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拖累住别人,还不如自行了断。抱着这样的想法,何天生在夜里背着休王良独自一人走到河边。
轻柔的月光给漆黑的河水披上银波粼粼的绸带,河边的柳树春丝垂万,入夜里对水之境以风梳妆。
身处这样静逸的夜色中,何天生感受到心里平静了许多。他蹲在河边的柳树下,望着这漆黑无底的河水又踌躇起来。
倘若这样悄然离开,也不知道会不会前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他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不要有饥饿与痛苦。就算死后的世界是一片空白的虚无,那他也要毅然投入其中。反正自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早点把自己从无尽的痛苦折磨中解脱出来也好成全了休,带着自己休连要饭都干不成。
就在何天生捂着肚子缓缓走入水中时,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小孩,能帮我把鞋子捡回来吗?”
何天生闻声回头看到了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人,他伸手捞回漂在水面的破鞋子还给老者。
老人花白的胡子在月光下笑吟吟抖动着:“小伙计,你说我是把鞋子叫回来了还是把你给叫回来了?”
何天生苦着眉头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
“嘿嘿,你年纪这么小还能有什么想不开的嘛。我要是你,能活着买纸绝对不去想死字怎么写,活的不光彩没关系,没皮没脸活下去呗!活的不得志没关系,昏昏噩噩活下去呗!活的连累着亲朋好友?还是没关系,没心没肺的活下去嘛!总之啊,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老头的话虽然听着不是什么好话,但是话糙理不糙,说的何天生心里不禁触动万千。
于是他一五一十把自己的经历说给了老者听。
“呸!还戏班老板?我看就是街上的烂拍花子。他们的话不要信,什么梨园收徒,都是屁股出大气――放屁。他们就是拐骗你们这种没人管的小孩子,捉你们回去割断四肢戳瞎眼睛好用来赚钱。”
这话说的何天生胆战心惊,他不敢去想象休剜眼剃足的画面。
老人就着月色喝了一口腰间水酒接着同他讲:“还有谁说你的病治不好,我有法子能给你治好。”
“俺真的还有救吗?老爷爷。”何天生听了这句话眼睛里冒出了清澈的光芒。
“明天上午在这里等我,我带你去找一个专门治这怪病的怪大夫。”
浑身湿漉漉的何天生满怀感激地目送这个怪老头子的离去。
如果不是这个老人的出现,何天生真的就没有未来可言了。
第二天,何天生满怀期待地领着休王良过来,休王良看他走的这么急促都咳嗦起来,于是忍不住挖苦道:“哼!何三子,我这么好心好意待你,你还要去寻死?而且人家几句话就能让你回头,看来我所做的一切还不如一个糟老头子说几句话管用哩。”
何天生心里不服,咳完之后也忍不住回怼这个傲娇休:“俺不也是为了兄弟你着想吗?王良,你整天不是生气就是不满,你这家伙好难相处。”
“何天生,那天小爷我就应该把你一脚踹出去留给那些怪物啃了。”
“那时没俺的话,现在染病的就是你了!”何天生替休王良挡过一镖。
“何天生!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乡巴佬,等病好了赶快回乡下养猪去吧!”休王良越说越气,搞得好像他是应该的一样。
何天生也觉得生气,按休王良的说法自己就像是故意欠他的一样:“咳咳!那俺喂的猪猡都叫‘休王良’,啰啰啰,休少爷们别睡啦起来开饭了……”
两个人一路上相互谩骂埋汰对方,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河边。
柳下老人看到了如约而至的何天生很利索地就要出发。
“等一下。”休王良一把拽住紧跟其后的何天生,他一脸严肃的质问这个来路不明的老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这样做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先说好我们口袋里连一文钱也没有。”
“阿良,你怎么说话呢!”
老人停住脚步,回头注视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家伙。
“如果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到利益报酬那也太无趣了。我不想做这么无趣的人,随心所欲的人才是真正自由的人。当然你们也是自由的人,想去或不去都由你们自己说的算。”
休王良第一次听到过这么没有原则的价值观,这对于信奉凡事利字当先的他来说无疑是种嘲讽。
“老伯,你既然这么不喜欢循规蹈矩,那你为什么不倒着走路,用嘴巴呼气。”
“小子,你既然崇尚规矩,那你为什么总想要跳出你该有的身份?贱民难道生下来一生都是下贱的代名词吗?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话一下子刺入他的心坎里,令他震惊对方歪理诡辩之余还疑心这老头有读心术。
“敢问老先生何方神圣?”
老先生露出白黄相间的牙齿笑呵呵说道:“吾辈无家无谱无亲无故亦无名,同我一样俗的人都叫我怪叟。同我一样醉的人都叫我半仙。”
“这世上哪有没有名字的人!”休王良以为他是在敷衍自己。
“名字?所有人一生下来的名字不都是别人给的嘛。我以前也是有名字的,嗯嗯!但是我不喜欢别人给我的名字,于是改成我自己喜欢的名字。但是后来方才顿悟一个道理:原来一个人不管拥有什么名字都终究会成为别人嘴里的东西,他们高兴的时候叫你的名字,他们生气的时候也会叫你的名字,他们可以在你的名字前面加上污蔑的词语,他们也可以在你的名字后面挂上称赞的词语。他们可以拿这个名字把你呼来唤去,还可以拿你的名字去成为衡量他人的工具尺…总之,这已然不是我的东西了,这个名字已经是别人的了。既然是别人的东西我留着又有何用?干脆就当没有,别人提起也死不承认,如此这般我就是没有固定名字也就是没有名字的人了。”
“呃……”休王良听了这种逻辑性超前的诡辩竟然一时间找不到话语来反驳他。
何天生听得更是晕头转向,这个怪叟的嘴巴真是如同他的脾气一样的秉性,令人琢磨不透,也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去衡量他的思想。
他是一个怪人,也是一个彻头彻尾智叟,同样也是何天生与休王良的第一个师父。
后来休王良在无意中发现这个老狐狸虽然嘴上说着:名字乃是身外之物。但衣袖里竟然也有象征着身份的印章,可等他知道了那印章上所刻的文字又令他苦笑不得:天地一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