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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西孟祸乱

十渡山宫内的事,也传到了天界万神殿中。

殿中议事时,龙枭忽然就站了出来:“十渡山宫现下混乱,还请天帝下旨将我儿唤回来。若不然,我魔龙族的兵亲自去接我儿亦可。”

“大人不必惊慌,大将军乃我天界良将,十渡山宫之乱他可以应付。且有衍府公子同在,他二人不会有危险。说起来,此次河府君倒是平静得很。”五行子轻描淡写的便将话题引到河府君身上,他自然知道龙枭为什么要与野回来,毕竟那边的事他们时时都在盯着。只是这龙枭虽说是慈父心起,却未免太沉不住气。

听见有人提自己,河府君赶紧上前朝龙枭行了一礼,又对五行子说:“小儿无知,我也是有心想让他吃点苦头历练一番,好在有大将军在,即便是小儿无能,大将军也能护着他。”他也不想惹什么麻烦来,而且河洛素来活得惬意,若经历此事能让他有些成长也非不可。只是听龙枭和五行子这话,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众人,不过,管他们呢。不管这天界如何暗流汹涌,衍府始终是衍府,且他知与野和自己儿子的关系,即便日后他身死道消,河洛亦可安心坐稳河府君之位。衍府没有夺权的心思,旁人便无法对他们下手,何况这些年下来,衍府把四界商贸的底摸得透透的,若是衍府换了主人,四界必起动荡,所以旁人也不敢轻易动手。他也不吝啬,该给人的好处就给,所以即便是五行子一直想夺过衍府,也只能熄了那份心思。

正议着,一紫衣女子从后面突然出现,走到五行子身边,俯身低语。五行子眉头皱了皱,让她退下。

众人见他这样,也纷纷告退。

龙枭同河府君并着往外走,他俩虽是自小一同长大,但谈不上什么知心好友。衍府财大气粗,河府君向来是看不上旁人,龙枭为人又过于圆滑了些。故而这二人素来对不上眼,虽不至于明着撕破脸,但也说不上什么知心话。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儿子倒是投契,与野沉稳,河洛活泼,倒还能玩到一起。

“河府君对自己的儿子倒是下手挺重。”

“那也比不得大人您爱子心切,事情闹大了想着把儿子叫回来。不过大人应该是白操心一场了,大将军年少有为,六界中都可称翘楚,不过一场人为的闹剧,难不倒大将军。方才我在殿上说的话或许不全是真话,但有一句绝无掺假,大将军定会护着我儿,即便是他自己身处险境也会护着我儿。小君在此谢过大人,养了一个和你一点也不像的好儿子。”河府君端端地向龙枭行了礼,兀自走了。

这老东西,平日里不声不响,骂起人来倒是很有一套。龙枭也没心思和他生气,见人都走了,便又折返回万神殿。

“十二红,把信给大人。”见龙枭进来,五行子吩咐方才的紫衣女子将一物递给龙枭。

是与野的字迹,龙枭粗略的看了信的内容:“西孟已废。”他知道与野肯定会淌这淌浑水,哪怕是为了那个十年才见一面的天月明,与野也会奋不顾身。只是没想到西孟的人蠢成这样,给他们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都没能一举拿下十渡山宫。与野他们已经开始准备调查西孟,即便他不写这信来求助,西孟现在要逆转局势也已不太可能,就算五行子还想再做些什么,他也不会同意,因为现在在局里的,还有与野。

“既然西孟已废,就放她去吧,能不能查出来就看她的本事了。”五行子倒是不气,他做事素来严密,西孟那里没有什么和他来往的线索。何况这些年,通过西孟培植的势力,他也捞了不少好处,那矿脉也到了式微之时,他亦不再留念。没用的棋子没必要再留在棋盘上了,任谁来扫掉都行。

“送去火神殿吧。”

荷月亭内,千尘正在煮茶,焱在一旁和两位先生理事。她本想帮忙理事,但被焱拒绝了。所以她只好在一旁煮茶,只是她这手艺实在不佳,煮出来的茶虽不说难喝,但也实非佳品。他们都忍了,她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做点旁的事,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于是这一上午,焱和两位先生连着荷月亭内这些侍从,喝茶喝到不敢再看千尘。

“宗主,鸿雁阁来人,说有小殿下的信。”

“让他进来吧。”焱暗暗松了口气,可算有人来救他们脱离苦海了。

千尘拿到信后,焱便让侍女送鸿雁阁的人出去了。她坐在那也不拆信,只盯着那信封看。

“怎么了?”

“这信是河洛寄给我的,但是有人拆过了。”她自仔细地查看了封口,封胶有些厚了,应该是有人拆过之后再黏上的。

琅煊笑了笑把信拿过来替她拆开了:“你以为鸿雁阁的人只管着送信吗?不过这些事情等你继位之后再告诉你也不迟,这信既然能送到你手中,就说明那人没有阻拦你的意思。”

“没想到十渡山宫的事闹得这么大,”千尘看了信转向焱行了一礼,“父亲,我要马上去人界。”

见她焦急的样子,焱有些哭笑不得:“不要着急,此去要费些心力,先让先生把你的东西备好你再出发。”

话音刚落,千尘被拉着玮焜往荧苑跑了。剩焱和琅煊对望无语,信也被千尘扔在了一边,焱捡起来看了看。心里盘算着这件事处理起来困不困难,要不要找人暗中护着千尘,许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琅煊不禁笑了起来:“小殿下素来聪明,这对她来说并非难事。”琅煊看焱就仿佛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这么说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他心中也确实欣慰焱能够突然清醒。他跟在焱身边很久了,从焱离了九重天之后他就在这火神殿中住着,他和玮焜都是这火神殿中的老人。看着焱从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小子变成一个醉生梦死的酒鬼,又在一朝清醒,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父亲。这不能不让他动容,真希望六道集会永远不会结束。

