能。“
温如然说完看了叶天行一眼，继续道：“想要恢复记忆，只有通过关联事物的不断刺激才能办到，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场景再现。多去失忆前去过的地方，多见失忆前常见的人，说不定某一个场景，某一个人的某一句话，就能让你想起一切。”
“可是，这些我都不记得。”
温如然意味深长地又看着他，露出玩味的笑：
“你真的不记得聂老师吗？”
“不记得……”
“我14岁的时候就已经把大学课程全部自学完毕了，当时最厉害的脑科医生就是聂老师，我毛遂自荐去做了他的徒弟，跟着他见过很多病例，你……是其中一个。”
“你是说找到他，就能找到和我关联的过去？“
“他已经死了。就在我见过你的三天之后。被意外的火灾烧死了。“
叶天行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泼了冷水，被火烧了，那肯定是连他的档案都没有了，想去原来的地方找关联记忆也变成不可能。
“但我知道他有个女儿活了下来，后来被福利院收养了，我想找到她也不算难事。“
福利院？火烧……叶天行脑子里想起了一个人。
“您能回忆起当时见我的情形吗？“
“当时的你，和现在差不多……“
“您不惊讶吗？“
“没什么好惊讶的，作为医学工作者，有些事情并不是没可能的。“
温如然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说：“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一眼就认出你，而不认为你是那个人的后代吗？“
“很好奇。“
“其实很简单，遗传的相似度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我是一个自负的人，我相信我的记忆，你相貌的每一个细节都还在我的记忆里，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
如果换作别人说，叶天行一定不信，但眼睛的这个女人自律、自信甚至自傲到让人愿意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一个处在顶尖的人，不需要吹嘘。
“不过，你的气质变了，当年的你，是像我一样的人。如今……”
叶天行知道她的意思，如今的他，像是一个迷途的羔羊，自信、魄力、傲气……都没有，有的只有对未知的疑虑和忧心，呈现出来给人的，甚至有些软弱。
“我想变回原来的样子，希望您能帮我！”
叶天行恳求地望着温如然，温如然顿了一下，突然扬起一边嘴角，笑里带着一点嘲弄：
“你想要治疗，第一要找到能够触发你记忆的关联事物，第二，还需要一些临床药物和催眠方法以及时刻的数据监控，也就是说我得一直在你身边……“
温如然拿起水杯，没有目的地看着它，继续漫不经心地说，
“记忆这种东西很玄，有时候几天就能恢复，有时候几年都恢复不了，说实话，许博士虽然救过我，但毕竟不是他本人要我帮忙，要我牺牲掉我目前正在追求的生活跟你回去为你治疗……“
“温医生，您要是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顾练像是明白温如然的意思，突然插了话。
温如然道：“小姑娘你挺聪明，但你们未必能做到。“
“您说说看，我相信事在人为。“
叶天行应和道，言语间相当有自信，如果是钱财，他有凌江这个大‘金主’。
“几年前我去登山遇险，就是许博士救我的那一次，我其实不是一个人去的，还有几个队友。当时，我是和路上遇到的几个登山爱好者一起组队，萍水相逢，也并没有问背景和姓名，只知道外号。有一个叫“大熊”的队友，为了救我摔下了山涯，当时搜救队怎么找也没有找到尸体，如果你们能帮我找到他……“
“他有什么特征呢？“
没等叶天行说话，顾练先问道。
“50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因为登山都戴着护目镜，长相我不大记得。“
“你们去的是哪一座山？“
“西藏洛子峰。“
“具体日期？”
“2015年8月16日。“
“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8月的气候变化无常，那几天连降大雨，我们一行人被迫停留在了3千米高处的鲁拉镇。那天白天我见天气好转，建议队员们继续登山，但领头的坚决不肯，说是怕还会降雨。我不顾他们的反对自己继续登山，但不久之后果然又降了暴雨，我脚下打滑挂在了悬崖上，赶来支援我的‘大熊’及时伸出手拉住我，他趴在悬崖边上，两个手紧紧地拉住我，另一个队友也赶过来支援，就在另一个队友们在几米外固定好一头安全绳把另一头向我扔来的时候，因为我的重量大熊无法支撑了，他整个人翻了下去，而我……抓住了安全绳……“
叶天行原本并没打算去找人，他的时间紧迫，周少鸣更是片刻都不能等，如果不能在短期之内恢复记忆，他的打算是回丘山另求他法。
但顾练却一直在发问，似乎有心要去寻找。
看到叶天行神情不解，顾练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是不是记忆恢复之后，你就不会再犹豫了？“
原来，顾练还是需要他的坚定。
叶天行心里一暖，她还是在乎的。
“但我们的时间……“
“你们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联系我吧，我还有别的训练，就不招待你们了。“
温如然没兴趣听他们之间商量的对话，潇洒地站了起来，拿起账单款款地走了。
顾练也站了起来：“我们回国吧。”
“好。”
叶天行对于顾练的态度终于明朗了一些，顿时觉得充满了动力。
对于叶天行的难处，她一定是懂了。
再华丽的承诺都解决不了问题，解决得了问题的只有他内心的坚定。
而如今，他无法坚定不是因为他朝三暮四，不是因为他心有旁骛，而是因为他的人生有太多的谜团和不确定。
只有解开这些谜团，把不确定变成确定，才能得到她真正要的答案。
她是如此蕙质兰心的女子，不用说得太多，就已经懂得，已经懂得就不会无理取闹。
看似温柔娴静的人，内心却是如此坚韧。
再艰难的路，她是愿意支持他，甚至陪着他去披荆斩棘的。
叶天行内心触动着，望着顾练，对自己说，这是值得我一辈子去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