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
或许情窦初开谁人都无从知晓该如何应对,毕竟彼时我们正当年少。
谢霖总觉得自己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了,但是又好像说不上来。
从前的他总是漠视那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甚至有点恐惧她的出现,而现在,却多了一点点期待,或者说是有那么一点希望她来。
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他开始在饭桌上同家里人讲话了。这一点还是谢夫人点出来的,结果谢霖有些意外地回了一句,“难道不应该么?”
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食不言寝不语这句话好像就是他这个书呆子说出来的规矩,先到如今,倒是自己先破了规矩,也难怪谢夫人最近总是用一种新奇的仿佛见鬼了的表情看他。
也是,往常谢霖和谁多说一句话跟见鬼的概率差不多。
谢林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至少他能够多多少少融进这个家庭,真真切切地算得上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了。
少年人留不住心事,至于那一天过于剧烈的心跳,早就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会在师婉一般会到的时间,默不作声地把书桌收拾干净,挑上几卷她会感兴趣的书放在醒目的位置上,最后把四周可能会出现的家仆安排出去,然后坐在窗边等她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霖觉得自己仿佛很期待那个毛毛躁躁的女孩子来看他,仿佛身处在片刻的喧嚣之中,他才能感受到真实。
世界一无所有,何以给我安慰。
我在寻找我的真实,我想活的脚踏实地。
有诗云“江南仲夏天,时雨下如川。卢桔垂金弹,甘蕉吐白莲。”窗外的景被雨帘隔开,叫谢霖看不分明,他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书,他在等的那个人没有来。
他的心底闪过一抹失望,然后慢慢的蔓延开去,扩散到了整个心脏。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了,不过这样的天气,她应该也有心无力吧。
谢霖这样想着,有些不甘心地把桌上特地留给她的书收了起来。
“嗒,嗒”他似乎是听到了一丝丝动静,谢霖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魔怔,幻听了,下一秒他就撑了一顶伞冲了出去。
雨帘的背后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孩。
师婉一只手撑着不大不小的花伞,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茶色的包裹,她一身素白的长裙大半边都被雨滴打湿了,沉甸甸的缀在她纤细的腰上,还在不断地滴着水珠。
“谢霖,”师婉轻声唤他,“你怎么了?是我,婉儿来了。”
谢霖下意识地松开了撑伞的手,上前了一步,把人拥入怀里,师婉手里的伞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两个人并肩站在仲夏的雨中,任凭雨水打湿了衣衫。
没有人愿意松手。
师婉的长发湿哒哒地贴在她的脸庞,谢霖有些茫然地拂去她脸上的雨珠,只听见师婉小声的问他,“你等了很久么?”
没有什么比细微的声响更加催情的东西了,如果有,那也只能是恋人温暖的怀抱。
谢霖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但是心跳,一下一下,剧烈而炽热,在冰凉的雨水中,他仿佛要被融化了。
师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贪恋他的怀抱,但是她也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对方要抽手了。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疯狂过。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雨滴声中响起,“所以二公子觉得,我们现在这般,该算作是什么呢?”
无声地风吹过,两个人心里似乎有一个什么禁忌的东西一下子裂了开来,谢霖半环着她的腰,垂眸看着女孩的脸,她的脸上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经过了雨水的冲刷几乎黏在了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飞逝,师婉觉得自己等了很久,但是谢霖既没有把她推开,也没有说一句话,她没由来的心慌。
少年人的悸动,总是以疯狂和情不自禁收场。
师婉想抽手,想逃走,可是她不敢,她生怕就这样一转身,这个人又要把自己封进冰里,又是初见时那个冷冰冰的模样,但是等待的过程太煎熬,她害怕被拒绝,也害怕失败,以至于害怕知道那个结局。
少年人的情绪,有的时候压抑久了,突然一下子将它释放,没准有可能会发生一些缓慢发生的化学反应,也没准会爆炸。
师婉闭上了双眼,过长时间的等待,她已经害怕去面对结果,反正最坏也不过就是被这个人讨厌了吧。
可是谢霖迟迟没有动作。
她睁开了眼,对上那琥珀色的双眸,滚滚的水珠顺着他脸上的凌厉的线条落下,她轻声唤道,“二公子?”
