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转过身去,在两处怪石遮挡下,一株小小的莲花在一汪泥土中显得楚楚可怜,花瓣并不好看,每一片都参差不齐,再看那花的颜色,白色里带着像血丝一样的紫红色,叶子稀疏零落,每一片也格外单薄。
花朵四周笼罩着团团黑气,包裹着花朵,好像要把花朵分分钟侵食掉一样。
这时花朵发出人语:“长黍,你可记得我?我是离阳子啊,救救我,我被困在此处60年了”声音时快时慢,还带着时大时小的啜泣声,听到的人心里无比难过,让人如同在梦中一般。
“长黍,好兄弟,拉我一把,把我连根拔出,我便自由了!”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如同孩子的童音,又如妙龄女子的撒娇时的侬侬细语。
阳介眼前仿佛看见了,那只胆小的小松鼠惊恐又悲戚的样子,不禁恍惚起来......
“糟糕!”阳介这次全靠他坚毅不拔的意志力和不畏鬼神的定力没有被妖花的幻象所迷惑,他赶紧转头去看长黍,只见长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眼神里已没有了恐惧,执着而勇敢地向花朵走去,伸出双手欲将眼前的这一株妖花连根拔出…….
“长——黍——”
语音未落,长黍的手踝处被什么狠狠打了,长黍因为惯性向后摔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山洞入口,道一主持由清善小和尚扶着进到了洞中,清善很熟悉地将一处乱石中找到一截蜡烛点上,洞穴里亮堂了起来。
“道一主持?”阳介说“这是怎么回事?妖藤天乩呢?离阳子呢?还有”
“还有玄汐呢?”好几个问号接连抛出。
“不可信它言!”道一主持说:“天乩?这,这便是天乩!”
“啊。。。”
大家看向妖花,此时这可怜的花已经变了模样,它摇身一变,长约有一人多高,别的花,花瓣是一片一片叶子包裹起来的,而眼前这朵花,是由一整片花瓣包围而成,四周是尖尖的突起,锋利的像是一根根带剑的拳头,白色花朵上鲜红的底端,像是浸泡在血水里,叶子细长顶端很尖,不停舞动着,像是伸手要抓住眼前飞过的一切东西,阳介想起了露台山洞里那个藤妖舞动灵活的藤蔓。无数片叶子忽上忽下毫无规律可言,有时高高伸起时将花朵紧紧包裹。
黑色的雾气从花心处吐进吐出,如此邪恶的模样,哪里有刚才楚楚可怜的小白莲的模样。
虚虚幻化中,道一主持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60年了,我明知道不可能了,可是我依旧要一试,我要救他!”道一主持说。
“天乩,放了他,放了他,我把金钢斩妖铃给你!”道一主持已然控制不了情绪。
“道一,你真把我当成了当年那个愚蠢的傻瓜了!”妖花的声音由老幼中青,男女混声组成,时不时的冷笑让人背脊背发冷、不寒而栗。
“60年前,你诱骗我要用斩妖铃换你的性命,为了这个斩妖铃我在露台山囚禁了八百年,没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秃驴就把我骗了,还好,还好,我要了那只臭松鼠做人质,不然,我还真会被你耍弄了”妖花的声音断断续续。
妖花抖动着枝条,一片黑雾浓浓地喷出,黑雾淡去时,露出一张脸来,惊恐万分睁着血红的眼睛,那眼神里透着绝望和无助,那是离阳子,和长黍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黑雾里的离阳子嘶哑着声音喊着:
“道一道一,别离开我,我害怕,你,你会回来的吧?我等着你!”
道一主持老泪纵横,已经悲戚的说不出话来,清善连忙扶住主持,扶他在一处石台上坐下。
离阳子脸上血污满布,两只耳朵鲜血淋漓,半边脸颊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的白骨。浓雾在离阳子周身缠绕,隐约看见离阳子的肚腑已经溃烂打开,里面只有一颗还依旧鲜活的心脏扑扑通通地跳着,周身灰色的毛已经斑秃的所剩无几。
“可怜的离阳子”阳介再一次想起在露台山上与道一嬉戏打闹,油光水滑的小松鼠。
道一扑倒在妖花前面,心痛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
“离阳子,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你留下当人质,我明知道天乩无五脏,是一个没有心的妖怪啊,怎么能就这样把生性胆小的你交到这样的人手中?”