不只是昶宁国,西孟在人界各个国家的口碑都挺好。修道者本来是不掺和普通人的事情,但人界毕竟还是普通人较多,那些门派要生存就难免会和普通人产生交集。毕竟连衍府的生意有许多都是和人界的普通人合作的,又哪能真的杜绝两边的往来呢。像西孟这样直接立派在普通人之间的门派也不在少数,只是没有哪个门派能做到西孟这般势大。问了许多人,得到的答案都是西孟真不错。

“姑娘,你是不是想修道啊。”见她问了许多人,旁边摊子上的大妈忍不住开口搭话。

看着大妈一脸的“快问我我知道”的期待,千尘只能重重地点头。

这头点得颇合大妈心意,她的话匣子一下就完全打开了:“修道去西孟拜师绝对没错,好多门派很多年下来也收不了几个徒弟,西孟不一样的呀,他们每年都收好多人,只要过了测试阵就能入派。我家那小子前几年就入了西孟,虽说之后不能再出来与家人相见,但每每给家里寄信都说过得很好,西孟每年还给我们这些亲属送补贴,我们这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了。说起我儿子,你不知道,我儿子身体不好,本想着让他找个师父练练武功当是强身健体了,但没想到他竟然有天赋去修道。想着他能修道,我也就不担心他的身体了。”

“您也是修道者吗?”

“不是,我们家祖上到现在就出了我儿子一个修道的。你要是想修道啊,往前走,城东那边便是皇家赐给西孟的地界。”

“谢谢大娘。”

得了这消息,千尘便往城东去了。

果真是受皇家供养的门派,这块地大得有些过头了。几乎整个城东都是西孟的地界。里边的房屋建筑倒是不过分,中规中矩的,远比不上皇宫富丽。千尘避开人进了正殿,这正殿看着平平无奇,但这里面的东西可都不寻常。光是那床边的脚凳,都可抵上荧苑里所有的桌椅板凳。这样的财力,和皇宫比肩完全没有问题,怕是皇宫也没有这么奢侈。千尘在屋里转了转,目光锁定在架子上的一柄白玉骨扇上,她记得这把扇子,当时司礼间送了图纸来总吏司,因着用的玉是天界特有的,只有总吏司批了才可让营造坊去做。看来这西孟背后还有天界的人啊,只是不知道这背后的人会不会出手。

按外面的人的说法,西孟是受皇家供养的,那么西孟的财力来源应当都是皇宫。昶宁国虽富有,但真就可供西孟如此骄奢吗?

入夜后,千尘潜入了皇宫。本可以白日里来,但毕竟西孟在皇城眼线众多,她也不好太过于张扬。

皇宫的司务处有专门的一本账册,记录了给西孟的赏赐和西孟每日的开销,皇家大方,西孟所有的花费都是皇家在负担。但即便如此,这些赏赐和例银都不够让西孟如此奢华。她也看了西孟自己的账册,没有任何问题。这恰恰也就是问题所在,如此干净的账册,如此奢华的陈设,这西孟对皇家怕是也不忠。

次日千尘又去了那个大娘摊子上,这大娘卖的馄饨倒是好吃。正吃着,便见一商队入城,车上的小旗绣着天月二字。

“他们家居然回来了。”大娘显然愣住了,手中的勺子掉进锅里都没注意到。

作为合格的听众,千尘自然也接了话茬问大娘为何作此反应。

“我家旁边有一老宅子便是这家人的,只是他们从未回来过,听我家老祖母说她祖母小时这家人就已经搬走了,只是这些年总时不时有不同的人来给我们这些邻居送些银钱,让我们修缮一下那老宅。最近出事的十渡山宫你听说了吧,那十渡山宫山君的徒弟天月明便是这天月家的人,不过他也没下山来过,我想着那送钱给我们的人应该就是他安排的。其实想想这修道者也是可怜,后辈都死光了自己还活着,希望我儿子以后不会感到孤单吧。”

天月明,天月家……还真是赶巧了。

虽有人修缮房屋,但毕竟这么多年没人住,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出来。天月家的人便在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了。得想办法接近一下天月家的人才行,既然这天月家是经商的,那她便也扮作经商的好了。

玮焜给她收拾的行李中除了银钱外,还有一些珠宝,许是怕她钱不够花,又许是想着让她好好作女儿家的装扮,这些珠宝皆是从库房里细选出来的,样式不俗,做工精细,主要是贵,她便带了些珠宝去城外的首饰店找了些样式相近的来。又自市场上买了身行商的行头,又找了几个人来扮作商队,住进了那家客栈。

她没行过商,也不知道商人该是什么样子,倒是河洛跟她讲了不少行商的规矩,依葫芦画瓢她也硬生生做了一副商人的派头出来。

见她带人挑了东西进来,店中伙计立马跑了过来:“不好意思啊客官,店中已经没有上房了,您看看二楼的房间能对付吗?”伙计笑得诚恳,引她往楼上去。这些开门做生意的赚的都是笑脸钱,个个眼尖。瞧着她虽穿了一身行商的服装,做了商贾派头,但皮肤白净,生得实在不像常年在外跑着的。不过也只当她是哪出富商家的接班人,被家里派出来历练的。

