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姨浅薄如白桃花般的嘴唇微微诧异的小小张开着,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伯言以这种狼吞虎咽的不雅方式吃饭,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单薄消瘦的小子这么大的肚量。
伯言却是吃的嘴上手上都有菜渍,他像是鲁迅先生笔下埋头苦干的那个人,只不过他换了种方式,单纯的埋头苦吃罢了。等到肚子的容量达到极限,女儿红的酒力也开始酝酿发酵,伯言着实有种想要把胃里积食全部一吐为快的冲动。
他拿起桌旁属于自己的手帕抹了抹嘴,抬眸间却见陆小姐正脸色惊奇的看着自己,他略有疑惑的眨了眨眼,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好在身体很快给出了他最为真实的答案,陆伯言不只是患有过敏性哮喘症,天生孱弱的他还有极为严重的先天性肠胃疾病。自打可以吃饭的那天起,伯言就饱受胃痛和腹胀的折磨,以至于他一直以来都只敢少少的吃上那么一点儿,从来不敢像这位新入住的灵魂这样肆无忌惮的大快朵颐。
伯言的额头上很快就因为腹部传来的剧烈绞痛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的机体习惯性的弓起了身子,双手死死的勒在腰间,以借此来勒紧胃部,减缓胃酸的分泌和发酵。
他不知道这种治疗胃痛的方法有没有严谨的科学论证,但身体上沿袭下来的条件反射般的行为习惯却暗示着曾经的伯言每每在胃痛时分都会选择以这种方式来享受疼痛的折磨。
陆姨很快收起了惊异的表情,她微微蹙了蹙眉,轻轻将红裙边沿搂起,小跑着去厨房倒了杯温热的水递给了伯言。接着她又极为熟络的用滚烫的开水湿了把毛巾,然后轻柔的用纤细的葱玉手指在伯言的额头上擦拭起来。
她的方法也没有科学的论证,更不能说她这样做就可以减缓伯言的疼痛。只是在过去的某时某刻里,这个不经世事的年轻女子在第一次遇到伯言胃痛的场景时,手忙脚乱的选择了这种她认为可以行得通的方法。
她只是单纯觉得这方法是自己所能为伯言做到的一切,在伯言最疼痛难忍的那一刻,她所能做的不是感同身受,而是尽她所能的给予伯言最大的关心和温暖。
以至于两人之间早已形成了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就像是拉肚子时,母亲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治疗的药物,虽然不一定有医生的药方管用,却总能给予你心灵上的慰藉和安抚。
“怎么样?还疼吗?先回房躺着吧,让四月趴在肚皮上给你暖一暖”,陆小姐放下了毛巾,开始用她掌握的另一种本领,白皙的手指握成拳头,用骨节在伯言的背上来回捋动。
伯言还是很痛,事实证明陆小姐的方法都没什么作用,但偏偏他的心情却很愉悦,就像是体内的多巴胺在陆小姐的手开始捋动的同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势激昂的迸发出来。
这种独特的行为影响心理的结构模式,只在两人无间的相处岁月的过渡下,才会显得那么奇妙。
在陆小姐的搀扶下,伯言很艰难的甚至是步履维艰的弓着腰缓慢的走进了最里面他的卧室里。
打开昏黄的白炽灯,两米长、一米宽的小床上平整的摆放着被子和枕头,一尘不染的床单上隐约可以看见少数几根属于四月的绒毛。
四月是一只猫,一只体重十五斤,脸蛋儿圆乎乎如同一颗精美橙子的橙黄色、浅粉色、白色相间的纯种橘猫。
说来也是一件奇妙的故事,四月的母亲九月是陆小姐在收养伯言的当天刚领养的一只流浪猫,结果还没等她给这只突然闯入小红楼的可爱毛孩子起好名字,又一个小小的生命闯入了陆小姐的世界。
那年的那天是九月初一,所以橘猫的名字是九月,而伯言的生日则被定义为九月初一,又刚好的,这一天同样是陆小姐的生日。
一切在冥冥之中注定相遇相知的人儿,都在缘分的牵连下,以奇妙的方式相聚在了一起。
四月酷爱睡觉,闲余时间则又喜欢吃同样闲着的小鱼,总结来说,这只闲猫喜欢趴在伯言的床上或身上睡觉,清醒时分又总想吃几条闲鱼来解解闷。
“喵呜”。
四月一直睡到伯言坐到了床沿边上才极不情愿的醒了过来,她喵呜的叫了一声,以借此宣示自己的困乏和不满。陆小姐却毫不留情的把四月强行推到了一边,然后招呼伯言平躺到了床上。
四月极熟络的攀上了伯言的肚皮,一如过往的无数个晚上那样,先是九月,再是她。
陆小姐轻柔的帮伯言盖上了被子,然后又去厨房重新湿了一下毛巾,敷在伯言的额头上来稀释他因疼痛而不断沁出的冷汗。
她搬过伯言屋子里的那张木椅坐在了伯言的身旁,娇嫩且温暖的双手握紧了伯言的右手。
一如儿时伯言吵闹着要陆小姐讲故事才肯睡觉时的场景,每每那时候,陆小姐总会讲一些她演艺生涯的经历,或辛酸或愉悦,陆小姐的人生画卷就在无数个夜晚里,流入了伯言的耳朵里,并深深的沉淀在了记忆的海洋里。
感受着肚皮上熟悉的毛绒绒的温暖、感受着手心处陆小姐手掌的温暖,伯言似乎都忘却了这时候他最需要的是一颗止疼药,他合着眸子,嘴角因痛苦而勾勒出来的纠结线条渐渐舒展开,变成了带有甜蜜意味的浅淡微笑。
五分钟、十分钟,一直到伯言沉沉的睡去,发出了细微的酣声,陆小姐才满是担忧的帮伯言紧了紧被子,然后轻柔的关上了房门,安静的走了出去。
事实上连伯言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快就沉睡过去,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满脑子都是事情的他不到凌晨时分是睡不着的,而他本身也不觉得睡眠不足,就好像睡觉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而不是享受一样。
可偏偏在此时此刻此地的陌生房间里,他却睡了人生中第一个有香甜味道的安稳的觉,在梦境中,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一句他曾经不理解也不认同,现在却跃然纸上不得不提的一句话。
“有的人想睡觉,但不是因为困倦,而是出于对睡觉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