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的竹林位置,是在外院与内院的交界之处。
一方绿意绵延几里,内有曲径通幽,且修有两座小亭,供来往的人停坐休憩。景色甚好,且意境清幽,是闲时游玩的好去处。
但竹林内岔路甬道繁多,非阮府内的人,很容易晕头转向在其间迷路。
因着有这么大一片竹林,寻常走出来都费劲,所以竹林靠近内院的边界处的一扇小门,平常并没有什么人守着。
而此刻,这处小门处却传出来些细微声响。
一个十一、二岁,着露草色的裙裳的小姑娘,正在费力将门栓扯开。这里鲜少有人经过,而小门年久失修已不甚灵活。
小姑娘边使劲,边唤着自己是丫鬟:“赤香,院里就你力气最大。今天带你出来就是为这事,你千万别辜负我的期望!来,就快扯出来了。”
叫赤香的小丫鬟也颇为无辜,自己明明已经使了自己老鼻子大劲了,努力了这么久,才刚有点松动。
小姐今日兴起,偏要拉着五小姐来这玩。只是这木门老旧,门闩都有些变形了,不知要费多大力气才能把它打开。这样想着,赤香将牙根一咬,双目一瞪,汇聚全身力气往手上一凝。
阮渺薇在一旁神在在地看着自家四姐,累得细汗满头,费劲巴拉地想将这门打开,不甚理解她的思维。
此刻回头看到,还在子衿手中的茶梅,出声道:“这花都端了一路了,子衿,你手可酸了?”
“这茶梅看着大,其实不怎么重的,小姐,我没事。”子衿回答道。
“看这架势,四姐今日打定主意要把这门打开,你可是要端着,再多走一段时间了。”
话音刚落,只听“嘎巴~”这门闩终于给扯出来了。
阮渺葶一阵一下子没了受力点,倒在了地上,脸上却笑得灿烂。
不甚在意地起身拍拍裙上细泥,就上前来拉阮渺薇的胳膊:“五妹,你可是答应了我,只要我能将这门打开,就随我去竹林里玩的。现下可赖不掉了,快随我走吧!”
又转头看向刚才随自己使劲的丫鬟,满意道:“赤香做得不错,力气总算是用在正路上了。那食盒可别忘了,里头可有不少好吃的糕点呢,快快拿上。”
阮渺薇被迫跟着进竹林,心中吐槽:正路?这是正路吗?这般行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撬门入室的小毛贼呢!
还有今日带着这盆花好好地去看她,一时兴起,又说要带着去竹林赏玩。
去竹林也就去竹林罢,又好好的垂花门不走,偏要寻这道无名小门的事,问她就说有野趣些。野趣?那是什么好东西吗?好在这时节没有蝙蝠……不对,有蝙蝠什么事啊。
反正这大冷天的,不好好在温暖的房间里呆着,出来寻事就离谱!
阮渺薇沉默地侧头看一眼阮渺葶,向她丢了块手帕:“额头的汗擦擦吧,别又着凉了在我耳边咳嗽,听着烦。”
阮渺葶嘻嘻哈哈地接过,擦了擦又揣进自己兜里:“我就知道五妹最好了。不过这块帕子脏了,我回头给块新的给你。”
一方手帕而已,阮渺薇自无可无不可。木着张脸说道:“你说出来玩,可是想好了去哪个地处?可别拉着我像个没头苍蝇般四处闲逛。”
“我已经想好啦。这林里有两处歇脚的地方,分别唤作玉管亭和隐傲亭,玉管从这边走的话有些远了,我们就去隐傲亭。”
“你心里有谱就行,我对这里可不熟。”阮渺薇仍是无可无不可。
“五妹,你就是不常来这里。你可知道听着风吹过竹叶的飒飒声,吃着美味糕点就着茶,是何等的惬意嘛。我前几年随我二哥来过一次,那时候啊是秋天,我……”
露草色和鹅黄色裙裳的少女结伴而行,后头分别跟着提盒、端花的丫鬟。两个幼龄女儿家的谈笑声,被这若有似无的风夹带着传出悠远,连这万物寂的时节都有了些盎然之意。
……
阮卿芾一行人自垂花门处的入口进入竹林,走得越深入,就越是被眼前绿意震撼。
几丈高的斑竹拔地而起,刚直而又极赋有韧性,满目翠色于甬道旁丛生,向里望去,翠色亦层层渲染,步步加深。竹叶随风而舞,时隐时现的风轻轻掠过,便引得一阵细飒声渐起渐无。
元怿脚步放缓,感受着身周清幽的意境,心中不禁无限感叹。
又侧头看向伍察。这个本就喜赏玩秀丽风景的愣头,此刻眼里都有些痴了。
元怿剑眉一挑,伸手一把抢过愣头手里执着的折扇,向前疾行几步又忽得转身。
口中嚷道:“阿库,你先前问我竹林该是个如何的败柳模样。如何,你现在真切处在这其间,觉得该怎么形容呢?”