“二楼这些房间虽然没有上房华丽,但也宽敞干净,客官您看……”伙计见她蹙着眉,觉得她是小姐脾气犯了,所以赶忙跟她夸一下这房间的好处。

“挺好的,安排我这些伙计住下吧,晚饭也麻烦你们安排一下。”听见伙计讲话千尘才回过神来,自袖中摸出两张银票和一片金叶子来,河洛说过,要给伙计一些小费。

这下倒是吓着那伙计了,他哆嗦着说要不了那么多。千尘哪里知道要多少,她在天界根本就没花过钱,虽说也管着贝丝府的事,但只是走个过场,其他事情都是衍府在处理,到了她那就只是听河府君说一下情况而已。何况银钱这种东西不都是越多越好吗?怎么还能被吓着呢。

过来一年轻人,递给那伙计两方银牌和几块碎银子,那伙计才接了道谢下楼去。

“多谢。”千尘把手中的金叶子递给他。

倒惹得这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你不是本地人吧?”

千尘吩咐那几个伙计自行去休息:“我是永安国人,来这里做些生意。”

年轻人大有和千尘长谈的意思,正好,她本来还在想着要怎么和天月家的人搭上话,这小子便送上门来了。千尘邀他进去坐谈,他也不扭捏,直接就进去了。这自来熟的性子倒和河洛有几分相似,千尘对他的好感也就上来了。

“天月逐光。”

“千尘。”

两人互道了姓名,天月逐光问她来做什么生意,千尘便从玮焜准备的珠宝中拿了一套给他看。天月逐光到底是商人世家出生,一眼便看出了这珠宝的价值所在:“旁的倒也罢了,这镂刻的技艺当真绝技,都说女人家的钱最好挣,这些珠宝一眼就能抓住她们的心,实在难得。不知小姐可否将这样的技艺交付给我,我家在这皇城内多少还有些门路在,所需成本皆可由我出,所获之利你拿大头可好?”这人倒是个会做生意的,千尘想着他说这话还挺有道理,这生意可做。

“公子若是真想做这生意,等我回了永安,再带几位师傅过来,届时与公子详谈可好?”她想着十渡山宫的事了了,便可问问河洛这生意能不能做,若是能做,便让河洛去做,他日后要执掌衍府,先做些事情让旁人看到他的实力也是好的。

两人互敬了杯茶,这约便算是定下了,天月逐光也不怕千尘是唬他的,他跟着家人四处行商这么些年,自信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公子家来皇城是为了什么生意?”

“矿场,”天月逐光也不避讳,直接便说了,“前些日子我们收到消息,皇城内几家富商要出手一些矿场。我家早有打算把生意做回皇城来,这是个好机会,所以我们也随闻讯而来的商队一起进了城,打算竞争一下。你若是也感兴趣,明日可随我们一道去看看。”他心倒是大。

“不怕我抢了你们的机会?”千尘也忍不住想调侃一下,怎么这天月逐光同河洛一样,总也让她正经不起来呢。

“生意场上有竞争很正常,对手已经那么多了,不怕再多一个。何况你方才与我定了约,那生意做成了也是我天月家回皇城的利器,说不定比那矿场更好使。”

两人又聊了会,天月逐光方才告辞了。

她倚在窗边看着那悬在天上的月亮,当真是明月。和在天界见到的不一样,这人界的月很是明亮,看着也清晰,怨不得总有那么多人颂赞。人们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能和月亮挂在一起,开心也好,悲伤也好,思念也罢,怀情也罢。这些感受和月亮放在一起便是惹人怜的,她想起从前读诗,有一句“月色醉远客,山花开欲燃”,现在虽不是山花烂漫的季节,但这月色笼着大地,她也隐隐觉得,有些想见河洛。

二日早,天月逐光便来找她一起去见那些富商。

来的人确实不少,毕竟是皇城内的生意,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富商们在城西摆了宴席,说是让大家都聚在一起聊生意,实际上也就是大家聚在一起比比出价。她和天月明一道见了很多商人,说的都是些生意场上的事情,这些她都不懂,全都是按着河洛讲过的故事在那胡说八道,好在河洛跟她讲的故事并不是胡说八道,让她没露出什么破绽来。

听天月逐光的意思,铜铁矿和金银矿都是皇家掌控,这些商人手中无非也就是玉石矿、石矿这类有利润但不涉及国本的。皇城内的富商做的都是皇家的生意,这几家大头更是代替皇家与别国贸易,这些矿场即便是效益有所下降也不会砸在手上。一般是不会有人变卖的,但这次不知道为了什么他们要出手这些矿场,只是不管为了什么,对这些想入皇城的商人来说都是顶好的机会。

既是要出手,便也要安排他们去矿上看一眼,今日便去了离城西较近的一个。

这矿场离皇城不远,但隔离做得很好,毕竟这皇城里住了那么多的高官富商,整个国家的根基都在此处。矿场和皇城中间种了密密的树,又挖了众多沟渠引水过来,于是这方瞧着林水相依,别有一番滋味,更是将矿场那边的尘土给隔绝了。

一队马车穿过密林,隐隐觉着空气中有尘土味了,又听见矿场上工人的号声。

要不怎么说这些商人都是沉得住气放不下利,都要出手了还不停止开矿,还是想着能多挣一点是一点。这矿场周围除了那些练武的守卫,千尘还感觉到了修道者的气息。分明是个普通的玉石矿,怎么还找了修道者来守着。他们倒也没掩着自己身上的元力,这也让她发现了问题,这些修道者都出自西孟,元力倒是没有多强,但混在普通人中间还算不错。

