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一山一直以为饭桶只是一个形容词,但是此刻看着连菜叶子都不剩的空盆,任一山知道自己这是遇到真正的饭桶了,足足六七斤的猪肉,还有些许野菜,几乎全进了程处默的肚子。
“兄弟这手艺实在没说的,连猪肉都能被你做成人间美味,就是这量忒少,堪堪塞牙缝。”任一山对程处默总是用手指去抠牙齿的行为深感无奈,这已经严重影响到自己的食欲。
“程兄,春风楼玩的可还尽兴?”任一山神色有些不善,开口问道。
“兄弟,看你这话说的,哥哥这可不是去玩儿,哥哥这是去办正事儿,长孙冲今日在春风楼宴请,许多权贵子弟都受邀,哥哥我正好也在受邀之列,于是今日特意把自家这印刷与美酒的事儿,说给他们听,你是不知道,那些家伙一听我说的事儿,起初个个都不信!”程处默说话间狠狠的瞪了李心源一眼,后者抬头望天,假装没看见。
与程处默混久了,李心源知道这位世家公子,与其他人不同,别的世家公子从来都不屑与自己这样的乡野孩子多说一句,若是违了他们的心意,一顿毒打都算是轻的,而程处默不同,虽然出自国公府,却全无半点骄纵蛮横之气,自己这样的小孩子就是在胡闹,他也不会真的生气,这也是小家伙允许他到师父这里蹭饭的一个原因。
“哥哥我一看这些个慫货居然不信我,我立马让人把马车上的酒坛子拿了进来,一揭封,这酒香立马就飘满了整个春风楼,你是不知道,那当场就炸开了锅,起初不信哥哥的那些人,立马就闭上了他们的鸟嘴!”程处默大笑,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看来当时没少受那些人的嘲讽,只是你专门去推销自家的东西,为何要把酒坛子放车上?
不管如何,程处默与李心源都算是圆满的完成了各自的任务,没多久,书香阁与醉仙坊便开始正常营业,两个作坊的掌柜一直在埋怨,订单太多,接都接不过来,都是老村长亲自在村子里挑选的人手,虽然机变不足,但胜在稳重,实诚。任一山也在考虑扩大经营。
长安,意为“长治久安”自西周以来,到唐代共有十几个王朝在此建都,而唐朝的长安更是成为了当时规模最大、最为繁华的国际都市,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人口突破百万的都市。
千年古都,此刻开始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东市一带,满市飘香,各个大酒楼几乎同时推出了一种名为醉仙酿的绝世美酒,尝过的人都知道,这酒绝对配的起这名字。只是自从这醉仙酿出来后,从前所谓的千杯不醉在迅速减少,最后几乎绝迹。
长安最大的酒楼之一,一品居的大门每天从早到晚都排着一条长龙,各个王公大臣的家臣都有,只为为自己家的主子们带回一品居的菜肴。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品居的菜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简单的食材到了一品居之后,做出来的东西就变成了人间美味,从前被认为是下贱的猪肉,到了一品居,每天给你变着花样的做,每一道还都是绝世美味,普通人还好,没钱,吃不起,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可那些王公大臣、世家门阀就不能淡定了,但凡吃过一品居的食物后,再吃以前的东西,许多人都莫名的生出了一种吃了半辈子猪食的感概。
一品居的掌勺大厨是换了又换,自第一个被李二陛下特诏,提拔为御膳房主事,专门负责皇城内的饮食后,已经有十三位大厨先后进入东宫、各个国公府担任厨房一把手,一品居俨然已经成为全天下的厨子最羡慕的地方。可以说是日进斗金,眼红者自然大有人在,但即便眼红,也没有人敢去一品居闹事儿,只因为一品居实际上是大唐最受宠的公主李凝裳的产业。
李凝裳的生母,也是出自书香门第,早年间,李二陛下还未登基时,在一次战乱之中,李凝裳的生母用自己的命救下了长孙皇后,因此,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两口子,一直对李凝裳心存愧疚,所以格外恩宠,而这李凝裳自小便体弱多病,司天监袁天罡曾经为其算过一卦,称其活不过二十岁。
李二陛下震怒,当时差点儿一刀砍了袁老道,好在李凝裳出口求情,李二陛下见此,心中更痛,袁老道到底是逃过了一劫,自那以后,袁老道便辞去了司天监的官职,交与自己的徒弟李淳风李大神棍,事实证明袁老道算卦还是挺准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凝裳的身体越来越差,医官也说了,照这样下去,恐怕是真的活不过二十岁。
虽然自小体弱,甚至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但李凝裳本人对此并不在意,与其他公主的娇纵奢侈不同,李凝裳自幼乖巧懂事,连一向以古板严厉著称的孔颖达夫子都对其称赞不已,李凝裳是唯一一位尚未婚配,却可以自由出入皇城的公主。
长安城内,除了餐饮业的巨大变化以外,还有一处变化,与读书人有关,这要从朝堂之上说起,卢国公程咬金是响马出身,这在长安乃至天下都是出了名的,大字儿不识几个,有一天厚着脸皮跑去找李二陛下请墨,希望李二陛下为自家新开的书阁写上书香门第四个字儿,李二陛下一听,当时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大字儿不识几个也好意思说书香门第四个字儿!
