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癝冽,临近日暮的余晖照耀在单薄身影上。
风吹起的发丝愈加凌乱,褴褛的衣衫上夹杂着斑斑血迹不难看出是经历了一场大劫难。
趴伏在地的脸颊上,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
树枝下细碎声响,钻出一个脑袋,露出一双水眸只是黯淡无光,睫羽轻颤,干涩的眼眶渐渐湿润。
此时秦韶臻的眼前还浮现着之前的那一幕幕,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奈何这无法挽回的一切却都是无比真实地存在着。
缝隙中能看到四周一片血色,感受到身下那身躯传来的冰冷触感,再也忍不住呜咽着。
那日如往常无异,突然街道上嘈杂声起。
秦相府前,京兆尹一挥手,“包围秦府,拿下一干人等!”御林军冲进府内抓人,丫鬟小厮慌乱无措的跟在被召集在庭院里主子们后头乌压压的一片人。
府外街道上华霖沉默地骑坐在马上,冷眼看着秦府众人被御林军按跪在地上,嘴角微扬,下马踏入府内。
“太傅大人,本宫也是奉命行事。”
“四皇子殿下,”秦启盛挣扎着,想要摆脱御林军的控制,“你这是何意,我秦府犯了何事,竟如此兴师动众!”
华霖不多做解释,将御林军搜到的册子扔到扔到秦启盛的面前,“秦太傅,你涉嫌泄题,枉负皇恩,如今证据确凿,你有何狡辩!”
秦启盛甩开身后人钳制的手弯腰拾起折子,翻看几眼,皱起眉头直呼“这不过是一本诗集,何来罪证之言,我要进宫面圣!”
看了眼那还欲挣扎的秦启盛,华霖冷声道“太傅,你莫要再抵赖,老实认罪,这上面可都是你的笔迹,你莫不是以为用诗词记录,你私下受贿的行径就无人知晓了?”
秦相秦元泰义愤填膺道“哼,简直胡说八道。朝廷科举试题岂是我等可知,这莫须有的证据岂能污蔑朝廷命官,此乃栽赃!”
“可这正是御林军方才从你府邸的书房搜出来的。”华霖漫不经心的抚了抚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又扔下一叠纸张“哦,对了,太傅门下可是有弟子指证呢,其他涉嫌人员也都认罪伏诛,你们还是早点伏法吧。”
秦启盛看着地上一堆交错凌乱的认罪书,那些纸张上往日里熟悉的字迹,他的脸上露出几分悲愤和绝望,忽而抬头道“且慢,韶臻与你的婚事。。。“
“哦,此事你不提起,本宫还忘了。待会回宫我再向父皇说明,你我两家的亲事就此作罢吧,毕竟罪臣之女不入宫。”说完华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越发的扬起。
秦启盛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华霖,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秦家,大势去矣!
华霖接着命令“将秦府一干人等押入刑部大牢!”然后大步走出门外扯起马缰,“秦氏一族,贪赃枉法,俱以律法处置,本该株连九族,但念其往昔对皇室忠心耿耿,顾免其相关人等死罪,发配边疆为官奴。”
终于,一直缩瑟在角落的秦韶臻一脸不敢置信的站了起来“四皇子,那本诗集不是你。。。“还未说完,御林军就命人堵住了她的嘴”带走。“秦韶臻奋力挣扎期望着华霖回过身来,但是眼角余光只能瞧见他的背影毫不留恋,渐渐远去。
秦元泰看着养尊处优的族人再无平日里的意气风发,个个低垂着头颅,稀稀拉拉的被推搡着。府外只有围观的百姓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心头一阵疼痛,大喊:天要亡我秦家啊!说罢一头撞在旁边的石狮子上,血溅当场,魂归天外。
隔天,四皇子以皇榜诏告天下,其中列出秦氏族人受贿数十项等罪证。
在东城口,由四皇子亲自监刑,当着天下百姓面。秦氏一族嫡系男子,上至七十多岁的太傅秦启盛,下至嗷嗷待哺的秦韶玉,当日午时全数斩首处死,曝尸荒野。
京城地牢里,秦韶臻脖颈上带着枷锁,脚踝锁着铁链,正跪伏在潮湿的地上,听着宣旨太监的宣判“众秦氏嫡系女子听令,即日起前往边疆,充以官奴,不得叛逃,违者斩立决。”
秦韶臻目光呆滞,泪水涟涟“秦家是冤枉的,秦家是冤枉的!”秦韶臻拉扯着太监的衣袖:“我要见四皇子,那诗集是假的!我有人证,她能证明!”
