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言小友,可否有空去老夫家中小坐片刻?”,温庭君对刚才发生的一幕恍若无闻一般,待到场间惟余两老一少三人,温老浅笑盈盈的捋着胡须看向伯言道。
何忧之上前一步,冲伯言歉意解释道:“我们两个原本已经打算不日退出画坛,不过前不久听人说秋阁这小子近来为钱财所惑,所作皆为下乘之品,今日得见,看来传言不虚。还望伯言小友别把这小子的话放到心上”。
何老与温老又不相同,楚秋阁是他从孤儿院里发掘出来的好苗子,这三十多年来,他亦师亦父的照顾着楚秋阁,本以为自己可以扶携他走上正途,却没想到最后还是事与愿违,楚秋阁现在已经被名利蒙住了心思,所著作品低劣不堪,这让何老如何不气!
“你还好意思感慨,当年你收他的时候我便说过此子心性不正,手段阴险。不过你这老头听不进人话,偏以为这少年天资聪慧,极有天赋,是块儿可造之材,这下你信了吧,这小子画画的天赋我没看到多少,勾搭权贵,牟取利益的天赋倒是人上人”,温老略得意的调侃何老道。
何忧之苦涩一笑,枯皱的脸皮受此事的影响好像又苍老了些许,他摆摆手,又摇了摇头,最后轻声叹息道:“好在我后来听了你的,没让他正式成为我门下,只让他以挂名的身份求学,要不然,以此子贪图名利,巧于钻营的性格,非脏了芬南画坛不可”。
“由画作可以窥探内心,他现在已经完全走上了一条靠创作低廉作品敛财的歪路,而他的人品如何,也可见一斑。你还记得叶翔当年出的那场事故嘛,一个画坛新起的璀璨明星突然间被人废了手脚,这事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之祸,我事后调查过,动手的那几个小混混的头目赵彪,是你这好徒弟的私交好友,要说这件事和他没关系,我说什么也不信!”,温老微微颦眉,颇为叹惋道。
“此事当真?老温,你可别为了给叶翔正名胡口乱诌,他们两个可是最好的朋友,秋阁就算是贪图名利,但我不信他真有害人之心”,何老还是不愿意接受楚秋阁品行低劣的事实,他挑了挑眉,急声质问道。
温老却是紧蹙着眉头冷静道:“你少和我叫唤,这种事情我有必要拿来和你开玩笑?一个贪图名利的人,怎么就不会有害人之心?要按你这么说,那恶人还都是不喜欢钱财的圣人了呗?老何,你听没听过这么一句话,一段阴谋中的凶手,往往是利益关系中最大的受益者。我且问你,叶翔的双手被人打残,甚至差点断掉,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何老有些心慌,更多却是凌乱,或真相或阴谋等等杂乱的信息一时间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你先让我理理头绪,利益关系,叶翔和秋阁是最好的朋友,但当时叶翔是画坛的明星,秋阁却始终被他压一头,叶翔的手被废掉后,借助我的声势,秋阁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成为了新晋的画坛明星,也就是说,最大的受益者其实就是……”,将这一段关系处理清楚后,何老猛然瞪大眼眸看向了温老,接着他脸色铁青的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把旁边的低劣画作打碎。
“怎么样,这下清楚了吧?何况我手里还掌握有他当年犯罪的人证,碍于你的面子,加上他这些年混得风生水起,我也不忍毁他前程,就想着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过就今天看来,他不光不思进取,还把你的庇护当成了放纵的资本,就这种照猫画虎换个颜色的抄袭之作他都敢拿出来当展品,且丝毫不知羞耻,更无悔改的意思。所以事到如今,这件事怎么处理,你说说看?”,温老挑着眉头,嫌恶的看了眼这张四不像的画作道。
何老犹豫的皱着眉靠在圆柱上沉思起来,许久之后,他面目坚定的沉吟道:“这件事还要继续往清楚调查才是,一旦证据确凿,我会劝他自首,还叶翔一个清白!”。
“好,你没昏头糊涂的偏袒他我就放心了,回去我就着手收集资料。说起来,你还有心情拉我来欣赏你乖徒儿的画展,就这种垃圾画,你也不怕脏了老夫的眼”,温老气冲冲的指着满堂的画作怒斥道。
何老半苦涩半无奈外加赔笑的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他摊开手摆出一副老小孩的样子道:“我也没想到传言说的都是真的啊,秋阁之前的画作还是有一定鉴赏性的,不过就今天这画展里摆出来的画,确实都是一堆没有品味的垃圾”。
