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轻拂,膳堂的后院中一个少年手持长刀,正在将一套刀法施展开来。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进退之间颇有法度。
八叔轻轻倚着院门,一边看少年耍把式,一边顺手又给自己上了点鼻烟。“啊嚏”他轻轻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眼见那少年还刀入鞘,才张口说道:“你这刀法练得,只能说还过得去,离你说的沙场保命还有不小的距离。你要知道,这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性命相搏之时,没有人会按着你套路来,更没有人会傻站在那里,等着你抽刀子去砍他。你黑叔教你这些招式,只是为了锻炼你,让你的身体在需要动起来的时候更加协调、省力,你应该琢磨这些招式背后更深层的东西,千万不要被眼前这些招式束缚住你自己的头脑。”
少年一边平复着自己的气息,一边听着八叔的训导,认真想了一会方道:“黑叔说让我勤加练习,要让自己的身体形成记忆,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才会有记忆。”八叔听到这里,就把手里的鼻烟壶抛了过去。少年左手伸手一接,便将鼻烟壶轻巧地抄在手里,随即他一脸疑惑地看着八叔。八叔没说话,紧接着大手一甩,又将一物抛了过去。那物件表面白光一闪,少年看得分明,瞳孔一缩,不敢怠慢,当下双脚站桩,右手一个乌龙探爪,便稳稳将那物抓在手里,只见得手中寒光流转,不是出鞘的菜刀又是何物!
“八叔,你这是干什么,还好我有准备,不然又该脱手了!”少年有点不明所以,开口问道。八叔打了个哈哈,说道:“我方才并没有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但无论是扔给你的鼻烟壶也好,菜刀也罢,你不是都下意识地接住了?但是你用的力气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吧?你黑叔所说的身体产生的记忆,就是指在你没有刻意控制的情况下,你的身体自然而然便能给出的最准确的判断和最恰当的反应。”
少年低头看了看左手的鼻烟壶,又看了看右手的菜刀,似有所悟。
八叔见状,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厨房做早饭去了。
……
早饭过后,江流儿提着菜刀面对着青石砧板,站在了与昨日相同的位置上,此刻那砧板上又放上了一根若木枝条。江流儿努力让自己回想起昨日成功切分时的情景,不断地尝试着调整自己的状态。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息将吐未吐之时,手起刀落,斩出了与昨日近似的一刀。
“咔嚓”一声,若木枝应声而断,短的那截依旧是筷子长短。
“呼……”江流儿呼吸悠长,一刀斩出,他只感觉身上有汗珠析出,胳膊有些酸麻,手指有些刺痛。“还好,还好,在握不住刀柄前,看样子我还能再出两刀!”江流儿自言自语道,紧接着,他又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重新站定,片刻间又连出两刀。三刀过后,若木枝条一分为四,均是筷子长短。
“呼,呼……”江流儿双手撒刀,按住砧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摔在青石砧板上,裂成点点水花。“真是邪门了,这三刀切完,怎么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可累死我了!”说着话,他就想顺势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
“还是只能砍三刀啊?跟昨天比没什么进步啊?要是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外事院的好,就别在我这浪费粮食了!”江流儿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少年不用回身也知道肯定是八叔又过来了,当下强打着精神,站直身体,转身跟他说道:“八叔,我觉得我跟昨天相比还是有点进步的,您看我这一条若木切完,一点事都没有!肯定不会辜负您做的美味佳肴的!”说着话,少年强撑着,挥了挥胳膊,“我就是找找感觉,像您说的那样想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嗯,那样最好,这武者间都流传一句话,叫外练筋骨皮,内炼一口气。刚柔并济,自成天地。你呀,还差得远呢!好好干,别偷懒啊!”八叔戏谑地看了看少年,转身又遛遛达达地走了。
“外练筋骨皮,内炼一口气?刚柔并济,自成天地?”江流儿下意识地不停重复着八叔的话。他心下明白,像八叔这样的高人,说话肯定不会无的放矢,其中必有深意。“内炼一口气?炼气?炼气!”江流儿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炼气这个词陡然间击中了他的精神!
