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老书记的字还是那么遒劲而凝重，一笔一划似乎带有千斤之力。
铁军同志：
这是一封普通的老百姓含着血和泪的一封上访信，她充满愤慨饱含屈辱。很引起我的深思，我们有幸在这里可以为人民群众办点事，我们一点要珍惜。珍惜这个机会，不能浪费了老百姓对于我们的信任。你要派出得力干警，查清事实，以法办事。给老百姓一个公道，给社会一个安宁。
下面是魏一伯的签名和一封打印的上访信。
刘铁军反复地看了两遍，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魏一伯于他有师长般的情谊，在一封普通的上访信上批了这么多字，其中饱含了多少意思刘铁军完全领略。
上访信的底下签着张晓霞的名字，这个矮小的女人有着无所畏惧的勇气，她在上访信上公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让人感到，她有不达目的决不收兵的志向。刘铁军曾经答应她，一定要将张伯之死的原因查清。没想到他的对手有如此能量，不但制造了重重阻力，而且力道之大让刘铁军始料不及。
短短时间里，江鸿均就要改变他关于风云一号的布置，就要改变对于东平湖小超市拆迁死亡案的调查。尽管刘铁军有所察觉，可他没想到江鸿均和他们关系如此之密！
他隐隐感觉到，江鸿均和他已经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江鸿均如果再在公安，他的所有布置都会无法进行，心中设计已久的打黑行动将无法展开。
他抓起电话，通知于克、秦忠卿、范荣到他的办公室里来。他的心中已经把范荣列为打黑办公室的成员，她的公正和勇气已经得到全局干警的认可。
人不多，会议很简单，刘铁军开宗明义：“风云一号方案我们已经执行一段时间了，由于大家的努力，聚信堂与长刀帮两个具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已经进入我们的侦察视野。从侦察的角度来讲，我们完全有权力认定上述两团伙为黑社会性质。下面的工作，根据胡老三的证词，东平湖小超市拆迁至人死亡案的主要制造者是田俊六，应该立刻对其刑事拘留。这件事，由秦忠卿同志来执行。根据代勇和秦中路的供词，太阳城有重大贩毒和杀人嫌疑。但是，目前由于秦中路的翻供，代勇的失踪，我们的侦察线索中断。于克负责，立即到秦中路服刑的劳改队去。他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估计在监狱里他应该有悔过之心。你去做他的工作，重新获取证据。代勇的事情还是由秦忠卿负责，继续查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面还有两件事需要范荣和我去做，一是范荣到医院去一趟。到病房去找一下朱筠，有人给她送了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我想这是他行贿的铁证，你去把证词取好，银行卡收好。然后，再给你一项任务，你到分局去带领治安大队查处大双喜。据说，这一阵子，息彩萍的大双喜赌场又开始营业了。借此机会我们一定要将其打掉！打掉之后，你要细致取证，弄清大双喜为什么敢明目张胆的公然设赌，她的背后是什么人？尤其是涉及到我们公安干警，更要严密调查落实材料。如果有我们的人张开保护伞，我们要坚决查处，绝对不能姑息。
另一件事有我去做，当我们做好这一切的时候，我们要开始风云二号的扫黑专项行动。
我希望大家记住了，我们是警察，我们的职业道德要求我们不能和黑社会共存。一句话，有我无他，有他无我。在川江，任何黑社会的存在，任何黑恶势力的横行，是对百姓的伤害也是我们警察的耻辱。”
于克第一次发现刘铁军说得动情，他表情严肃，两只眼睛射出坚定的目光。刘铁军的态度绝对地感染了在场的其他三个人，三个人几乎是同时站起来说道：“刘局放心，我们立即执行。”