“从刚才你就看着那几个守卫,有什么问题吗?”天月逐光突然凑到她耳边低语。

千尘笑了笑:“没来过矿上,觉着新鲜,想着那几位大哥身手肯定不错,若是能招两个跟我回永安便好了。”

“那有什么难,改明日我带你去码头上招两个便是了。”

“如此,便先谢过了。”她敛了目光,便再没去看那几个守卫。

众人聊着的时候,她进了一个没人守着的矿洞。这矿洞采了挺深的,再看矿口这些石料,都是些普通石料。看来这矿的采出量远远不及外面的工人展示得好,果然是奸商。

“小姐在此处做何事?”身后突然就响起了一道声音,她正想着矿的事,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

“不看一下里面我怎么能放心呢?我家做的虽然不是玉石原料生意,但每年也要购进大量玉石,若是要做这生意,必定是要选最好的。”她笑着对来人道。面前这人正是今日招待他们的富商之一,这个矿也是他的。此人当真是对得起皇城富商四个字,单看他这身量,便知日常吃得豪气。叫什么名字她倒是没记住,但是跟他一道的这个人她还记得,方才看见的那几个修道者中间便有一人是他。

富商瞧了瞧身边的人,那人微微点了点头,富商方又扬起一张油腻的笑脸来:“是是是,只是小姐这身衣裳,下矿实在太危险了。不如先让我这侍卫带你去换身衣服,再随大家一同去看看吧。”

“那倒不必,这矿里又脏又险,本小姐就在此处看看便可。”这样子,应该就是河洛所说的任性小姐了吧。千尘想着,抱着臂走开,还颇为嫌弃的踹了踹脚边的毛料。

回了客栈,千尘便找了张地图出来,把那矿场的位置给标记上了。本来只是想接近天月家的人好做事,现在直接发现了西孟的人和富商有联系。普通的玉石矿完全没必要找修道者来守着,只怕是这些矿场背后根本就是西孟,这矿里估计也有不少秘密。要出手的矿不止这一个,千尘手中没有帖子,今日都是跟着天月逐光去的,明日要怎么开口才能让天月逐光带自己去呢。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想这些问题,往常她是不愿让人帮自己的。要自己去也行,只是在人界暴露自己是个修道者这件事情,多少会招些麻烦来,何况现在是在西孟的地界,太容易被发现了。

敲门声起,是天月逐光,她开门让他进来。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丝毫没有客气一下的意思:“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有事骗了我,永安根本没有千姓。你说你是来做生意的,我想应该也是假的,你的那几个伙计是临时雇的吧,今日我们去矿上,你也没有安排他们做事。”

“我可没说过我姓千,跟你约定的生意也不是假的,等这边事了后,会有人来和你做那笔生意。”

“所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何必问我这么多,我又不会害你,反正你相信我不是吗?”

她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天月逐光有很多地方同河洛很像。虽然他是小辈,但说是朋友也未尝不可。

“行吧,我便只当交个朋友。”

“你放心,我说过让你做成那生意就必定会做到。”千尘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一脸确定的表情,看得他险些没绷住笑了出来。原来这姑娘不是只会演技很差,装模作样的跟人谈生意、扮任性大小姐。

他拿了父亲的拜帖,带千尘去了其他几个矿场,几日跑下来,腿都溜细了一圈才把那几个要出手的矿给看完。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他看着比千尘还要着急。

千尘把地图上标有矿场的点都连了起来:“都是普通的玉石矿。”

“这么说没什么问题嘛,除了采出量低了点,入手应该还是能赚。”

“有问题,”千尘把标好的地图递给他看,“你不觉得这看起来像是个阵法吗?”

的确,这几个矿场之间看起来没有联系,但连在一起之后隐隐有阵法之象,只是不太完全。天月逐光找了许多的阵法图,有行军打战的,也有所谓修道的。只是普通人之间流传的道修术法大多是那些江湖人见过,而后佐以人界的五行八卦之说自己随手画的,或许有一定功效,但终究和真正的道修相差甚远。两人看了个遍也没找到相似的阵法,眼瞧着天就快亮了,逐光从案上那一堆图纸中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上不太稳当地朝千尘行了礼:“我便先回去补觉了,晚点密林见。”

密林……密林……暮林!

险些忘了这人界还有个暮林的存在,千尘收好地图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也不顾后面被她猛地一跑带起的风给惊醒的人。

暮林的日常就是鸡飞狗跳,西兰夫人扛着锄头追着森满山跑,苍鹿和玄鹿守着森的小房子做事,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多半时候是在逗猫遛狗。感觉有人进来时,他们还以为是有谁误闯,赶紧奔了过去准备吓吓这人,好给这水一样的生活添点乐趣。

于是千尘方走进暮林的地界没两步,就看见两个人身后跟着各种动物朝自己狂奔而来,别的不说,前面那两头老虎就有够吓人的。但吓得最狠的不是她,是这狂奔而来的两人,他们也没想到,来的人竟会是千尘,毕竟千尘极少出天界,更不怎么来暮林。怕吓着千尘,两人硬生生地停住脚,等玄鹿把身后的动物都赶走了,两人才正经着走过来给她行礼。

“小尘!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森应该是刚从西兰夫人那回来,一身的泥土,裤腿卷着,手里还拿着锄头,活脱脱一农人模样。

千尘把事情大致跟他讲了,又把地图给了他。森难得见千尘这幅古道热肠,欣慰之余也不忘调侃她如今是有了朋友,终于不似从前那冷冰冰的模样。

“我从前,是那样的吗?”