道一悔恨的泪水婆娑而下
阳介看着道一,丝毫不为他所动。
“道一住持,当初离阳子返回山洞救你,你为了活命,对天乩许了愿,拿到铜铃为天乩解禁,可是你没料到天乩会拿离阳子的命做为要挟,更没想到,这个铜铃,惠成主持是多么小心地守护着!”阳介毫不客气地说。
长黍问道:“那个金钢斩妖铃?那不是擒妖降魔的吗?天乩要它干什么?”
“800年前这个铜铃原本是混沌所有,被天乩偷走并且遗失在露台山附近,正是因此,天乩才被混沌封印在露台山上800年,弥勒寺原住持拾到后发觉这个铜铃可以帮助妖兽重见光明,打开天眼,知道此非善物,于是,由七位得道高僧一起,用了三年的时间,将金刚经铸于铜铃上,将铜铃的妖邪封锁,并开启它降妖除魔的法力!”阳介冷眼看着道一。
“做为佛门弟子,你又是惠成主持的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你岂能不知?”
道一瘫坐在一旁,双手依然紧紧抓着胸口,艰难地说:
“那时离阳子唤醒了我,我一息尚存,告诉他,我有降住妖藤的法子!于是离阳子躲了起来,我与天乩谈判,天乩也知道自己无法消化受过佛法普照的僧人,看见在露台山上我为了救离阳子拼尽全力,明白他在我心里的份量,而离阳子就在此处,于是他提出了要求让离阳子做人质!”
“那,比我还胆小的兄弟能答应?”长黍已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问道一。
“天乩拉我从泥潭出来,并恢复了我的筋骨,让我,让我......”道一说不下去了。
“让你劝说离阳子答应!”阳介说了出来。
“啊,是你劝说离阳子答应的?”长黍颤声说“离阳子答应了?”
长黍想不到,小时候比他还怕老鼠,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的离阳子肯同意这个交易,而且一答应就是60年。
“离阳子身手敏捷,体型小不易抓住,要不是露台山上毫无防备,藤妖是抓不住他的。”道一说。
“那倒是,我们松鼠一族别的本事没有,灵活躲避危险这得是我们生存的第一救命本领。”长黍说。
“我知道离阳子躲在何处,对着那处给他说,说我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盗取出铜铃,明天此时我一定过来用铜铃换他。”
“可你,你没有回来!”妖花包裹下的离阳子睁大眼睛,眼睛里眼珠上像是覆了一层白膜,分明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没有回来是因为没想到惠成师傅把铜铃看得比命都重要,我连铜铃的边都摸不到!”道一提高了声音。
“最后你骗来铜铃去找天乩大战,要将天乩降服,没想到天乩就是死也不放离阳子,虽然天乩被铜铃削弱了势力,变成了一株韶花,韶花可以幻化人的神智,让人心智尽失,他死死拖住离阳子,已和离阳子成为一体。”阳介接着说:“这就是你的谋略?你的聪明计划?真是可怜了离阳子啊!”
“是我太自负了,我以为,拿了铜铃降了天乩,就可以救出离阳子,可没想到,天乩孤注一掷,我好后悔!”道一悔恨交加。“现在天乩每月都在寺里骗一个香客,做为养护他的肥泥,听说昨日又丢了一名幼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
“还记得那时劝说离阳子答应当人质的时候,离阳子惊恐的眼神,哆嗦着显了身,吓得都失禁了,可是为了我,因为他信任我,从小他无父无母,兄弟姐妹失散,自从我俩在露台山相见那一日,他就视我为最好的朋友,他可以为我付出性命,而我不同,我自持力大无穷,又有惠成住持庇护,看起来勇敢威猛,其实自负狂妄,自以为是!而离阳子看起来胆小懦弱但却为了朋友可以牺牲一切!”
“是我辜负了他!”道一老泪纵横。
“可是后面你得到了铜铃给了那花,那个什么韶花便是,救了离阳子不就可以了吗?”长黍还是一头雾水。
“那个铜铃被那些老秃驴施了法,刻上了金钢经”韶花天乩生气地喊着,枝条乱摆着。
“我拿这样的铜铃交于混沌,企不是要灭我全族吗?”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吗?”长黍愁苦地说:“离阳子不就没救了吗?”
“现在有一个办法”道一坚定地说:“以我现在的佛缘,加上这几十年收纳的香客的梦境提高了我的法力,我可以坐化了,我的尸身里会有金舍利一枚,和斩妖铃炼化,可以去除斩妖铃降妖的灵力,这样,天乩就会放过离阳子了!我也能就此一去了了我对离阳子的60年的愧疚!”
“道一,不可!”离阳子的声音从韶花中的黑雾中传来“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不怪你!”声音断断续续“当初如果你死了,而我躲过一劫,你认为我能过上好日子吗?”