刘铁军说的再清楚不过了，三个人转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刘铁军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滚过一丝欣慰。尽管我们的公安队伍里出现了不少败类，尽管他们严重影响了警察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但是，我们队伍的主流是好的，中坚力量永远是能战斗的。否则，天下岂能安定？
作为多年的警察，刘铁军当然知道周总理的一句名言：天下安危、公安系于一半。身为川江市数千名警官和武警官兵的最高首脑，他也记得上任之初，魏一伯书记和他的谈话：“为警一任，安定一方，责任重大啊！我们坐在这样的位置上，是我们的荣幸，是党和人民的信任。我们不能辜负这个信任，也没有权力辜负这个信任。川江市的社会安定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魏一伯学贯中西，知识渊博，说起话来侃侃而谈。可是，那一天，他说的很少、很关键，也全部地深深印进刘铁军的脑海中。
此刻，屋子里没有人，他再一次地拿起那封魏书记批了字的上访信，反复地又看了一遍，心中的愧疚油然而生。进入川江，主政公安已经半年有余。可是这样的一起案件仍然是访到了书记的案头，他心中默默地说：一伯书记，是铁军的工作没有做好啊。
想到这儿，他抓起电话通知办公室：“让任克强到楼下等我，我要出去一趟。”
然后，他换了一套便装，手袋中放了一台微型录音机进电梯下楼。
任克强将他的切诺基已经开到门前，刘铁军上车挥手说：“城建局。”
刘铁军今天的目标是逯平，他需要见逯平一面。
由于电话中已经联系，逯平在他的办公室看到敲门而入的是刘铁军，他立刻站起并上前一步握住刘铁军的手说：“听到刘局要来，兄弟把茶都给你沏好了。”
然后，他拽着刘铁军的手，向沙发上一让说道：“请！”
沙发的前面是一个大理石的茶几，上面放着一套精美的茶具，那细花瓷杯像玉一样透明。一个小小的玉瓷壶，六个小小的玉瓷茶杯，一把镊子一把电水壶。
果然，一个精致无比的玉瓷盖碗中已经沏好“洞庭碧螺春”。逯平用电水壶中的水先将那几个茶杯淋了一下，然后，用那个不锈钢的镊子挟起茶杯将水控净。这才从那个盖碗茶中往一个小茶壶中淋水，小茶壶的上方是一个带有滤网的漏斗。茶水淋进，他再用这个小茶壶给刘铁军前面的茶杯倒进清香扑鼻的茶水。
这一番仪式般的沏茶，逯平非常的庄重。看逯平细皮嫩肉的，刘铁军知道这是一个很懂养生和保健的人。
“逯局，不必客气。我这次来实在是有公事相烦，逯局长不会厌烦于我的打扰吧？”刘铁军发现逯平终于将茶沏好，他开口说道。
“哪里？刘局长能够来到我这里，我非常地高兴。不管是公事和私事，有用得着我逯平的地方，刘局长尽管说。我能办的肯定办好，不能办的肯定有个解释。”看样子，逯平不抽烟，他也不让烟。他端起小小的茶杯向刘铁军一举，轻轻地呷了一口，非常爽快地说道。
刘铁军庄重地看了他一眼又说道：“逯局长，我们谈话最好是只有你、我。”
逯平马上站起，他的办公室的门是一个密封的实木门，上面是一把很漂亮的暗锁。逯平一把带好，从里面锁好。然后，他笑着走回来：“刘局长，我谁也不接待。今天的任务就是听刘局长的教诲，我洗耳恭听。”
铁军闻言一笑说：“哪里？我怎么敢说是教诲？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想听你实事求是地向我介绍一下。东平湖小超市拆迁至人死亡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全市不知道的不多。”逯平吹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香茶，细细地呷了一口，听的很专注。
“据我们调查此案的同志说，黎元昊有一张拆迁批复。而且，时间是在此案发生之前。可是，在我们开始调查时没有这张批复。逯平身为城建副局长，主管动迁。这件事你一定知道，希望逯局长能实情相告。事涉一起人命案件，你、我都是中共党员，应该怎么说你心里一定清楚。”刘铁军观察逯平，发现这人表面镇静，拿着茶杯的手却微微颤抖。因此，刘铁军的话说的很重。