森放下手中的卷宗,正色道:“没有以前以后,你一直都是一样的,只是现在有人能让你放下戒备去亲近,你开始懂得接纳旁人了,这很好。

看千尘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森又拿起卷宗:“好了,你快帮忙找,晚了你那朋友说不定就没命了。”

再说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激动得掉眼泪。从前千尘那样更多的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旁人不喜欢她她便不去自讨无趣,也不拿自己的事情来麻烦别人,只想好好的做自己的事,有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连他也不告诉。现在好了,自从河洛出现之后,短短几天,千尘就知道该如何去和旁人相处了,别人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却是觉得很好。千尘终于肯真正的亲近他,有事情也愿意来找他,至少说明在她心中,对面这个人是可以依赖的。她终于,不再自己背负所有。

“人祭锁灵阵!”

他们补了很多种阵法出来,对比古籍,最终确定了这个阵法真正的模样。人祭锁灵阵森也只在书上见过,是专门用来困那些修为高超的修道者。这种阵法本来也属于传说,早早地禁了。

“西孟果然有问题,他们能有这阵法,背后的势力有点来头。”是了,这种被禁的阵法,除了佛界留有古籍外,别处要想得到得废不少心力,森手里这拓本也是从九重天带出来的。西孟自然搭不上佛界,但难免有什么大人物和西孟勾结在一起。

“先不管后面是什么人,把眼下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若是西孟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势必会露出马脚的。”

千尘应了,带着阵法图往回赶。她也没告诉森那把扇子的事情,天界肯定有人在这件事中掺了一脚。不过她也不怕,她既然安稳的来了人界,也顺利地查出了一些线索,说明那人即便知道她在查也没有阻拦她的意图,如果不是他们胸有成竹认为自己什么也查不出来,那便是西孟已经被弃。一个被弃的门派,何足为惧?

回到客栈时,天月逐光还在她房里,他拿了几个凳子拼在一起,就那么睡在了凳子上。见她进来,他悠悠地坐了起来,给她倒水。

“查出什么来了?”

跑一路她也渴了,忙着喝水,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天月逐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肩膀,盯得她心中有些发毛。

天月逐光突然一拍手,很是惊喜的叫道:“你果然是修道者!”他早觉着千尘和旁人有些不同,但也总说不上什么地方不一样。难道是气息暴露了?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发现,面前这人,分明只是个普通人。

他朝千尘伸出手,千尘握着杯子的手力道突然大了起来。

只是一片叶子,来去匆匆的,不知什么时候沾在肩上,一直未曾发觉。

“这是若木的叶子,若木只生在终康境内。从昶宁到终康,一天之内来回,若不是修道者哪里办得到。”

“你倒是聪明。”

“十渡山宫你知道吧,我家老祖宗便是山君的弟子,虽说现在大家都在传他杀人,也说十渡山宫残害人命。但我知道那些不过都是他人胡说,十渡山宫是人界道修圣地,且老祖宗他定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你倒是很了解你家老祖宗?”

“不是了解,虽说我天月家世代行商,但我家家训是择善求正,老祖宗也不例外。虽然你很厉害的样子,但若是老祖宗来,肯定不会逊色于你。”

看天月逐光一脸的得意,千尘也不好告诉他,现在她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他那厉害的老祖宗能够脱困。

“我也有打算去十渡山宫拜师修行,最好是能拜在老祖宗门下。”

“怎么不去西孟,听闻西孟收徒只要能过测试阵就行。”

“的确宽松,虽然我家已经不在皇城,却也能时时听到西孟的事。每年都有数百人能通过西孟的测试阵进去修道,且西孟每年会给门徒家中送一笔数目不小的补贴金,称作还恩,感谢其家人培养出修道的好苗子。但那些入了门的弟子,再不得见其家人,待到其父母亲族百年后才被允许离开西孟。”

这话倒是和那大妈说得差不多,她也算是对六界有所了解,从未听说哪个门派会这样收人,且每年都能收数百人,也不曾听说人界有这么多有根基的人。

“西孟收徒的那个阵你可曾见过?”

“那倒没有,但是这些年各国来西孟拜师修行的很多,所以常听人说。是一个测试人们是否有修道天赋的阵,每个人进去阵法后会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幻境,那幻境中是人们心底最怕的存在。只要能克服心中的恐惧,从幻境之中清醒过来便是通过测试,可以入门。”

天赋?

这个词对修道者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三界分元后,人们的血脉已经稳定,未能从兽身上获取力量的就是普通人,他们无法修道。修道最重要的不是天赋,而是血脉。修道者所说的天赋异禀,都是相对其他修道者所说,那些所谓天赋异禀的修道者,只是比其他的修道者更容易将天地间的灵气转化为自己的力量。从来都没有什么人能够单凭着一腔热血修道成功,否则哪还会有人创造出武术来。

“道修界千万载来从未有过这样的说法,人界这么多门派竟也没人站出来质疑过吗?”

