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娘山地处大楚正西,离大楚西岳不过百二十余里。白娘娘山半山腰上有一处常年向外涌出泉水的泉眼,泉水汇聚向山下流淌,便成了约莫两丈宽的娘娘溪。清泉镇就建在白娘娘山山脚下。
娘娘溪从清泉镇中间流淌而过,将清泉镇分作南北两岸。两岸由一条石桥连接。南岸又有东西三街,住的多是家中有地有牛,靠着收租过日子或是与那州县上大户人家有亲戚关系的富裕人家。北岸也有东西两街,住的多是寻常靠天吃饭,靠手艺和一身苦力过活的贫苦人家。
今日陆有田起了个大早,趁着没落雪去了趟县城,帮清泉镇的客栈拉了一车酒回来。等他回到家已经是午后了,并无他事,陆有田便坐在院子口晒起了难得的太阳。买米巷从早到晚都听得到妇人的言语,啰嗦家长里短也好,对门骂街也好,一年到头从没个停歇。好在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习惯了,实在忍不住的,大不了掺和进去。
陆有田隔壁住着个无赖汉,这无赖汉本来是住在南岸清水街的,与那被镇民称作清净地的迟意斋隔着不过几座门庭。只是十几年前无赖汉的老婆病死了,从那时起他便开始每天借酒消愁。儿子怨他,将他赶出了家门,他便搬到了这北岸的买米巷来与陆家作了邻居,靠着他儿子每月给点钱过活。只是大多时候无赖汉那点钱都被他拿去买酒了,没饭吃的他便开始偷鸡摸狗,蹭吃蹭喝,蹭了镇子上正儿八经的无赖汉。陆有田平时也不爱搭理他,只是今天天色心情都好,又遇到两人都在门口晒太阳,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
开了春,陆有田的儿子陆平便要把西巷的那个小姑娘娶进门了。买米巷的人大多一穷二白,婚嫁也没那么多繁琐的讲究。两家人长辈看好说好,男方便要先给女方送些值钱的物件过去。在清泉镇北岸,大多都是送两只鸡鸭,再有面子些的,会再送上一个妆境台,这被叫做“结缘礼”。女方若临时反悔了,就不能收下这礼,还要加上一只鸡或鸭当做赔礼,这赔礼被称作“剪线钱”。而女方家若是收下结缘礼,两家便算做是定了。只等男方择日去女方把闺女带回家,送出去的东西往往会加上嫁妆一并再被带回男方,二人在堂里把头一叩,便是夫妻了。
陆有田的老婆走了很多年了,这些年来陆有田一边拉扯陆平长大,一边抠抠搜搜地攒着陆平的老婆本。好在陆平现在在客栈里当上了小二,每月多多少少能带回些个铜板。明天他便去木匠那里,订一架漆红的妆镜台。
等开了年,陆平将那被唤作雀儿的姑娘领进门,再生下个白胖小子,他陆有田也算是给他们陆家祖宗有了个交代。
陆有田心里乐呵,与那靠在门边的无赖汉讲个不停。无赖汉未必清醒,陆有田倒也不在意,他反正只是想找人说说话,谁听都没关系。再说别人家的好日子好盼头,买米巷的清醒人家也未必愿意听。陆有田挪了挪坐得有点疼的屁股,想着明天还要去那白娘娘山的山神庙祈个福才是。
清泉镇从无到有至今不过二百七十余年,而这座山神庙更只有百余年的历史。在寻常人眼里或许很长,但作为掌管一方风水气运的神仙,这座山神庙和庙里的山神老爷都还年轻。
两百多年前,西岳山君顾悢终于打破元婴瓶颈,得以跻身飞羽境,成为大楚第二位大山君。一时大楚各方来贺。只是这位跨过四关的大山君的风头,却在自家夜宴上被他人抢了去。
相传在那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仙人夜宴上,东岳山君吴啓喝醉了酒,在归途中一头栽进了当时还连个名字都没有的白娘娘山上。当时吴啓也没气恼,大笑一声,抖擞一身酒气神气,却不想引得天地灵气涌聚。西岳雁栖山上尚未离去的宾客们一时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吓了一跳,却不知那无名小丘上是有何等神奇。碍于顾悢的面子,各家神仙也不敢贸然前去探查,直到先一步离去的中岳大山君踏云返回,与大楚国师二人亲自守护那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众位宾客才恍然,居然是哪位在元婴境浪荡了五百余年的东岳山君,想要借着一时的神气,打破元婴瓶颈,成就大山君!