伍察折扇被抢,仍是愣愣得,慢慢地反应过来。接着元怿的话道:“该是如何呢……萋萋结绿枝,晔晔垂朱英。常恐零露降,不得全其生。”
伍察心中震撼,口中碎碎道:“该是前朝王无功的诗能叙得五分吧。”
元怿一时觉得好笑,阿库这家伙在国子监素来有个别号,唤山水尾生。
春秋时的尾生痴心钟意的女子,而眼前的这个尾生却是痴情于山水风景。
元怿又将抢来的扇子,轻轻一掷。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扇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伍察的头上,转而又落到了原本空了的手中。
伍察看着又回来的折扇,终于反应过来,大喊道:“元怿,你竟然砸我!”边跑起来去追。
阮卿芾轻嗤一声“两个傻子”,又略提了声音道:“我们要去的玉管亭是往右行,你们再走远了,绕在里面,我可是不管的。”
伍察听得又转过身来,伴在阮卿芾身旁道:“卿芾,元怿砸了我的头,我却打不过他,你同我一起。”
将面前碍眼的脑袋一把推得老远,阮卿芾无不嫌弃道:“少来烦我,你们自己解决。”
伍察还待想说法撺掇撺掇,又被一石子掷在了眉心,顿时又哇哇地追了上去……
一行三人打闹嘻戏声不断,于清净甬道上渐行渐远。
……
阮渺薇看着面前颇为雅致的亭,又瞧了瞧上的匾,“这就是隐傲亭,打理的倒干净。”
“是啊,这竹林里的一路都有专门的下人打扫清理呢,每次来都是这般舒适的。”阮渺葶带着五妹妹第一次来这里,自觉有东道主之责。
“今日里头,无雨微风,是赏这景的恰好时机。五妹今日同我来可是来着了……诶,子衿姐姐受累,将花盆摆在这亭前便好。”
说完又转身从赤香手中接过食盒,将小白玉茶壶,点心碟子一一摆了出来。
煞有其事般拉着阮渺薇坐了自己对面,又倒了两杯茶,一杯执着送到五妹面前,一杯自己举着。
神情略有庄重:“今日五妹同我饮尽这杯茶,便是我阮渺葶的真正姐妹,比嫡亲得还要亲!”
阮渺薇看着对面,故作姿态的十来岁小姑娘,心中一阵好笑,这不就是在过家家么。
或许是周遭环境且没有旁人的缘故,阮渺薇觉得偶尔幼稚下似乎也没关系,顺从地将面前的茶水饮尽。
口中揶揄道:“你嫡亲的不就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么,哪来的嫡亲姊妹。”
阮渺葶将茶喝完,又变作了嘻嘻哈哈:“我是没有,不过话本里是这么写的,我便这般说了。”
“好啊,夫子布置的写字作业,你做完了没有,竟还有空看话本。”边伸手要挠去阮渺葶的腰间……
两人嘻嘻哈哈地闹了半晌。
阮渺葶将脑袋搭在了阮渺薇的颈脖间:“薇儿,我累了。”
“嗯,我也是,我们便歇着看会儿风景罢”
“……嗯。”
过了一会儿。阮渺葶略转头看到子衿、赤香站的稍远。
小声道:“薇儿我想跟你说件事。”
也放小了声音:“有事便说。”
“其实我觉得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心头大震,语气如常:“哪里不一样。”
“我也说不清哪里。因为跟你接触多了,我就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
阮渺薇还想细问,却突然被靠在身上的女孩儿握住了手。
“不过可能是因为了解得更深了吧。薇儿,你知道吗,之前我感觉你只是个普通的府里的姐妹而已,和大姐、二姐她们并无不同。”
“可能从几个月前开始吧,我慢慢觉出了你的好来。”
几个月前,正是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但看着交叠在一起的手,阮渺薇心中不知不觉地平静下来。
“薇儿,今日我同你说的,做比嫡亲姊妹还亲的姊妹,不是突然提出来的。”
阮渺薇从这一番言语听下来,尚有些震愣,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这样亲密地和你说着悄悄话……
当是玩笑话罢,小姑娘心思浅,没几天忘了也说不定。
出声应道:“嗯,好。”
阮渺葶听到回答,轻轻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