“倒也有,此事过了不久。当时有个门派公开反对过西孟此举,不过没多久那门派的掌门人便仙逝,不少门徒入了西孟,那门派也散了便再没人提过。”

如此广收门徒,那些入了门便再不能出的门徒应当是被用作人祭锁灵阵的祭品了。到底是困了怎样一位高人,值得西孟这般费力,还有那些给门徒家人的银钱,不是个小数目,加之西孟那般奢侈,西孟的收入定然不止皇家供养和她所见到的那些矿场,这个收入皇家应当不知情。

山下的事平稳地推进,山上就那么这么安静了。

这几日来,河洛每日都跑到择隐面前去吵闹,择隐身边的人轮了个遍都没骂过他和殷柏,一老一少跟两个泼皮无赖一样堵着人家的门骂,一直吵着要下山,烦得择隐几次都想直接拍死他。择隐何尝不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现在放他下山太冒险了,不止是河洛,这山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能下去。至于山下,他自信有谢清风守着,皇宫内外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最不济还有那些富商挡在前面,怎么也查不到他头上。只是这份自信到底还是太过了些,谢清风固然优秀,千尘却来得突然,又有天月逐光在那些富商面前替她兜着,没人会注意她,除非是她有意暴露在人前。

与野和旋在十渡宫待着,把十渡山宫的人轮着查了个遍。自然,十渡山宫内若是没问题的话,又怎么会让那人在傍云殿杀人。除了殷柏外,其他的几位长老都觉得与野这样太放肆了,不管怎么说他于十渡山宫来说都是一个外人。殷柏没和他人一样跑到山君面前去表达不满,不是因为他相信与野,只是他忙着同河洛一起舌战无涯宫门前那数不清的人。一直有人来指责与野,山君也有些顶不住。他心底也是不相信山宫内有叛徒的,毕竟这山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此度过了无数岁月,长老们自不必说,这些小辈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他教育这些孩子们,首先教的是做人,是坦诚相待身边的人,是在漫长的修道岁月中互相扶持。他不信,不信这些人中会有人忘了本心。

“可是山君,人心从来都不会自始如一,您没发觉,不代表不存在。”

这是与野这一天对山君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带着旋行过礼后便退下了。这句话却一直在云芒脑海中回响,或许真的是他太过自信?但他心底还是觉得,与野这话许是危言耸听了,身为山君,若是对这山中的人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这山君做得,何其失败。

省己台看不到别处,自然也看不到山中的暗流汹涌,更看不到山下那即将被揭开的阴暗。能看见的,只有眼前的人。

星疏被关进来之后一直锁在角落里,把头埋在怀中背对着这间或许应该叫做洞穴的屋子。这里不暗,也不压抑,但这四方上下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地方会让他想起横天府,这让他很是不安。他不讨厌横天府,甚至偶尔会怀念那里,会怀念那只把他护在怀里的凶兽。只是出来得越久,活得越像一个正常人,他就越害怕回到过去,害怕那段他作为兽的日子。而现在他更害怕的是天月明,他怕被他看见自己,害怕让他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有一张和他一样的脸,而这张脸的主人是如此的不堪。

天月明没有去拉他,也没有和他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屋子中间的小床上打坐。两人都没什么动作,一室静谧。直到有人送吃食进来,天月明才做了今日的第一个动作。他把桌椅搬到星疏身边,又把桌子中间用来照明的月珠擦了擦,让它更亮了些。他是有洁癖的,但进来时身上什么也没有,只得用袖口去擦那月珠,却也丝毫没有嫌弃的表情。

“哥哥,吃饭了。”

只这一句,星疏完全地愣住。他以为自己这些年藏得很好,却不曾想,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也没有挑明,没有跑到山君面前去质问,也没有跑到他面前去说只言片语。

“师父不太会演戏,所以早早地便暴露了。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便也不说,但是哥哥,你没有修为,师父的元力我还是能察觉出来的。我也怕,怕你是因为厌恶我才不肯到我面前来,但你又时不时跑到傍云殿去看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后来我从辞树居偷了柏苜桬的花苗种在殿外,只要柏苜桬好好的,我就知道你有来看我,也知道你亦是好好的。”偷养柏苜桬是重罪,但星疏不会在乎这些,亦不会探知他这样做的原因。他只会帮他照顾好柏苜桬,因为这世上,他们的亲人只剩下彼此。他很少会说这么多话,和谁都是如此,但在面对星疏的时候,他想要把所有的事都解释清楚。

天月明蹲在星疏面前,把星疏的手拉过来,脸凑过去轻轻蹭了蹭。这是兽的习惯,他已经不大记得那段日子了,但还存留着一些本能,为兽时,似乎常常这样蹭着身边的那个人。

千尘在阵法图上去掉了那些富商要卖的点,这阵法看起来便是残缺无用了。但是换个阵眼便还是完全的,人祭锁灵阵的重点就在阵眼,阵眼也是困人的地方。看来他们卖掉这矿场并不是因为缺钱,而是准备转换阵眼,卖掉这些矿场可能是用来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要查其他的阵点,势必会引起皇城中一些人的注意,千尘不打算让天月逐光再跟着了。这事到底还是太危险,这皇城中会有什么样的人来对付她谁说得准,她不敢让他也涉此险。这毕竟,不干他的事。

方走出客栈,便看见天月逐光牵着匹马站在路边。少年的笑像极了月亮破云而出照亮大地的样子,他的确配得上这个名字,只是他才是那束光,世间万物皆向着他而去。千尘努力地想了想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却只能想起一个躲在火神殿正门柱后偷看门前走过的嬉笑人群的身影,还有一个埋首案间的剪影。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她想不起自己当年的模样,但又仿佛就在昨日。修道者的面容是不会变的,他们长到最好的年纪之后,那张脸便停留在了那个年纪,当上父母之后会老一点,因为那时候最好的年纪不再是青春时。许是因为这张脸一直正青春,所以千尘亦觉着自己也还是青春的,可是和真正的少年比起来,内心还是太过于沧桑了。

“怎么不叫我,还好我聪明。你放心,我学过寻脉,一定能帮上你的忙,别赶我。”他说自己聪明,说自己学过寻脉的时候都是骄傲的,让她不要赶他走时,却是近乎哀求。

这阵法上的其他点,只有几个是明矿,其他的都未开采。但这些没有开采的点上都盖了房子派人守着,毫不意外,这些房子都是那些富商的。说是修来避暑,但有几个点实在是刻意了,根本没什么风景好瞧,也硬凹了个风水好的说法出来。

再补齐阵法之后,新的阵眼就和原来的位置完全不同了。

“这个地方现在是什么?”