能来参加顾悢神仙夜宴的,都是大楚境内二等以上的仙家势力。而那些宗门大殿上悬挂云纹白玉匾的一流仙家,即使与西岳的关系并不太融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驳了大楚面子,无一例外都派了人前来道喜。一时间,各家前来赴宴的山上神仙心中各有计较。大楚若是再多出一位飞羽境仙人,还是与大楚国运休戚相关的大山君,对于整个芦芽洲山上山下都将是不小的震动。衷心希望大楚仙人多多益善的人有,但不希望的,或许也不少。被抢了风头的大山君顾悢没有阻止客人们前去围观,只是各家的表现,他都默默地看在了眼里。
可惜引来天地异变的吴啓最终也没能破镜成功。不仅如此,吸收了那么多天地灵气的吴啓,之后的两百余年来,都没有任何破镜的消息。从那以后,芦芽洲又多了“过仙人大门而不入”的山上笑谈。
那会儿还没有什么清泉镇,只是沿着那条溪水零星住着几户人家,算是个小村子。寻常百姓哪里知道什么神仙事,见到青天突降白虹,村民们都以为是天老爷显灵,要赐福人间,纷纷虔诚地跪拜祈求祷告。不想老天爷还真就显了灵,自那以后,去山上打猎砍柴的村民,便偶尔会遇到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那女子虽从来不曾开口说话,却每每在村民遇难时出现,出手相救后便离开。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只有村里喜欢往山里瞎跑的孩子说,常看见一个漂亮的仙女姐姐,独自一人蹲在那口泉眼旁戏弄鱼儿。
村民们说那是天老爷听到了他们的祈愿,给他们派来的山神娘娘。后来,知恩图报的村民们便为这位“山神娘娘”,在那口泉水不远的地方修起了一座山神庙,塑起了一座泥身。那个白衣女子山神,被称作白娘娘,那座无名山,便叫作了白娘娘山,泉水溪也跟着被改名作了娘娘溪。自那以后,山下的村民便时常到白娘娘庙祈福祈愿,不想竟然十分灵验。没过多久,白娘娘庙便有了些名气,来庙里祈福的人也就多了起来。过了几十年一百年,小村子也就慢慢变成了有百多户人家的清泉镇。
大概在一百年前,有村民去庙里还愿时,发现白娘娘的泥身竟出现了一道裂缝,忙不迭叫镇里的人去修补。但前一天补好了,第二天又出现了更大的裂缝,不过短短三天,这尊立了百年的泥身便彻底倒塌了。镇子里一阵惶恐之后,镇民们决定为白娘娘重塑泥身,却被告知白娘娘庙是未被朝廷认可的淫祠,不得重建。官府已经为白娘娘山指派了山神,并将为其修建山神庙,镇民们以后可以去新的山神庙里祈福。恩威并施下,镇民们的怒意渐渐得到平息。只是自那以后,再也没人见到过那个身着白衣,蹲在泉水旁戏弄鱼儿的女子了。
不久后新的山神庙便修了起来,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上山的人从未见过这位所谓的山神大人,也就从没受过他的指引帮助。来山上祈福的人,也就渐渐少了。清泉镇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扩大过,直到百年后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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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镇有南北大街贯穿南北岸,迟意斋在南岸西一街,又叫清水街的尽头,是镇上唯一的私塾。许赋秋是镇上唯一的秀才,也是迟意斋唯一的先生。清泉镇百来户人家,愿意让孩子读书的不少,但读得起书的不多,愿意花钱让孩子读书的就更少了。好在镇上几户家境殷实的人家愿意每年凑出一笔钱给许家,好让迟意斋一直开办下去,那些个家里愿意让来读书却凑不齐学费的孩子,会给先生带些自家的鸡蛋、白菜。迟意斋的窗外,也常有孩子张望。待散学过后,许赋秋总能在窗外捡到孩子们留下的东西。有自家地里的青菜白菜,有绣着花鸟的手绢,或是孩子们到河里摸的漂亮石头,山上采的野果野菜。
许赋秋的妻子李清颜女工颇佳,也能给家里添点家用。所以许家虽算不得富裕,也不至于贫寒,每年年末甚至还能有余粮。重要的是许赋秋作为镇上唯一的先生,不故作清高,也愿意与邻里乡亲们讲书上写的仁义道德,讲这清泉镇外,他走过那千里山河所见所知的人间故事,因而颇受镇民们的尊重。镇上的百姓,即使是那靠着偷鸡摸狗过活的无赖痞子,见着许赋秋,也愿意衷心喊他一句“许先生”。