“舌抵上鄂津自生,神水三咽归丹田。气随意转定周天…….”江流儿不由自主的将自己这两天听来的唯一炼气心法一遍遍重复起来。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江流儿不断重复之下,下意识地便将舌头抵在了上膛上,片刻功夫便有口水充满了整个口腔。他慢慢地将口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了下去,只觉得精神为之一振,原来如此!只是这后面两句却又是什么意思?他苦苦思索却无所获,心下不由烦躁起来。
江流儿索性睁开了双眼。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休整,他感觉身体又充满了力量,于是他又挑了一根稍长一些的若木枝条,准备再次动手。凝神、静气、呼吸、吐纳、手起、刀落。手法干净,一气呵成。这次他干脆利落地连出四刀过后,青石砧板上留下了五段长短几乎相同的若木枝。
“成了!哈哈!”江流儿再次感觉体力不支,手上一松,将刀扔在砧板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这样,他还不忘大声嚷嚷:“八叔,快看啊,我又切完一根,这次我一口气切了四刀!一下了得了五段呢!你快来看啊!”说到底江流儿还是个小孩子,有点成就就想得到大人的表扬和肯定。
“不就又切了一根嘛,至于激动成这样吗?你要是一口气把那点活儿都干完了,我倒是可以夸你两句。现在嘛,还是算了吧!”八叔在厨房高声道。江流儿不以为意,能将学会的两句简单心法结合到自己刀法里,这无疑给了他巨大的成就感!江流儿没有看到,此时的八叔抿了一口小酒,嘴角噙满了笑意。
就这样,江流儿累了就参详那炼气心法的后两句,休整完了就继续切若木枝。一上午下来他切了七八根若木枝条,短的切三刀,长的切四刀,这些枝条堆在一起倒也可观。江流儿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中颇为得意。
……
“我说小子,这两天看你切若木切得挺上瘾啊,不过我怎么没见过你读书识字啊?你认字吗?”八叔一边小口喝着酒,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
江流儿嘴里正啃着一块骨头,含糊不清道:“识字,黑叔教过我,不过我写得不好。黑叔说冉叔的字写得好,绝对称得上是铁画银钩,矫若游龙,说等他好了让他好好教我写字。”说着话,他腾出一只手来,醮着肉汁在桌子上草草写了几个字,“八叔,你看,这就是我的名字,是不是写得还行?”
八叔凑过去一看,一口酒就喷了出去,他咬着牙花子说:“赶紧给我擦了,看着我都反胃!从今天起,每日午饭、晚饭过后都给我写一个时辰的大字,什么时候我说可以了,这事什么时候算完。”
江流儿臊得小脸儿通红,三口两口吃完剩下的饭菜,就骚眉搭眼地去自己屋里练字去了。八叔这边继续吃喝,心想“挺好的孩子,就是这破字写得,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他又啜了两口酒,似是想到了什么,高声问道:“江小子,你知道《道藏》吗”
江流儿小脑袋探出屋门,问道:“那是啥?吃的还是切的?”
八叔眉毛都竖起来了:“滚蛋!”
江流儿:“……哎……”
……
八叔这里毕竟是膳堂,不是学堂,江流儿这一个时辰里也不过是写些“大小多少、山石田土、日月雷电、金木水火”之类。饶是如此,江流儿也是写得满头大汗。期间他更是多次跟八叔抱怨,气得八叔直说要给他轰回外事院完事,他才不敢多言。在他看来,八叔可比刘师叔要亲切的多了。
一个时辰过去,江流儿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拎着菜刀就冲到了院里。只见他二话不说,带着情绪,拿起若木枝就砍。“当当当……”,然后他自己突然愣在那里,紧接着大声欢呼起来。
八叔这边在屋里听的分明,嘿嘿一笑,“五刀!这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逼着写了会大字,居然还给写突破了!”随即他高声说道:“有什么好叫的?!吃饱了饭来劲了,是吧?继续!下午不砍够十五根,晚饭就别吃了!”这话音一落,院子里就没了声音了,过了一会,有节奏的切段声再次响起。八叔起身来到窗边,隔着窗纱看了一眼,嘴角笑意越发浓郁。
……
“八叔,这肉好香啊!这是什么肉?”江流儿嘴里说着话,手下速度却一点没有放慢,肉片雪花般地被塞进他嘴里。八叔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酒,他也伸筷子夹了一口肉,轻轻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一会方才咽下,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道:“三净肉,用你切的若木枝烤的。”
江流儿顿时停下筷子道:“我不舍得吃了!”
八叔:“没事,我跟宗里又调了一批若木枝过来,够你切的!”
江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