“这是皇家矿场内,是黄金矿,重兵把守。”

皇家矿场所属的矿脉历来是多国相争,皇家在夺得这条矿脉后索性将都城定在了附近。土地虽贫瘠了些,但这矿脉中的资源过于丰富,似取之不尽般。因着这条矿脉,昶宁成了周围几国中最富庶的国家,渐可称霸。这矿脉绵长,整条矿脉上都派了重兵把守,这些把守的人每队都是西孟弟子领着的。千尘探了,矿脉断得刻意。

“皇家也派人查探过许多次,确实是直断,所以大家也称这条矿脉为天赐,否则也不会让西孟那么得意。”

皇家金矿虽不在此前的阵法上,但和原来的阵眼是隔着几个阵点相对的,如果阵眼转换到皇家金矿的位置上,现在的阵点有一大半是要被抛弃的。

“这个阵必须是这个样子才能发挥效力吗?”天月逐光不懂阵法,只是随便嘟囔了一句。

对啊,谁说这个阵必须要摆成这个样子呢?从行军阵来看,只要阵眼确定了,阵法怎么变幻都是没关系的,既然行军阵能如此,那么术法阵应当也是可以的,同宗同源的东西到底还是相似的。

她又画了很多图,把可能变幻的样子都画了出来,这一大堆图纸对着地图,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阵法不管怎么变,原本阵法上有几个点都在里面。

西孟收徒的日子快到了,大家把这个日子称作“开山门”。原本开山门也算是皇城内一年一度的盛事,此次因着十渡山宫的事,这日子便也耽搁了。留在皇宫内的谢清风回到西孟开了一个讲坛为前来参加测验的人讲道,还赠了每人来返的车马费,虽说不多,但总归是个心意。

千尘也让天月逐光去听了一天的道,领了车马费。做生意的人大抵记性都好,他将谢清风在讲道会上说的话复述了七八成。这些话也都中规中矩的,看来谢清风在修道这条路上并没有走偏。天月逐光算了一下在场的人和拿到的车马费,这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单看今日之数或许算不得什么,但西孟每年要给那些入门弟子的家属那么多补贴,这么多年始终如此,且每年要增加那么多门徒。这么大一笔钱,皇家当真没发觉吗?”天月逐光忍不住就想骂骂皇家眼瞎了。

他一脸不解的看着千尘站起身来去开门,正想问千尘要做什么,她猛地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上有些酒气的男人。

原来有人偷听,但千尘是修道者,应当早就发觉有人在偷听了,现在才去开门,估计是故意让那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那人也不慌,走进来放下手中的酒壶,朝二人行了一礼:“内侍首领宋辞,无意冒犯。”

千尘笑了笑关上门:“宋大人听了这么许久,可听到想听的了?”她确实是故意的,西孟给的车马费是放在绣有西孟图腾的钱袋中的,天月逐光回来时,宋辞在大堂喝酒便看见了。他跟着天月逐光上了楼来,一直在门外偷听,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偷听,但千尘瞧见他内衫的袖口绣纹是宫内的手艺,便放任他听着了。有些话,需要有人送到皇宫里去。

“王上被蒙蔽许久,以致昏庸。”

没想到宋辞一开口便是这么一句话,若是让旁人听着了,只怕他人头不保。

宋辞没在意二人的目光,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想法,似乎只是想将心中不快一吐而尽:“西孟祸国,但王上不知。宫中每年要给西孟大量的银钱,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但西孟根本就不知足,瞒着皇宫做了很多事,勾结富商,帮着那些富商从皇家手中拿矿场,说是为皇家着想,面上看着皇家因此获利,其实真正获利的是西孟和那帮富商。谢清风入主宫中道坛后,借修道之说将宫中的侍卫换了许多,若不是我拦着,王上身边的人也会尽数被换掉。西孟每年收那么多弟子,每多收一个弟子,宫中就要多出一份奉养。看着每年因为西孟的原因能多很多钱,时间久了宫中便会被掏个干净。朝中有许多大臣对西孟早有不满,但没人敢说,直言进谏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去,各种理由都有,但我知道,全是西孟的手笔……”他说了很久,两人也只是静静听着,千尘设了音障,有人跟着宋辞,他自己是不知道的。她用的是天界的术法,总归天界有人和西孟往来,便是被发觉了也不会有什么。

“你们也是修道者吧,我就讨厌你们这些修道者,一个个看着正义忠良,实则内里教人恶心至极。话我也说了,要杀要剐随便吧。”怨不得他会说这么多,原来报了必死的决心。

“你就那么想死?”