清泉镇虽说与世无争,但也不是与世隔绝的地方,却好像是受了诅咒。在许赋秋之前,镇上百余年来竟没出过一个像样的读书人。听去过县城的人回来说,其他地方的人都笑清泉镇是未经教化的蛮夷之地。镇上的人们虽然愤懑,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清泉镇培养不出读书人这个事实。直到二十多年前,还是少年的许赋秋背着书箱,独自游学,再考取了秀才之名。
许赋秋是后元五年的秀才,那会儿他尚未而立,算得上是风华正茂。镇上的人听闻消息,都说许家祖辈积了几百年的德,才换得许赋秋这颗庭前玉树。许赋秋定是要在州城里谋个响当当的差事,当上由下人们伺候的大老爷的。只是镇里的传言还没消散,许赋秋便从州城里回来了,随他回来的,没有满车的金银布帛,也没有一个丫鬟下人,只有一箱子大头书罢了。镇上的流言四起,又渐渐消散。人们谈论的重点,也渐渐变成了清水街尽头的那座刚刚挂牌的迟意斋。镇子上那些正值读书年纪的孩童们,被送进了迟意斋,学起了字,读起了圣贤书。镇上的人说,许先生回乡是清泉镇的福气。清泉镇这些年来,虽然再没有一个像许赋秋一样的人出现,但镇上这些年长起来的后生们,至少基本都能讲两句圣贤书上的道理,有着一些读书人该遵守的底线。十几年日渐月染,镇民们心里,到底是不一样了。
如今许赋秋过了不惑之年,也已经当了十余年的教书先生。
上个月西岳地界下了今年的头场雪,之后便时常下雪下雨,今天难得大晴。今日许赋秋便早早结课,让孩子们散学归家玩耍。许赋秋收拾好东西,回后院又添了件衣服,坐在院子里敲着棋子。
许有应知道父亲今天心情不错,也定然约了那位外乡来的先生下棋,便先去将酒温上,好让父亲与好友尽兴。
不久一位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如约而至,许有应尊敬地喊了一声:“王先生好。”
儒衫男子笑着说:“今日客栈里来了位说书先生,现在正说着些神仙故事,颇有些意思,你可以去听听。”
许有应的眼睛亮了起来,朝着父亲望去,许赋秋点了点头道:“早些回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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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白娘娘庙已经不在了,但每年还是有些人从其他地方来看那口被叫作“龙爪”的泉眼,再到泉外客栈喝上一壶用泉水酿的清泉酒。加之入冬大雪,连那娘娘溪都结上了冰,那口泉眼里的泉水却不曾冻住,反而在这寒冬里云雾缭绕起来,让那泉眼更生出几分仙气,前来赏景甚至祈福的人比其他时候反而还要多一些。故而虽清泉镇就这么一家客栈,但生意也还不算惨淡。
泉外客栈在南大街南口,从镇子口进来不远就能看到挂着的老旧酒幡子,便是泉外客栈了。清泉镇本就不大,从清水街到泉外客栈,许有应一阵小跑便到了。
今天泉外客栈的客人比平常多了许多,却听不见吵闹,只有一个声如洪钟的说书先生正讲着远离这清泉镇的新鲜事。
“说,那上离趁龙甲城正直守城供奉每十年轮换,新到驻守的剑仙尚未磨合之际,以七位玉璞、元婴境地仙,更有一位跨过天堑的飞羽境神仙的本命飞剑作那攻城之锤,意图破开龙甲城守备。其后还有一夜间悄然越过折戟山的七万上离精锐铁骑虎视眈眈,只等那八把飞剑撞开守城大阵,便要一举攻下我大楚拒北要塞龙甲城。
那日上离飞羽境神仙御风立于城门二十里外,嚣张喝道:‘上离飞羽境剑修于镇,有一剑敢较大楚龙甲低头。’言罢,一剑自折戟山山头而起,不过眨眼之间便到龙甲城城头。这一剑气势知足,威力之大,甚至有道渊境剑仙一剑的风采,哪怕是寻常飞羽境神仙也要避其锋芒。”
四座一阵惊呼,那八字胡的说书先生颇为满意,慢悠悠地饮了口酒水。
在座的都是土生土长的清泉镇人,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玉帛县城,见过最大的世面或许就是县老爷纳小妾,哪里知道什么元婴神仙,飞羽境剑仙。
坐在那说书先生跟前的,是镇上的杀猪匠黄丁,豆大的字不识一个,嗓门却是不小。见那说书先生停了下来,忙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问道:“说书的,你说那神仙的飞剑快,有那老杨头在他娘们儿肚皮上快吗?”