逯平闻言好半天没有说话，终于，他起身走到门边向外听了听，回头说道：“这件事，也就是你刘铁军亲自来，换个其他的人我也不能说。”
说完这话，他踱到自己的办公桌后，他翻起了台历。不一会他翻到了一张，然后，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到一页他招唤刘铁军：“刘局长，你来看。”
刘铁军放下茶杯，走到他的跟前。原来，那个本子上和翻开的台历上有一行意思相同的字：市政府副秘书长林凡电话指示，给万里公司开具东平湖拆迁通知书。
下面一行小字，是接到电话的时间。
“刘局，这是我亲自做的电话记录。”
林凡！刘铁军当然知道，而且，他也不吃惊。这个人和万里公司黎元昊的关系不算是什么秘密，川江市地下流传已经很久了。但是，这个电话记录还是让刘铁军震惊。一个市府的副秘书长为黎元昊这样的人打这样一个电话，背后的猫腻一定不少。
可这个逯平如此慎重！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官僚呢？刘铁军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
“逯局长，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吧？有人发现黎元昊和你的关系也是非同小可啊！在你的住宅附近有人发现，这件事情的前后，黎元昊曾经出现在你的单元。”
听到这话，逯平急了，他双手一摊说：“刘局长，天地良心，我逯平虽然什么不知道，我也知道人命关天。你放心，这件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信，我可以和林凡当面对证！”
逯平脸色发红，眼睛瞪的很大。
“我相信你！”刘铁军拍了拍他的肩，稳定了逯军的情绪。
“但是，我说的事情恐怕也是事实。黎元吴的万里公司兼做房地产开发，东平湖是块人人思之欲得的地块，你能和他没有来往吗？即使，黎老板清晨拜访也算不得什么！”刘铁军又说道，他发现了逯平心中的不稳。不管他颤抖也好，还是急眼中的表态也好都只能说明他和黎元昊有一段故事。刘铁军刑警出身焉能看不出他动荡中的心态？因此，话锋一转再次刺向逯平。
刘铁军的话让逯平心中一阵慌乱，他之所以没收黎元昊的钱，之所以没敢给黎元昊办事，他就是害怕，害怕有朝一日因此而惹祸。果然，刘铁军找上门来。虽然是如此平和的谈话，可这里面的厉害逯平也是官场多年他岂能不知？
只见他手一抖，那个玉瓷茶杯落到了大理石茶几上，只听“当啷”一声，立刻粉碎。逯平掏出一个折叠整齐的手帕，急忙一顿擦。口中还说道：“刘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虽然是一阵慌乱，可逯平已经考虑好了：何必为了别人卖上自己。于是，他将黎元昊如何到了他家，如何给他送了一包钱，如何要求他开具拆迁通知的事讲述了一遍。但最后，他双手摇着说：“刘局，兄弟一个要求，千万别做笔录，我也不作证人。事情提供给你，你便宜处理。兄弟算求你了！”
看着逯平慌乱的神色，整齐的头发，刘铁军无奈地点了点头。
54
铁门每逢开启都会传来“吱嘎嘎”的声响，那声响刺激耳膜让人心烦意燥。秦中路带头喊道：“走、走，上工了！”
他已经是这个监舍的铺头，这个“职务”是监舍的“内定”。它不需要“普选”，也没有谁来“任命”。这个“职务”来得可是不易，它是力量的结晶，血拼的果实。像一群狼一样，在殴斗和撕咬中胜利者为“头”。这样的头，他有绝对的权威，无人敢于挑战。天气热了，有人会拉起一个床单，两个人为他煽动这个床单扇风去热。晚间劳动回来，他躺在床上会有人上前给他按摩。那一个犯人来了探监的，送点什么好吃、好用的，头一份得孝敬他。虽然仅仅是个铺头，可他在这里却有“王”者的待遇。
秦中路没有想到他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项佩曾经和他说，只要他坚持住一切都会好的。虽然在法庭上项佩慷慨陈词，一番口若悬河的辩护词，可是最后一句是，请法庭对我的辩护人在量刑时予以考虑。