回应她的是谢霖沙哑的声音,“婉儿,闭眼。”
师婉应声闭眼,心里却有一些忐忑。
浅浅的一吻落在她的眼睫上,她再睁眼,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谢霖的唇是冰凉的,但是被他亲过的那块皮肤却是滚烫的。
她的面前只有谢霖,也只能容得下谢霖。
“别再看了,我会觉得我疯了。”谢霖的声音沙哑。
师婉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嗓音沙哑的原因,她也觉得此刻自己喉咙发干。
“那我陪你一起疯......”师婉轻轻地咬上他突起的喉结,佯装平静道,“这是我的人了,盖个戳,是不准反悔的那种。”
没关系,年少轻狂,谁还不能疯上一场呢?
谢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师婉手里紧紧攥着的纸袋子,道,“这是什么?”
师婉哦了一声,把人带到窗边,将袋子里的东西从湿漉漉的纸袋子里剥了出来,橙黄色的,圆滚滚的,是枇杷。
“这应该是京城最后一批枇杷了吧,你平时也不总吃,可能是不太甜的缘故,我就出去买了点回来,没想到这么巧就下雨了......”
师婉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谢霖沉稳地回了一句,吃的。
师婉还楞在原地,谢霖不紧不慢地又复述了一遍,“你买的,我吃。”
师婉怔怔的剥开了一个枇杷,粘稠的白色果汁落在的她的掌心,她下意识的低头舔了一口,甜味在舌尖迟钝的蔓延开去。
她抬眸,只觉得自己真的离谢霖好近好近啊,是近到不真实的距离,一偏头就可以吻在对方脸颊上的距离。师婉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谢霖佯装镇静地看着对方三心二意的剥着枇杷,热度从下颚开始,一点点烧上耳尖,微微泛红,而自己不知。
师婉盯着手里的枇杷半晌,小小的咬了一口,方才想起来这好像是答应给谢霖的,顿时愣住了,她有些心虚地舔了舔沾着甜汁的下唇,下一刻,谢霖已经偏头,咬在她方才咬过的位置。
两人的视线在不经意间碰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眼。
谁都是来人间头一遭,又怎知爱恨怎落笔?
师婉讪讪的开口问道,“这个......甜么?”
话刚出口随即意识到这是一个蠢问题,然而箭已离弦,想收回去是不可能了。她小心翼翼地睨着谢霖的脸色。
果不其然,方才刚把雅正抛到九霄云外去的谢二公子毫不留情道,“你觉得呢?”高冷而傲娇,堵得师婉无言以对。
殊不知谢霖也在瞥着她的脸色,一见对方有些失落的表情,下意识地心惊胆战,想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气氛。
可惜门外有一个不解风情的。
谢芸在门外唤道,“二哥,你在么?我进来了?”
师婉的瞳孔一缩,她有些慌慌忙忙地将剩下的枇杷连同被雨点打湿了的茶色袋子一同塞进谢霖怀里,只是道了一句,后会有期,就拎起自己的那把伞匆匆忙忙地翻墙回去了。
只留下谢霖还在傻傻地发愣,怀里的枇杷还留有那个人的余温。
谢芸敲了敲谢霖的房门,道,“二哥,你究竟在不在啊?”
谢霖飞快的收拾好自己的仪容,草草地擦了擦还再往下滴水的长发,给妹妹开了门。
好在谢芸只是一个心大的小姑娘,看见她哥擦头发也丝毫没有在意,自然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出现地不合时宜,以及她哥有些凝重的情绪。不对,她哥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情绪的。她有些好奇的去翻了翻谢霖的书桌,惊喜到,“二哥,你已经读完《秋水》这一篇了吧?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啊?”
谢霖垂着眼眸,此时此刻他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自己安安静静地呆上一会儿,但奈何不住自家妹妹闪闪发光的眼神。不得不说他俩真不愧是亲兄妹,妹妹这还没到豆蔻的年岁,已经长得与母亲有三分肖像,每每母亲要他去做些什么,他也总是舍不得拒绝,母亲也总是用这样有些哀伤的却带着十分的期待目光看着她不食人间烟火色的儿子,他也总是狠不下心来拒绝母亲。
谢霖此时也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依旧是被风霜冻起来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给妹妹讲述句读。
少年心事,没人有希望被发现。
只可惜在之后,师婉很久都没有再来过了。
谢霖小心地收起了她送的枇杷,毕竟吃一个少一个,有些舍不得。只可惜最后那些橙黄的枇杷都生出了黑斑,一点点的腐朽,谢霖再没有等来师婉,那个咋咋呼呼的,闯进了他冰冷世界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