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寒是傍晚时分,有人通知他,泰斯特大人在庭院静候。在此期间他都待在一处不大的房间……
“知道了。”他是这样回复传信的士兵。
“那你要早点回来……待会要下雨了,”一袭素裙的女孩目光低垂,仿佛欲言又止,“可能……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对于苏月翎的关心,格寒苦笑,自己何尝不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可他不得不去,为了朋友的安全。
昨晚随着保罗的倒下,亡灵骑士也一并消失了。而西角的战火蔓延到庭院里,黑色曼陀罗和枯死的槐树被烧得只剩下一片灰烬,庭院里还有不少骸骨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在不久之前被食腐鸟啃食得一干二净。现在庭院看起来空荡荡的,格寒不会怀疑来年春日的到来,这片土地又会孕育出新的生命。
当格寒来到宽阔的庭院,他靠着墙,看见十多名士兵隐藏在夜幕下,目视着自己。天空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众人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危险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
“托马斯,你怎么在这里?”格寒看着西侧低着头的托马斯,开口说道。
托马斯居然被认出来,心中大骇,出于愧疚的心理他不敢回答。只是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瞳,盯着格寒。都是因为你,你的自大,害死了乔姆,我要为党兄报仇!
“罗伯特呢?”格寒得到的只有长剑出鞘的声音,于是料到大概。一想到那张胖乎乎的脸,还有雷米亚、艾克、马勒、小迈亚说是下属,更像是朋友,伙伴乃至于亲人,可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心中无限悲伤。曾经他告诉自己带着这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出行任务,也要把他们活着带回去。不是说好要他们都活着回去吗?不是答应好了吗?可他们还是都死了呀。他忽而苦笑,嘴角抽搐,笑得难堪。密雨斜织,浇在他的脸上。
托马斯一行人看着格寒苦笑的模样,说是笑比哭还难看,还从未见过坚毅的格寒队长出现这种状况。又忌惮他的力量,剑拔弩张的氛围微妙地静止了下来。泰斯特也意识到了格寒此时的不同寻常,可是组织的计划容不得出现差错,这次行动是他争取好久才得到的机会,要是失败可怕的惩罚是他不敢想象的。已经都走到这一步,眼看一切可以阻挡混沌的力量都被吞噬转化。格寒是那最后的绊脚石,何况从之前的战斗来看,对方极有可能是一名『骑士』。泰斯特绝对不会允许他活下来。
“给我杀了他!”泰斯特在后面举剑下达命令,鼓动士兵向前,向着他们之前的队长进攻。
格寒缓缓低吟,『凝尘之翼』,银发在夜风下猎猎舞动。现在的他正处于机体的巅峰时期,幽蓝色的介质弥漫开来,转瞬覆盖整座城堡。格寒向前一步,站在鹅卵石路上看着那些帝国士兵,他缓缓地拔出了佩剑。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在最后一刻选择了仁慈。
仿佛象征命运的塔楼铜钟在午夜再次敲响,随即整个庭院陷入了搏杀之中,一时间刀剑争鸣,火枪迸射。三名士兵直面而来,格寒单手持剑招架。另一边贾巴尔试图闪身突袭,托马斯等人站在后院给火枪填充子弹,然而这一切被格寒留意在眼里。他挥起左手,臂甲硬生生地接住贾巴尔的攻击,下一秒火枪吐息,子弹射出,格寒侧身擦过。他抡起佩剑挥出半圆,逼退近身的三名士兵。那三人都是近战的好手,面对格寒,即便是多打一,也丝毫不敢大意。他们纷纷后跃退开,尝试拉开距离,可已经迟了。在『凝尘之翼』领域削弱下,他们招式破绽百出,与剑圣贾伯斯的战斗进一步提高了格寒对剑术的理解。
火枪几发子弹擦胸膛而过,带着呼啸的风声,可还是有一发子弹击中了右侧的腰部。然而格寒好像没有受伤一样,或者说伤势被极大程度地阻缓。他闪身进入三人之中,三剑坠地,士兵倒地不起。格寒用剑柄击中第一人的脸颊,转身应敌一个肘击击中对方的腹部,那人出于本能地弃剑捂腹,格寒抬起膝盖就是一击头部,打得那人眼眶流血如柱。右手持剑招架第三人的反击,左手接住弃剑猛然滑出,挥伤那人的手臂。在泰斯特看来,手下杰出的剑士已经在瞬间失去了战斗力。格寒并不是嗜血的屠夫,时至如此也没有选择屠戮。
贾巴尔不敢相信有人能在如此绝境之中,竟然持剑反击,他误以为格寒空虚的背后正是突袭的大好机会,却忘记了对方是守夜人骑士,不光博闻强记再加上与贾伯斯的一战,刺客突袭的那一套对他来说自然是烂熟于心。阴险的贾巴尔在此时仿佛化作一条毒蛇,向着格寒的背后发出迅猛一击。然而就在众人错愕的瞬间,格寒已拧身将贾巴尔斩杀。
格寒挥汗如雨,他回过身望着地面上身首异处贾巴尔,注意到一枚细小的衔尾蛇指环从袖口滑落而出,还未将它拾起。他的目光便被璀璨夺目的箭矢吸引而去,如同划破夜空的星辰一般。那是星火流矢,是白塔巫师的产物,是帝国人对付巨人引以为傲的武器,在星象之年应对北方混沌军团中声名大噪,甚至有人说那是改变了军事教科书的存在,从此以后帝国人民可以不再依靠虚伪的骑士。而此夜,泰斯特竟用来对付格寒……
格寒无声地笑了,自己好像是第一位被星火流矢对付的凡人。如果今夜能活下来,势必会载入帝国的史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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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自己是谁?他就是个愚蠢的傻逼,他就是一个该死的傻逼!格寒因为他救得了谁?他谁都救不了!”班达尼尔双肘撑在桌子上,十指深陷头皮,“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去?分明就是去送死……”