“离阳子!”道一和长黍同时喊起来。
“真的不行,这韶花已和我合为一体,这60年来,这许多无辜人的性命滋养了他也养活着我,我害怕过,也怪过你,道一,但是,我回不去了,你也不用为我枉送了性命!”离阳子说着,大家都安静了,洞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长黍,看见你真好!”离阳子说:“没想到再一次见面让你看见我这样!对不起,长黍,我也帮助长乩做了吞食人类的坏事,为了让道一尽快收纳梦境提高法力,也用身下的肥泥做成了香料给香客使用。我做了这么多坏事,长黍,你会原谅我吗?你们都走吧,让这妖花和我一起毁灭吧!”
道一心痛无比,“傻瓜,怎么能怪你呢?”
长黍哭着说:“离阳子,我的好兄弟,你要挺住,不可以啊!”
“道一,现在的我是不是也很勇敢呢?”离阳子露出了微笑,就像那天露台山上和道一一起玩耍时的那样,他用他那已成了枯枝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抓住了自己那颗裸露在外面怦怦跳的心脏,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心脏颜色不再鲜红开始转为暗红,最后变成了黑红,伴着最后两下挣扎的跳动,最后化作碎片纷纷落下!
韶花没想到离阳子能够下定决心自毁,正要阻止却已经迟了,韶花天乩浑身一抖,花瓣一片片飘落,那替代天乩与道一传话的星雾也越来越暗,长长的叶子无力地耷拉下来,整株花就此枯萎......
“离——阳——子——”
阳介拖着长黍离开了洞穴,长黍一路上抹着眼泪。
突然惊到“掌柜的,玄汐怎么办?”
阳介没有回答,走下山转头回了弥勒寺。
这时寺院钟声敲了三下,这是做了早课用斋饭的时间到了,二人腹中饥饿,来到昨日的后院过堂,一眼看去,便看见了玄汐正在厅中穿梭往来,与后厨的和尚们混得烂熟,帮忙布斋添菜。
阳介和长黍找了位置坐下,长黍拉了拉阳介,阳介抬眼望去,玄汐正端着一碟子点心拉着一个红袄绿裤,白胖可爱的小男孩过来,与阳介长黍二人一起坐下。
长黍好奇的问:“玄汐,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到处找你。这小孩是谁?”
“他是壮儿呀?”玄汐眨巴着眼睛说,“昨晚上我寻得了寺里的主厨和尚,请教他教我做糖缠,出来太晚了,看见这红袄绿裤的小家伙骑在寺院围墙上下不来,直叫唤,我一想这不是昨儿那个老妇人走丢的孙子吗?这么明显的特征,一定是他!”玄汐嫌弃地看着壮儿的衣裤,“于是我就把他抱下来带到这里了!一会儿他的家人就来接他!”
壮儿粉白可爱,这红配绿若是在一个皮肤黑长相一般的人身上那一定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是这粉白可爱的样子,水淋淋的大眼睛,黑发乌眉,配这一身还真是俏皮可爱呢!
壮儿童音软软:“姐姐漂亮,还好吃!”
“漂亮我心领了,好吃可不敢!,”玄汐刮了一下那小鼻子“是姐姐做的点心好吃,以后可不能调皮了,回家要说说你爹不能那样对待老人!”
说了这许久,阳介早就饿坏了,抓起碟里的点心放进嘴里。
“天哪,真好吃!”
眼前这盘点心是由鸡蛋、油脂和面粉,细切后油炸,再用饴糖、蜂蜜搅拌沁透,故曰'糖缠',它口感绵甜松软,色泽金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味道香浓。小小一块点心,工艺却极其复杂,一个没有对食物有真爱的人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精致美味的点心的。
长黍经历了刚才,原本味口不佳,吃了一个,也拍手称绝。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吃着糕点逗着孩子,别提是怎样的和谐幸福了!
第三天,寺里响起丧钟,道一住持坐化了,留下两粒金舍利子,肉身化为一片灰烬。
三人连忙去了洞中,里面一片凌乱,原本韶花的位置已成了一滩软烂的泥潭,中间有一个铜黄色的小物件,上面系有红绳,正是那斩妖铃,阳介掂脚将铃拿出,仔细端详,上面的金钢经依然存在,而下部原本只有一个悬锤的地方此时多了一个,细细看去,一个悬锤圆圆的有两个大耳朵,俨然一个和尚的模样,一个刻着大尾巴松鼠的模样,看来,他俩60年没续上的缘分在此铃里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