屋里的男人们哄堂大笑,甚至有人鼓起了掌。
难得有说书先生来,来听书的自然不会只有男人,也有孩子和好些个胆子大的妇人,这会儿那些妇人们正挤在一起骂着这些糙汉子不要脸。
坐在不远处被叫作老杨头的干瘦男人顿时满脸通红,明显是生气了,却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能怨恨地盯着五大三粗的黄丁。想着下次去卖肉,定要偷偷顺走他两块猪皮才行。
柜台后边,一直不曾言语的男人望了一眼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屋里还有孩子,管不住嘴的,就请自便吧。”笑声这才停了下来。
许有应从门口小心地进了客栈,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
“小秀才,你今天怎么敢偷跑出来,小心你爹又罚你赤脚踩雪,背那《弟子规》。”邻座的酒客见许有应进来,打趣道。镇上的人,许多见了许有应,都喜欢用“小秀才”的称呼来打趣。
“去去去,听书便听书,哪那么多废话,”许有应还没开口,一个搭着抹布,身材精瘦的少年过来便接上了话,“买一碗最便宜的酒便再这里蹭了一下午的书,还堵不上你的嘴?下次不买好酒就不让你进门。”
这少年便是陆平。陆平的父亲陆有田也没什么本事,除了平日里守着自家的田地外,还帮着泉外客栈从城里运酒回来,挣两个辛苦钱。虽然有自家的清泉酒,但镇子上的人偶尔会想尝尝别家的酒是个什么滋味。陆有田没钱供儿子读书,由着他四处撒野也不好,便白帮客栈跑了两趟路,又与那孤僻的客栈掌柜好说歹说,让陆平在客栈里当了小二。虽然一个月拿不了几个铜板,但两顿管饱,不愁没饭吃就是了。
陆平性子直,脾气也不好,以前是镇子里的孩子王,谁也管不住,镇上的鸡窝鸟窝,没少遭他祸害。只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一次陆平与其他孩子打架,血气上头误把劝架的许有应给打了。许赋秋是镇上唯一的先生,许有应也时常教那些没钱读书的孩子读书识字,在镇上有“小先生”之称,颇受镇民们喜爱。这一打可不得了,虽然许有应只是被摔破了皮,但半个镇都被惊动了。陆有田知晓后更是火冒三丈,教训了陆平后连夜拉着他来给许有应赔罪,非要逼着陆平给许有应磕头赔不是。好在许赋秋没怎么责怪陆平,反而拉着陆有田喝了顿酒,好不容易才让陆有田的火气消了下去。
经此一战,陆平才意识到原来许有应才是这个镇子上的“大哥”。陆平也是耿直,第二天便缠着小他四岁的许有应,非要认他作大哥,许有应颇为无奈,作为对这声“大哥”的回报,教陆平认起字来。
相差四岁的二人竟因此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许有应管陆平叫“平哥儿”,陆平管他叫“老大”。
在许有应许老大的“教导”下,陆平虽然还是脾气差,但比起以前动不动就动手已经好多了,陆平也是在许有应的劝说下,才老老实实地当起了客栈的小二。
许有应赶忙道:“平哥儿,没事没事,赵裁缝只是开玩笑。我爹今天约了王先生下棋,便让我出来了。”
陆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塞到许有应手里,白了赵裁缝一眼便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赵裁缝本想问候一下陆平的祖宗,只是对柜台后那个人刚刚的警告有所顾忌,还是忍了下来,而且那说书先生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赵裁缝只好作罢,抿了一口见底的酒,老实听起书来。
“说那飞羽境神仙平生最得意一剑,其后更有七道流光紧随而至,是那七名地仙修士的飞剑出鞘。各种本命神通施展开来,龙甲城外的天空顿时流光溢彩,城下七万精骑在剑光下更显肃杀。
转眼间飞剑已至,北蛮子摩拳擦掌只待飞剑斩断城头便要血洗龙甲城。纵使龙甲城有剑修驻守,但寻常驻守的地仙修士又有谁当得住这几近道渊境的一剑?