“国主已近傀儡,我救不了这个国家,有朝一日也会被西孟的人除掉,死在何处不一样呢?”他喝完了壶中的酒,瘫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这些话压抑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说出来了,正如他所说,救不了这个国家,死了还是活着已没什么分别了。

千尘倒了茶给他:“你不会死,昶宁也不会亡。我来此就是为了除掉西孟,十渡山宫的事解决了西孟也就亡了,你若是想救这个国家,就听我的。”

“需要我做什么?”他已经顾不得去想千尘说的话是真是假,真假又有何妨,他现在没什么怕的。

“什么都不做,继续待在王上身边,你只要记着不管何时,护王上无虞即可。若你不幸因着保护王上被杀,死前告诉王上杀你的人是谢清风。若你命好,至多三日,你便能看到谢清风身首异处,西孟彻底倒台。这期间不管皇宫内外有什么传言,你都不要去管,也不能让王上管,把所有的事都推到谢清风那去,你应该知道如何做。”

她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便没有再畏手畏脚的必要了,一旦所有的事情放到台面上来,便不是抽丝剥茧,而是直接剌开一条口子。

她又去了一趟那几个特殊的阵点,这些阵点下面有金矿的存在。她虽然不会寻矿,但这些阵点下面有一股力量让她觉得很熟悉,直觉下面就是金矿,这股力量是护着这些金矿的,只是这力量有些微弱了。

这阵法中的矿源远比皇家矿源丰富,皇家矿脉上的拦截果然是人为的,目的便是阻断这金矿,用外面的石矿和玉石矿来掩藏这下面的金矿。

她写了封信给与野,又不好上去十渡山宫,便进了山下密林,想着找路上去。走了没多久便出来一只小兽从她身上叼走了信,本想抢回来,但那小兽脚上绑了根布条,是那日她装花肥的袋子剪的,便没去追,转身回了客栈。

小兽闯到省己台,被守省己台的及己带人给拦下了。小兽一直往省己台里冲,发出呜呜的声音,终于还是被及己一剑刺死了。

“是觉觉,我养的坞魃,我闻到它的味道了!”外面的事情省己台内本不会发觉,但星疏的嗅觉本就比正常人灵敏,何况这些幼兽跟了他这么多年,它们的气味他还是很熟悉的。

天月明走到门边,硬生生的将门给劈开了。他若不是自愿待在里面,这省己台哪里困得住他。

“师弟,怎么了?”话音刚落便看见地上躺着的坞魃尸体。

星疏走过来想看看怎么回事,被天月明一掌击退,继而又是一掌,直接将他拍晕。

坞魃嘴中还叼着那封信,天月明直接走过去将那封信拿了过来,信封上写的是与野的名字,他便直接拆开看了。

“还请师弟将这封信交到山君手中。”天月明将信给了及己,又退回了省己台中,门已然破了,他便自己设了个禁制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及己收了信,送到了山君处,才返回省己台。

“师兄向来刻苦,修为已至此等境界,真叫师弟羡慕。”及己很少和天月明说话,天月明常年都在傍云殿和十渡宫,很少和门中弟子照面。

天月明将星疏身上的被子掖了掖,走到门边解开了禁制,看着及己:“为什么?是因为我们一同入了山门,却只有我成了山君的弟子吗?”他抓住了及己的手,从他袖中掏出火种来。省己台是不能有火的,这些用来照明的月珠碰上火就会爆炸,加上外面的这些地板栅栏全都是木头做的,极易燃。

及己笑了笑:“师兄未免把我想得太狭隘了些,大家同在门内修行,拜在长老门下也好,山君门下也好,都不会对修行有什么影响。毕竟修行这件事,看的还是个人的天赋啊。我没有那个天赋,即便拜在山君门下也不会有师兄你的成就,所以为什么要嫉妒这件事呢?”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帮着西孟来害十渡山宫。”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我败了,西孟也败了,但十渡山宫并没有赢。”

天月明伸手去控制及己的动作,但没来得及,及己毁了自己的神识,倒在了天月明面前。

及己那里什么也没搜到,四长老求着云芒让他把及己收殓了。虽然不知道及己什么时候存了这样的心思,或许一开始就如此吧,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四长老始终还是觉得及己就是自己看见的那个样子,中规中矩,待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四长老如此,云芒也是如此。

天月明把那封信中他藏起来的那张纸给了与野,上面只写了“已成”二字。

“山君,可以结束了。”

河洛和殷柏还在舌战众人,这两日十渡山宫大部分的水都供给了无涯居。

云芒领着天月明过来,无涯居内外顿时响起一片杀天月明以平民愤的呼喊。云芒向择隐行了一礼:“对不住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经霜出鞘,但被殷柏给裆下了,他手中拿着的是从河洛手里夺过来的扇子。

“心中剑便是手中剑,择隐,这么多年你真是毫无长进。”殷柏嘲笑择隐,和方才舌战众人的轻浮模样完全不一样,看戏的人这才想起面前这个人,身居十渡山宫大长老之位许多年。

皇城中的风向变了。

十渡山宫山君亲自下山见了王上,皇城内富商被抓了好几个,当街斩首,家产充公。宫里传出消息,说山君见王上是为了西孟的事,一时间西孟勾结富商,私挖金矿的事传便了整个昶宁,甚至传到了其他国家去。

另有一则传闻,皇宫内侍首领宋辞以身挡剑救了王上,行刺之人是西孟留在皇宫内的道师谢清风。许是好人有好报,宋辞本来都快死了,却不知从哪来了个高人救了他,所以他还是好好地在皇宫内做他的内侍首领。

宫中的侍卫又换了一批,城东的西孟门派也拆了,听说从西孟搜出来许多奇珍异宝,又听说西孟地下全是森森白骨,垒得跟山一样。王上下了罪己诏,免国民徭役三年,又抚恤了那些有孩子入了西孟的家庭。西孟门中与此事有牵扯的尽数交给了十渡山宫处理,谢清风在西孟门口被斩杀,宋辞亲自动的手。这事对人界来说也是不小的动荡,因着西孟这事,修道者在人界的口碑急剧下降。但也有人说是西孟祸国,与别的门派没有关系。

说什么的都有,但这些声音终归会消下去,喧闹也不过是一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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