“哎,秦姑娘,四皇子今日可是没空来见你了,皇上正给他指婚呢!”说着拉扯她走出牢外劝诫道,“你还是快快出发吧。”然后捏着个小荷包塞到护卫军手里,目送囚车远去。
前往边疆的日子对于这些娇滴滴的小姐夫人来说简直是苦不堪言,一点点的离开熟悉的京城,慢慢靠近边疆境内。
四周逐渐荒凉,尽是些枯木废墟,连日来的疾走奔波让秦氏女子孱弱的身子越发消瘦。
路上不断有人生病,死亡,秦韶臻只是扶着母亲麻木的往前走着,心里头是一片黑暗,不知道何处是尽头。
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队伍停止了步伐准备休憩,突然间杀出一队人马,几下子解决了押解官兵,向着秦韶臻她们走来。
“是来救我们的吗?”身后有人悄声说着,正准备上前询问,却见对面之人提刀砍来,众人尖叫连连,四下窜逃。
秦韶臻也慌忙拉起母亲夺路而奔,回头看着他们狰狞的面孔,秦韶臻明白她们是难逃一死了。
可是她不甘心,她想要问问华霖这一切是为什么,秦家是万万不会徇私舞弊的。
出神间秦韶臻被铁链拌了一脚,眼见砍刀将至,一个身影出现将人掀翻在地,拿铁链紧紧勒住那人脖颈。
“是吴嬷嬷”秦母紧张的攥起小手。
“夫人,快,您快带小姐跑,不要回头!”
“嬷嬷!我们一起跑。”秦韶臻哽咽着停在原地想伸手去拉。
“小姐,奴婢拦着这些贼人,你快带着夫人走,快!”吴嬷嬷双手使劲缠在那人的身躯上呐喊着。
秦韶臻眼中涌出了更多的泪水,颤抖着双手拉扯着秦母。“嬷嬷,保重!”便朝前方小路奔去,而身后不断有人被追赶上,死在刀下,惨叫声绵绵不绝。
两人力气也越来越小,呼吸逐渐急促,一个不小心,体力不支的秦母摔倒在地。
“娘,你没事吧。”
“臻儿,娘跑不动了,你别管我了,快跑!”说着不停的推搡着秦韶臻快走。
“娘!我不走,我背着你跑。“秦韶臻的眼角越发赤红,咬牙加快步伐往前跑去。
没一会就听见身后传来呼声,更加靠近。
“快,在那。”眼见秦韶臻就要向远处跑去,一人把砍刀向前甩来,扎中了秦母。
“啊!”
一股力道让秦韶臻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感觉到背后热乎乎的液体流淌,秦韶臻知道那是母亲的鲜血。
“娘,坚持住,我们可以跑出去的。”
“臻儿,把娘放下来!快跑,你一定要活下去,快!”
“不!我不要,娘,我还有力气的。我们一起走,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秦韶臻滴落下几滴泪,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臻儿,把娘放下来,不然娘亲就死在你面前。”秦韶臻感觉到背上母亲的挣扎,诧异的看着她拿着头上朴素的木簪戳在自己的脖子上,僵硬的身体不敢动弹,只能看着秦母威胁着自己。
“臻儿,快走,不要让娘恨你,快走啊!”秦韶臻心中满是苦涩和不舍,埋头疾走却不敢回头。
一路跌跌撞撞,身后不停的有追兵向她赶来,回头间看见娘亲被团团包围,却只能大步的往前跑去。
眼见小路上越来越狭窄的道路,秦韶臻知道应该是没有路了,就在绝望之际,路边突然窜出一个身影。
“小姐,是奴婢,清鸾。”只见一只布满伤痕的粗糙小手将她扯到树后,再小心翼翼的将她拉着往另一边跑去。
“小姐,您跟我来,我带您跑。”
秦韶臻满眼都是激动和伤感“清鸾,你…”
“小姐,别怕,奴婢一定把您救出去。“边说边将秦韶臻带到一处深坑里。
“小姐,快下来,这衣服您得赶快脱下来。”
秦韶臻也不端着小姐范,狼狈又迅速的扒拉下囚服被清鸾接过。
“清鸾,你不是回老家了,你怎么会在这,他们也把你抓来了?”
“小姐,奴婢自己偷偷跟来的,奴婢爹已经死了,回府路上听到小姐们被流放了,所以就绕路在这等你们。”
“清鸾,你,为什么要来,你真傻!“秦韶臻苦笑着握住清鸾的双手”你不该来呀!”
“小姐,奴婢只有你们了,就算是死我们也要一块。”说着便拿着囚衣打量着四周向外爬去。
“小姐,你在这别动,奴婢出去看看。”
“清鸾!你不要出去了,我们躲在这里一定很安全的,你,你不要冒险了。”秦韶臻惊恐万分,紧张的拉住她的衣角。
“没关系的,小姐,总要出去看看,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的。”清鸾又信誓旦旦的对秦韶臻笑了笑,爬出了坑外。
“小姐,您就放心吧,奴婢可是要带您走的,奴婢一定好好地回来。”
“清鸾,要是有什么不对,你一定要马上回来。”秦韶臻不放心的连忙叮嘱道。
“小姐,奴婢明白的,奴婢回来前您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说着清鸾又在周围捡了些枯枝树叶将洞口掩盖住,只留下些许微小的缝隙,然后转身向树林里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秦韶臻心里渐渐开始担忧起来,清鸾她不会遇到那些追兵了吧。
洞坑底下,她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脑海里不停的做着斗争,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一阵声响,秦韶臻不禁一喜,一定是清鸾回来了,她就知道她那么聪明,一定会好好地回来。
正待扒开头上的遮挡,一片阴影覆盖过来掉落下几片树叶,只听外面响起清鸾的喊声。
“你们是谁?”清鸾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向洞口反方向离开。
只听一个尖利嗓子的男子上前围住青鸾“嘿,你从哪冒出来的,方才可看见了什么?”
