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的春节随着隆隆的炮竹声,人们的笑语声中,在冀中大地上慢慢展开,宛如一副色彩缤纷又极其壮丽的画卷。这是一年中最令人期盼的日子,所有人都洋溢着甜美的笑容,每件物品都被擦拭的光彩洁净,院子里,窗台上,整理的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随着子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安老汉走到在院子里,点着几卦鞭,又燃了几个二踢脚,“嗵——嘡——”随着一声巨响冲上夜空,然后又在空中炸裂,震的新糊的白窗纸颤了几下。安然躲在屋子里观瞧,耳朵里隆隆作响。彼时,家家户户都点燃鞭炮,鞭炮声此起彼伏,整个村子都欢腾了,沉浸在火药炸裂的声音之中。安老汉告诉安然放鞭炮是为了驱赶年兽,什么是年兽?安老汉想了想,应该是祸害老百姓的怪物吧,但谁也没见过。安然听着咯咯笑起来。奶奶一边笑着一边将煨好的羊肉馅用锅拍子盖好,连同剁好的白菜馅,放到阴冷的西屋,这是明天早晨包饺子用的。那台十二寸的电视机还在刺啦刺啦的播放着春节晚会,说着最后的祝福语。
鞭炮声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才渐渐停息,夜空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安详,只有臭臭的火药味久久不肯散去,在阴冷的空气中飘荡。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看得清它轮廓内的黑斑,星星也格外的耀眼。有人说人死了就会变成一颗星星,安然想到,她的爸爸会是哪一颗呢?她扶在玻璃窗前仔细的查看着。这时奶奶将窗帘拉起,催着安然赶紧睡觉,因为明天还要早起拜年。
安然钻进热乎乎的被窝,却睡不着,她有心事,她还在想她的爸爸,老婶儿那天见到的是爸爸吗?肯定是,肯定是,她不断的在心里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他肯定是隐身在那个角落,暗暗的看着她,在她受欺负的时候出来保护她。她又想到了她的妈妈,有一次大娘说在大集上看见过她的妈妈,样子还是胖胖的没有变,只是日子过得不咋样,嫁给了西河村的一个穷主户,人虽老实巴交,但也没个挣钱的手艺,就靠种几亩薄地和养几只羊过日子,安然心里不禁心疼起她的妈妈来,要是爸爸不死的话,她何至于受那些罪呢!她是太软弱了,又是个没注意的人,没有爸爸的保护,真不知道她会受多少委屈,吃多少苦。安然叹息着,想着妈妈死心要离开这个家,连她都可以放弃,这一年多来,也不曾来看望她,想到这里,她又恨起她的妈妈来。她又庆幸她没有跟着妈妈走。
安然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睁眼就是昏黄的灯光(年三十的习俗是不可以关灯的),闭眼就能听见爷爷的轻微的鼾声,还有许多影像像小虫子一样在她的脑海里游动,心里越想睡越睡不着,越不愿去想就越想。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拍在她的肩膀上,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奶奶的手,奶奶又轻轻的拍打了几下。
“赶紧睡吧。”奶奶眯着眼,睡意沉沉的说道,手继续拍着。
“奶奶,你去把灯关了吧,我睡不着。”
“不能关,来,奶奶哄着你睡。”奶奶固执的认为这些习俗不能破。可是没过一会,安然自己下了炕,把灯关了。
屋里顿时黑漆漆一片,安然摸索着爬上了炕,她有点害怕了。
“看明天你爷爷怎么说你吧!”
安然钻进被窝,也不说话,闭着眼,这才昏昏的睡去。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她就被爷爷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说她破了规矩,会遭报应的。安然也不答话,她知道,她越说话安老汉越生气,索性低着头跟着奶奶包饺子。她不吃羊肉,自己打了几个鸡蛋,弄鸡蛋白菜馅的饺子。奶奶替安然说了几句话,坐在一旁捣蒜的安老汉更生气了,近乎叫嚣的骂道。
“我一管孩子,你就拦着,这个家谁当家啊,行,你当吧,我也不管了,我看你能管教出什么样的孩子。”说完又看了看饺子,气又来了。
“你说就三口人,还弄两样馅,吃点羊肉怕什么,能死人啊,巴巴的你给惯的没样子。”停了停又说道:“你也学学你姐姐,少给我惹点事,把学习搞上去,也考个好学校,给我争争脸。”说着把手向脸上刮了两下。安然依旧不说话,低着头包饺子,可是她的心里早就气炸了。不知不觉眼泪从眼角躺下来,她也不去擦,任由它往下流。
“一说就哭,一说就哭,哎!”安老汉叹着气。在他的心眼里,他更喜欢安杰,不但不用他操心,还真真的争气。
过了许久,奶奶让安然在爷爷面前说几句好听的,劝劝他,认认错。
安然把脸一扭,大声说道:“我没好听的,我又没办错,你看他东东西西说了一大堆,还让我去劝他,我才不去呢?”奶奶被安然的话堵了回来,吃了个闭门羹。
“这一家子,没一个好脾气的,真不叫人省心。”奶奶自言自语道。
安老汉火冒三丈,这要是放在年轻时,早就大嘴巴子招呼了。但现在老了,对面又是小孙女,看着她委屈巴巴暗自流泪的样子,心里没意思起来,他按住自己的火气。“好孙女,好孙女。”一连叫了好几声。安然不搭话,奶奶在一旁说道:“你就是个老贱肉,刚把孩子说哭了,这会又来劝。”爷爷灿灿的笑着,又到火炉子旁边,给安然煮鸡蛋白菜的饺子,口里还说道:“先给安然煮,省得串味。”煮熟后又端到桌子上,安然也不吃,用手背擦着眼泪。
“安然,赶紧吃吧,待会该有人来拜年了,让人家看见了多不好啊。”奶奶在一旁说道。