梅里耶特眉头紧锁,他很少看见平时里乐观开朗的班达尼尔像今晚这样意气用事,不必去想也知道是那封信笺的缘故。在此之前,格寒留下了它便离开了。信上是这样写的——
于九月二日,我们会晤之后。余下两周,我曾遣人调查三年前维尼斯境内一案。据我所知此案牵扯到一位即将共事的朋友,于是打算亲自前往。
我想方设法询问参与此事的人物,为此谎称有午夜显贵混入城中。可是维尼斯伯爵并不想在这件事与作为守夜人的我多打交道,极其不配合我的“工作”。
好在,对此我已司空见惯。之前的调查传来了不错的消息,知悉内幕的人很少,不是远迁他地就是改名换姓,而伯爵肯定是不会开口的。我得知有名参与此事的士兵马伯夫,正被关押城堡的地牢里。花了点手段买通狱卒,在行刑前,我在绞刑架前见了他最后一面。可惜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试图联系他的家人,却被告知那些无辜的农夫与半个月前,不幸染上了瘟疫。调查进展到了这里,看似线索都已阻断,然而东方有句名言——天无绝人之路。
我从马伯夫遗物中发现,他身前是一名虔诚的教徒,于一年前在教堂里找到神父忏悔罪过,我也得以从神父那里了解到事情的真相。艾卡莎女士是被误杀。他们的目标是你,班达尼尔!艾卡莎女士得知了她的父亲,维尼斯伯爵设计陷害你,苦劝无果,最终为你挡下那致命的一枪。
写到这里,只想表明往事皆休,余生尚长,还需燃起雄心壮志。骑士之梦并未破裂。
于剑鸣三年,九月十九日清晨
格寒?银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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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耶特在不久前被格寒告知,那女子并不是安妮?帕古亚,可格寒并未猜测出她的真实身份。尽管苏月翎是这次任务的目标,但他仍旧诚恳地希望两人能尽早带她离开。而罪名就由自己来背负。
然而这会儿梅里耶特却后悔了起来,虽然两人并未向对方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梅里耶特还是从之前的蛛丝马迹,特别是与贾伯斯一战中判断出他骑士的身份。老人不希望看见组织里如此杰出的年轻人,就此牺牲。他攥紧了手中的法杖。
“梅里耶特大师,我们得去帮帮格寒。”班达尼尔抬起血红的双眸,俊朗的眉宇被过往的悲伤困扰。
班达尼尔与梅里耶特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可救助谈何容易。梅里耶特习惯于谋定而后动,在他看来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可眼下还有时间吗?当两人来到走廊时无意间瞥见庭院里闪烁的犹如炽热的数道白光,顿时心就了一半,活了两个世纪的梅里耶特一眼就认出,那可是击杀了北野巨人的星火流矢啊!那个骄傲而固执的年轻人能够活下来吗?
梅里耶特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即使我们赶到时间也来不及了,格寒是九死一生啊!走吧。班达尼尔,随我去完成格寒的……算是遗愿吧。”
班达尼尔握紧了拳头又松了松,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信笺放入内包,小心收好。他的目光里闪过悲伤颓唐,因为陷入过往,更因为朋友独自作战深处险地却无力驰援。但经过内心挣扎,最终认同梅里耶特的看法。
可当两人来到了苏月翎的房间,轻敲门扉,得不到任何回应后。两人对视一眼,恐疑生变。此时的班达尼尔已经收回悲伤的心绪,他用力推开房门。
两人的夜视能力不算差,伴随着点点星光,只见除了简单的几件家具之外,空无一物。本该出现在此处的罗裙少女不见了踪影。
不大的房间里有着仿佛在阳光照耀下淡淡的霉味,余下一缕清香在房门被打开那一会儿,让夜风给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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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青袍的男人站在苏月翎的身后,“今夜千雨是最美丽的少女。”他满怀柔情地注视自己的妹妹,缓缓低语。
这令苏月翎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男人。他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一想到他,脸上竟泛起一阵红晕,愣了好一会儿,想起那次雨中的邂逅,以及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她不禁侧过头,轻咬红宣,以掩饰自己的失魂落魄。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身穿出嫁的红裙,被侍女打扮得高贵典雅,而不失少女的懵懂的魅力。结实的柱子支撑起高大的房梁,少女的闺房里摆放着楠木家具,古色古香。纵使是细小的物件也没有染上岁月的尘埃。
她怀着希冀未来与对未知难免忐忑难安的心,望向窗外,身后的苏逸尘意识到了少女心中所想,一时间却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语。他为妹妹盘起长长的秀发。阁楼外下起了雨,目光透过坑坑洼洼的水面,倒映着一抹惊心动魄的血红……她撑开了红色的纸伞,灯影幢幢。
在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那条长巷,绯红色信笺在烈火中燃灭。
刀剑隐藏在夜幕下,那晚的悲剧已然注定!
“要下雨了。”苏月翎用手撑开红伞,抬头仰望天空,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