听了这句话，秦忠路的心里凉了半截。项佩是川江市很有名气的一个律师，在长刀帮里不仅是二哥，也是军师。他摇头晃脑，总给人一个智慧超人的感觉。按照他的说法，谁要是犯法进了监狱，他有的是办法让你平安归来。法律条文倒背如流，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似乎那法律都是他订的一样，可怎么让法庭量刑时来考虑呢？在秦中路的印象里，他项佩可以挽大厦于将倾。只要是事涉法律，他抬手就会摆平。某种意义上，他好像就是一个神仙。可这神仙怎么也得法庭来给做结论呢？从那一刻起，秦中路明白了，项佩这个神仙是个假神仙，是个骗人的泥神仙。面对法庭，他那套把戏没有多大的用处。果然，法庭那个年轻的法官，经过一段的休庭他宣判了秦中路十五年有期徒刑。大概这是有期徒刑中最长的刑期，秦中路当时就试着眼前一黑，十五年哪！这是什么样的十五年呢？人生最好的年华！十五年后，他将是天命之年，还有多大的奔头呢？
项佩不见了，他再也没有出现在秦中路的视野。他的心中失望到了极点，这些狗屁律师，除了自吹自擂还能干点什么？真不如听信那个警察的，立个功什么的，法庭肯定会考虑。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其实都是一家的，公安局给写个立功表现什么的，比他这个狗屁律师说上一年都好用。秦中路带着这个后悔来到了劳改队，走进了这个监舍。
监舍里一共11个人，都是十二年以上的重犯。个个横眉立目，个个膀大腰圆，身上刺着龙的，肩膀刺着凤的。有一个家伙最奇怪，两条大腿上分别刺有两个美女，人像个耗子，精神头却满足。没有事，他愿意指手划脚地自吹自擂。他悄声说他杀过两个人像辗死两个虫子，这里得让他来当老大。要不然，晚上睡觉他就咬下你的鼻子。
秦中路进过云南的丛林，到过广西的山地，遇到的人不少，经过的事也不少。他上前拍拍那个“耗子”：“小子，我没杀过人。不过，我睡过你这样的人。”
“哎呀，他妈的，和老子玩这个。我他妈的强奸了你！”话没落，他身体跃起转身就是一个飞脚。也别说，他的动作还是真利索。
秦中路一点也不含糊，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躲的。好像他的身体动都没动，“小耗子”的脚走空了。一脚走空，秦中路就再也没给他机会。他用云南学过的泰拳将“小耗子”砸的鼻孔窜血，满地找牙。
当天晚上，秦中路就成了铺头。他睡在头铺，众犯人将最好的被褥“献”给了他。可他双眼微闭，鼾声渐起。他观察过了，“小耗子”虽然被打倒在地，连喊饶命。可是，他狡黠的眼珠仍然在打量秦中路。秦中路心中明白，“小耗子”不能算完。果然，入睡不久，“小耗子”穿鞋下地摸了过来。到了秦中路的铺头上，他一手摸着秦中路的脑袋，张开大嘴可就真照他的鼻子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早有准备的秦中路脑袋一闪，抬手一“炮”。立时，黑暗中传来拳头和肌肉相撞的声音。“小耗子”满脸血花，连喊：“饶命！”
从此，这个监舍里再也没有人与他为敌，所有的人都叫他“老大”。这“老大”是按照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诞生的“老大”，权威性不容置疑。监舍内11个人全部唯他马首是瞻，他一个眼色全部规规矩矩地行动。勇气和胆识使他成为王者，暴力和强权使他成为“老大”，秦中路一声喊，所有的犯人立刻鱼贯而出。
这里是一个生产轮胎的工厂，从监舍到工厂还有一段路。自然有管教喊队，带领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去上工。
是的，秦中路在监舍中够威风了。可在管教的面前，他还只能站在队伍里，和那些犯人齐步走向劳动地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