程国公把自家的印刷术与造纸术的神奇告诉了李二陛下,百般恳请,李二陛下无奈,如果程咬金所说是真的,那的确是一件惠及天下读书人的事儿,最终捏着鼻子硬是写下了书香门第四个字儿。于是,第二天长安城内就多了一家名为书香门第的书阁,每天上门想要印刷出书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而程家硬是被这些文人墨客生生的捧出了一个书香门第的名声。
光是酒坊与书香阁的收入就是一笔巨款,更别说还有一品居的股份,任一山此刻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发户,小小的赵家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十户人家,每家都有青壮年在酒坊或是书阁上工,一个月的工钱都快赶得上以前种一年地的收成了。
有了钱之后,任一山在村子附近的空地上买了块地,开始搭建自己的小窝,房子是程处默在长安找人布局设计的,典型的唐代风格,已经开始动工,小石头与李心源都是孤儿,现在都跟着任一山。
幸福这两个字,后世的人能给你成千上万种解释,而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他们全部的生活方式。
对于小石头来说,跟在先生身边便是最大的幸福,先生真的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做什么事情都是慢条斯理的,一点儿也不着急,不像以前,稍一不顺,便会大发雷霆,甚至动粗,而现在,即便自己偶尔耍些小性子,先生也不会怪罪。
相比于小女孩的心思,李心源现在的感受只有四个字,水深火热,任一山已经不在学堂教书了,现在有专门的私塾先生在村子里教书,任一山每天似乎除了给李心源布置课业以外就没事儿做了。先是一种名为阿拉伯数字的东西,之后又是加减乘除等算学课业,刚开始还好,可之后的课业愈发晦涩难懂。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绕着村子跑个七八公里才行。
“师父,您少喝点儿吧,程叔叔之前可是因为这六十度的醉仙酿,头疼了好几天。”今晚的月亮十分明亮,晚饭过后任一山躺在一张自制的摇椅上,喝了一口六十度的蒸馏酒,李心源做完课业后,来到院子里帮小石头收拾器具。
“心源,好名字啊,心为万法之源,明心见性,见性修缘。”任一山看着李心源笑道。后者挠了挠头,不明白师父说的是什么意思,任一山微笑,也不解释,就这样望着月亮,有一口没一口的小酌着。
都说吾心安处既故乡,可是能让任一山心安的地方与这里相隔了数千年,如何才能心安?一股戾气莫名的涌了上来,任一山有些憎恨,却又不知道应该把这憎恨归于谁的头上?烦躁的将手中的酒壶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李心源与小石头吓了一大跳,看着面色难看的师父,李心源竟有些害怕,不敢出声,不像从前,即便师父拿棍子抽自己,自己都不曾害怕过,小石头已经吓的倒在地上,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收拾完了早点睡吧,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烦心事。”脖子上的菩提子传来一阵清凉气,泛着极为微弱的柔光,众人不曾察觉。任一山平静了下来,戾气尽散,看着不知所措的李心源与小石头,任一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生,是不是小石头做错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你不要生气了,小石头以后再也不使性子了。”小石头哽咽着问道。
“没有,是先生自己的原因,跟你们没有关系。”任一山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安慰道。李心源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李心源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害怕,那么紧张,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