“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生人。”一道瓮声瓮气的话语在响起。“可是秦家大小姐秦韶臻?”
“我…我就是。你们要干什么?”清鸾大声质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随后又坚定了几分。“你们奉谁的命令前来截杀我秦家女眷?你们这般草菅人命不怕遭报应!”
“报应?都是刀口舔血的人,哪里还怕什么报应!”那尖嗓子笑道。
“真真就是你,可让我们一顿好找。正好,纳命来吧。”说着举步向前拦住清鸾的去路。
“要怪就怪你说了不该说的,至于那些女人那只能说她们倒霉。到了阴曹地府你想知道些什么,阎王爷都会告诉你的!”
“少废话,快拦住她,杀了好交差!”一个离得较远的男子沉稳的声音响起,宛若头领般的人物命令道。
坑底下的秦韶臻在树枝间隙中只见一道刀光在眼前闪过。
“噗嗤”一声,刀剑入体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刀剑拔出,鲜血飞溅,几滴落在秦韶臻的眼里,一片猩红。
“你们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清鸾的脸上一片苍白,直勾勾的望向秦韶臻,嘴唇无声的蠕动着“小…姐,别出声。一定…要活…”话还没说完,口中呕出一片鲜血,混入胸口处的鲜血浸湿一地。
“死了吗?可别没死透,你去再扎几刀。”那头领又谨慎地开口道“周围再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秦韶臻紧紧环抱着臂膀在坑底等了好一会,直到四周再也没有丝毫动静,才拨开头上的枯枝,扑倒在清鸾身前一把抱住她”清鸾!醒醒啊!清鸾,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啊?”秦韶臻左胸膛抽痛的厉害,喉咙也哽咽的不行,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突然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兵器与石块碰撞和拖拽的声音,打断了秦韶臻的回忆。
她快步跑回深坑,一骨碌的钻进去,双手紧紧的捂住嘴巴,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是脚步声离得也越来越近,仿佛直冲洞坑而来。
秦绍珍眼看着几双脚站立在前方。
“快点,拉出来!”
她心头一阵收缩,瞳孔放大,身体紧张的发起抖来,突然上方出现一只手臂将她拖出洞外。
“就知道还有一个人,这位才是秦韶臻,秦家千金吧!不愧是秦府嫡出姑娘,好一招偷梁换柱,只可惜你太着急,要不然还真被你躲过去了。”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秦韶臻趴伏在地,抬起头发现周围堆满了尸体,看着那些熟悉或陌生的脸,泪水不停的滚落,哭的不能自己。
“还能干什么,只不过是送你去和家人团聚罢了。“那沉稳声音的男子说着向后挥挥手,一堆树枝在秦韶臻周围散落“点火,我看她这秦家大小姐还有什么法子逃!”
噼里啪啦的树枝燃烧着,浓烟弥漫着阻挡了视线,秦韶臻意识渐渐模糊。
看着那些装扮成土匪强盗的御林军脱掉伪装,明丽的脸狰狞着含着彻骨的寒意,凝着不甘、愤怒、怨恨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她心中悔恨,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苍天不公,更恨那人薄情寡义,污了秦家威名。
她在火中凄惨的嘶声呐喊:愿以吾命祭上苍,只求灭我秦氏者不得善终!
火场外的御林军头领不禁浑身一颤“树枝呢,还不快点加,给我烧旺了!”
后头胆小的大汉缩瑟着不敢上前。“头,我们还是快走吧,那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
“哼,这下还能不死你!”头领夺过一段树枝,扔向火里。
“把痕迹打扫干净,撤!”随后队伍迅速的集合向林外退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似的。
听着身后凄厉的诅咒渐渐薄弱,有着尖利嗓子的男子说道“头,我们就这样走好吗?”
“不然呢,你去守着?”一群大汉冷不丁都抖了抖,没有一人吭声。
尖利嗓子的男子连忙摇了摇头。
“那还不赶紧回去!”
火,还在燃烧着,带着秦韶臻对这世间的眷恋。
突然一生巨响,将天空那张灰黑色的幔撕扯开来,仿佛是在为谁哭泣着。
那闪电,好似划破天空,那惊雷,仿佛劈开大地。
直到东方白的时候,稍有些安静,天穹慢慢地透出一些光亮,天快要亮了。
丰嘉三十六年十月,秦氏一族嫡系女子流放途中,于边疆境内惨遭劫匪残忍虐杀,一百六十七人焚烧殆尽。举国上下震惊,圣上特命嘉亲王赶赴追查,令次月捉拿归案,以祭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