伯言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两位老人半争论半商量的对话,他突然发现就算今天没有自己的搅场,这二老来到画展看到眼前这一幕后也会教训楚秋阁一番,合着自己这歪打正着的正好帮两个老头教训了楚秋阁一顿,然后到头来得罪人的也反倒成了自己。
“做人好难”,伯言淡淡一笑,自嘲道。
“对了,咱俩光顾着聊天了,怎么把伯言小友给忘了”,温老正一脸愤慨的吐槽着楚秋阁的“罪行”,一转头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忠实的听众。
“见谅,我们两个着实是被秋阁这小子气过了头,你说说今儿这是什么事儿啊,我听几个老朋友说这小子近来不学好,本想着带老温一起过来亲自看看,以回去怼那几个胡说八道的老东西,没想到到头来反倒是打了我自己的脸,这混账东西还真就不走正路”,何老微微点头,接着却又抑制不住的怒斥起来。
伯言看的有趣,这两个老头虽说脾气很怪,尤其暴躁,却也不难看出都是真性情的人,和这种人相处起来反倒舒服的多。
“你看你怎么又来劲儿了,这事儿等以后再提,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倒是伯言小友,我有一事想问,好端端的一副佳作,你为什么宁愿撕了也不肯售于他人,这点倒是耐人寻味的很”,温老瞪了何老一眼,然后主动找话题看向伯言问道。
伯言淡淡一笑,他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而套用他最崇拜的鲁迅先生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倘若说,作品俞高,知音俞少,那么,推论起来,谁也不懂的东西,就是世界上的绝作了。
“一幅画,落到知音的手里,就像是明珠镶嵌到了翡翠之上,有画龙点睛,锦上添花之妙;而如果落到狗屁不通,只会以金钱来评论优劣,甚至毫无鉴赏能力的俗人手里,那画作本身就像是明珠蒙上了灰尘,黯淡无光不说,甚至会永无天日”。
“说得好!伯言小友果然是性情中人,直言不讳,不过说得对,我家里也全都是一些不愿意出售给他人的蒙尘之作,但其实你这句话反过来说更有道理,一幅画落到知音手里,就算是蒙了灰尘,那也是明珠,但落到诸如刚才那些名流手中,即使是擦拭的一尘不染,那也只是废纸一堆”,温老一时兴起,眼眸之中满是兴奋道。
“温老先生说的也不无道理,总之还是那句话,高山流水,难遇知音”,伯言颔首笑道。
“难得遇到伯言小友这种敢说敢做的性情中人,还请伯言小友赏脸,去我家中小坐一番,小酌几杯,你我可以推杯换盏,也可以挥斥方遒,互相指点一二,就像你所说,高山流水,难遇知音,伯言小友,可否?”,温庭君的胡子微微抖了下,他越发觉得这青年很对自己的胃口,就像是老白干碰上了花生米,其味道甚美。
伯言皱了皱眉,难得遇上两位可以说得上话,并且志向相和的长辈,他也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不过他现在还没有彻底熟悉眼下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所做何事,姓甚名谁,别到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该打什么电话。
犹豫再三之后,伯言索性抛下了心里的杂念,他这人向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不会受任何因素的影响,既然他又想喝酒又想和这两个很懂自己的老头聊天,那就去好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那就谢过温老先生的款待了”,伯言微微颔首,接受了温老的邀请。
“哈哈哈,痛快,老何,我先带伯言回家,你去超市买点儿硬菜回来,咱仨好好的喝上一顿”,温老激动的用力拍了拍伯言的左臂,说实话还真挺疼的,温老虽以年至画甲,身子骨倒是硬朗的很。
何忧之笑着点头应下,然后三人像是认识许久的老友一般,颇默契也毫无差距感的并肩离开了这空荡寂寥的画展,三人之间无谓地位,无谓年龄,只谈见解,只求风月。
这天,风月无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