正是城内将士心悬一线之际,只听‘叮’一声脆响,那自折戟山而来的飞剑不知撞上何物,竟不受剑主控制,直直朝着蛮子大军倒飞出去。那于镇好不容易才控制主飞剑,揽剑入怀时竟咳出血来。城头,一白发老人拾级而上,‘大楚,方其所!’白发老人从口中平静地突出五字,声音不大,城内城外却听得清清楚楚。
老人走上城头,御风而起,右手凌空一握,如同有剑在手。尔后,老人身后,又有人仗剑升空,共十位地仙剑修!十柄地仙飞剑!北蛮子怎知他们的腌臜谋划,早被我大楚识破。你上离要以飞剑破我城头,我大楚便以飞剑迎之。随后龙甲城城门大开,我大楚铁骑不输上离!
那一日,上离飞羽供奉于镇身死道消,七名地仙仅两名借秘法逃遁,七万上离骑兵,三万被斩,两万被俘,仅不足两万仓皇逃脱。而我大楚仅折损三名地仙剑修,士卒不到两万,便让号称‘第一铁骑’的上离,遭受了百年来最大的溃败。”
坐上一片叫好,正要向那说书先生问那白发老人是谁,却只见说书先生一口饮了剩下的半碗酒,也不等客人们打赏,自顾自地收拾好东西便走了,连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都不曾留下。引得听书的各位好生难受,将碗中酒水闷了,在议论中各自散去。
赵裁缝听过了酒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仔细抿干碗底的酒,双手往袖子里一拢,身子一缩,满足地吐了口酒气。见那许家的小秀才还没有起身,便故意说到:“听说野鹿坡那边最近来了一群流寇,小秀才,天要黑了,还不回家小心被那流寇掳去当了小相公。”
虽然只听到个结尾,但许有应还是有些入了迷,听到赵裁缝的调侃才回过神来,只是急忙将桌上的花生壳扫进手里,小心捧住,没注意赵裁缝说的话。
许有应正要起身,一个双手拢袖,脸泛油光、身材肥胖的中年汉子却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赵裁缝,我看这个点儿,尊夫人应该准备好扫帚等着你了吧。”
赵裁缝望了望门外,脖子一缩,赶忙踩着雪出了客栈。那汉子又转过头来对许有应说:“我让陆平给你包了点松花糕,马上给你拿来,你带回家吃。”
许有应本想推辞,汉子却摇起了头,许有应知道洪守关的性子,便没再拒绝。想了一下,问道:“洪叔,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真的有坐在剑上飞的剑仙吗?”
洪守关没有感到意外,却也没回答他的问题,缓缓哈了口白气,道:“有应小子,翻了年你便十二岁了吧,可曾见过那白娘娘山的山神老爷?”
“山神庙倒是常去,我娘说不管山神老爷显不显零,心诚则灵,多去拜拜总是好的,只是从不曾见过那山神老爷。小时候听爷爷说,以前是有人见过山神老爷的,不过却是个白衣仙子,不是庙里竖的那位老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以后若是还有机会,山神庙、城隍庙还是可以去拜拜的,”洪守关从袖子里抽出他那胖乎乎的手,轻轻拍了拍许有应的头,“大楚各地的山神水神,都还算恪尽职守。”
许有应抬起头,有些兴奋地问:“那便是真的有神仙了?洪叔,你见过那白娘娘山的神仙老爷?那剑仙也是真的吗?那你见过说书先生说的剑仙吗?他们真的能驾驭飞剑飞来飞去吗?”
洪守关也没有觉得烦,十几岁的孩子心里,总是有江湖梦的,自己当年不也憧憬成为个飞剑白衣的逍遥神仙?只是他却还是没有回答许有应的问题,而是转头望向了客栈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洪守关轻声说了句话,也不知道是跟有应小子说的,还是跟自己说的。
他说:“但愿没有吧。”
说话间陆平已经把包好的松花糕拿了过来,还顺手将许有应手里的花生壳全都抢到自己手里。见掌柜的没有催他去收拾桌子,便偷偷赖在桌边听了会儿两人说话,心里对那些个神仙也是羡慕不已。见掌柜的不再说话,便对着许有应咧嘴一笑,转身收拾客人们弄脏的酒桌去了。
洪守关起身道:“又下雪了,我送你回去。”
许有应还想听洪守关的回答,见他已经撑起伞跨出了客栈大门,便也只好赶快跟上。
天色越发暗了,南大街上行人稀少,一个身材肥胖,穿着也臃肿的汉子撑着伞,伞面微倾,挡在一个少年身上,替他遮住了所有风雪。汉子另一边的肩头,很快便有了积雪。那提着包松花糕的少年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朝着客栈挥手。原来是刚刚为了跟上那汉子,走得匆忙,忘了与那个搭着抹布的少年道别。
客栈门口,有个搂着一兜花生壳的少年,不便挥手,笑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