安然本不想吃,气都气饱了,可偏偏肚子不听话,也只好就坡下驴,慢慢吃起来。
“我就吃个白菜馅的饺子都让你说一顿,安杰吓唬你几句,你都是乐的。”安然赌气的说。
“这孩子,就是嘴硬!”安老汉半怒半笑的说道。
“不说你迷信,还说我嘴硬,我就不信了,关个灯,能怎么滴,有什么不好的,都来找我就是了。”安然说。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你快吃吧。”安老汉无奈的说。
“你就少说两句吧,让她赶紧吃完给她老叔拜年去!”奶奶说道。
安老汉不说了,又去煮羊肉馅的饺子。安然吃完了,奶奶就让安然去给镇生拜年去,安然穿的整齐利落之后,就出门了。镇生家离爷爷家不远,只有一百多米,也在一条路上,安然没几分钟就到了,当她推开门的那一刻,一股浓重的羊肉的膻味扑面而来,好悬没把安然呛倒,赶紧跳到屋外去。屋里正美滋滋吃着羊肉饺子的老叔,翻着三角眼,咯咯笑起来。“多好吃啊,你还怕。”镇生说完安杰也笑道:“安然,你都吃完饭了?你要是怕味儿,就先到我屋待会去。”安然捏着鼻子,来到里屋。这是安杰睡觉的屋子,一张铺着厚厚海绵垫子的单人床,床上铺着出水芙蓉的床单,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摆在东墙边。床头有一扇大窗户,窗户下面是一张写字桌,桌上摆了许多书,旁边的一个柜子上,也放了一摞书,安然看见这些书,脑袋就有些疼。好在这间屋封闭的好,没有羊肉味儿,她才能勉强待上一阵。
安然隔着屋问道:“老叔,你待会去谁家拜年啊?”
“拜什么年,天天见面,我都不想去,待会你们转转就成了。”老叔说道。
“那可不行,你怎么着也得出去转转,我大娘那,还有书记跟村长那,你不去转转哪成?说不定哪天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安然说。
老婶儿也觉得安然说的对,就劝镇生,安林也小声试探着说:“我们都是小孩儿,谁拿我们当回事,您要去就不一样了。”说完偷偷瞄了一眼镇生。镇生寻思了片刻,才答应亲自去几家,别的那些他认为不重要就打发安然他们三个孩子去。
吃完饭,三个孩子就先出发了。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三五个一群,七八个一伙,溜溜达达的各处去拜年,见了面,都先道一声“新年好”,好不热闹。这个村子不大,安然大多数人都认识,不论男女老少,总能跟他们说上几句。即使是几句客套的拜年话,此刻也显得那么亲切,友好。
从早上八点多一直到十一点多,安然他们才算拜完年,安杰拉着安然,让她跟着她回家玩一会,安然就跟着姐姐安杰又回到了老叔家。在经过守凤家的时候,安然又把守凤叫了出来。四个孩子边玩边闹回到了镇生家。一进屋,就看见镇生和老婶儿坐在屋里看电视,安然看着桌子上放的瓜子花生糖果都没怎么动,喝水的杯子也不多,安然就猜到来给老叔拜年的人不多,不过,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拜了一上午的年,下午总算清闲下来,该玩的玩,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镇生闲的没事,就出去转了一圈,老婶儿忙着喂猪喂羊。四个孩子在院里院外疯闹了一通。等镇生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长了灯,老婶儿把饭菜端到桌子上,就向屋外喊道:“安杰,安林,还玩呢?赶紧回来吃饭!”
安杰和安林听见妈妈叫她们俩吃饭,就准备回家。安杰叫安然一起回去吃饭。安然觉得丢下守凤一个人,不合适,就没有接受姐姐的邀请。可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就跟着姐姐进屋了,她让守凤等会她。
“几句话,马上就出来。”安然说道。
镇生正在屋里的沙发上吃饭,桌子上摆了好几盘热乎乎的菜。安然问道:“老叔,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瞧我大爷,你去的时候告诉我,我也去。”
“你那个大爷?”镇生问道。
“还有哪个!县里的呗。”安然解释道。
“瞧他干什么!你要去你去,别叫着我。”镇生低着头边吃边说,满脸的不在乎。
“你不去我怎么去啊!”安然看见老叔的表情心里就不痛快。“他又怎么你了,你们可是亲兄弟啊。”
镇生不言语,啃了一口馒头,又加了几口菜。
这时老婶儿端着米粥走过来,说:“他认你老叔是亲兄弟吗?你大爷上次来时,说我们竟让你爷爷奶奶干活,安然,你应该知道,那次不是他们上赶着干的,还不让他儿子叫我,在老爷子面前说我们坏话……”老婶儿越说越气氛,她很少这样长篇大论。“都是你大娘在后面捣鬼。你爸住院的时候,家里没钱,那时你老叔刚从河南回来,赔个底掉,就去找你大爷借钱,你大爷不在家,你大娘在家,你知道你大娘说什么,‘有病赶紧瞧去啊,找我们干什么?’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老婶儿终于说完了。
“你大娘就是看不起农村人,看不起咱们,咱们还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去。”镇生说。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提它干嘛,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安然说。
“何况什么,你赶紧去你爷爷那吃饭去吧!人不大,事不少,赶紧回去吧!”镇生又说道,这是下了逐客令。
安然又气又恼。守凤从外面等了许久,手都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