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碎云城外的一座破庙里,一个衣着华贵的贵公子斜靠着庙里观音娘娘的莲台底座,此刻正悠然自得地往自己杯中倒酒。一旁火光映照下,细观其样貌,剑眉星目,薄唇挺鼻,一张俊秀明朗的脸上难觅瑕疵,不是楚王赵逸又是何人?
一旁一个娇小可人的侍女正在清扫空地,铺开草席,为今晚的安寝忙碌不休。
“咳咳……咳,”赵逸突然发出阵阵咳嗽,两道浓眉锁在一起,似忍受着巨大的痛楚,但很快地他又云淡风轻地继续倒酒,开怀饮下一杯。
身旁的侍女若无所觉,依然在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
“你可真是不合格,换作别的侍女,就算不劝我有伤不能饮酒,也会过来帮本公子拍拍后背的。”赵逸轻笑道。
“死不了!”侍女手上动作不停,闷闷的声音像是从胸腹之中直接透出来。
“怎么?花你一点银子买壶好酒,就能生本公子这么大的气?”赵逸调笑道,“堂堂李家嫡系的二小姐,几时变得这般小气了?”
“啪嗒”声音响起,赵逸斜眼看见草席上几点湿迹,心底暗叹。
他清楚地知道侍女的伤心事,但他却仍要狠心提起,世间绝情人,莫过于此。
可是有些事,并不是不说便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赵逸边饮酒边轻声吟道,“众生皆苦,岂有幸免。”
“阿弥陀佛,好一句‘众生皆苦’。”声音刚落,一个年轻的灰袍僧人拄着木杖走进破庙内,朴实无华的面容上,满是温和的笑意。
“和尚,喝酒吗?”赵逸笑着举起酒壶。
灰袍僧人摇摇头,道:“众生常为五欲所恼,而犹求之不已,然其无益如狗啃骨,损人如迎风持炬——”
赵逸打断道:“不喝便不喝,也莫要扰了他人喝酒的雅兴。”
“确是此理,施主见谅。”灰袍僧人也不客气,施施然在火堆旁坐下。
“秋水国内,可不常见僧人,你是哪家的弟子?”赵逸饶有兴趣地问道。
灰袍僧人合十道:“贫僧自极西之地而来。”
“华严宗?”
灰袍僧人不答话,往火堆中添加柴木。
赵逸双眼虚眯,轻笑道:“看来我们并不是偶遇。”
“施主若觉得是偶遇,便可以是偶遇。”灰袍僧人轻声道,“世间缘法,本是虚无缥缈之说,而我们佛门修善缘,却是因缘生缘,缘之始末,非一时之事可以断言。”
一旁的小侍女依然不紧不慢地打点着临时的床铺,对两人的谈话置若罔闻。
赵逸笑道:“那我们的偶遇之缘又是什么?”
“阿弥陀佛,赵施主想必对天下大局了如指掌。”灰袍僧人不答反道。
赵逸没有再对灰袍僧人为何知道自己姓赵质疑,相反地,他也知道这番点破是一个信号,一个对方不再拐弯抹角的信号。
“三国两教,九大宗门,十六世家。”赵逸言简意赅,将天下各大势力的分布道出。
三国之分,乃是秋水国、古月国与西凉国。
两教则为佛教与道教。
而这九大宗门是如今江湖上最有势力的九个武林门派,其中秋水国内的无量宗是道教的本宗,远在西凉的净土宗是佛教本宗,余下七宗分别是秋水国境内的沧澜派、追影宗,古月国境内的无生宗、无极剑宗、神算门和大衍派,以及西凉国境内的魔音宗。
至于十六世家,是至今传承最为久远的十六个家族,其中赵家、刘家、端木家分别是秋水国、古月国和西凉国皇室,其余家族各自附庸于这三大家族。如孙家、夏侯家、张家、李家和钱家在秋水国,王家、唐家、林家、周家在古月国,而郑家、欧阳家、韩家、郑家在西凉国。
不过如今是否仍能称作十六世家却有待商榷,在天海城半月前那一场纷争之后,昔日富可敌国的李家,一夜之间便如冰山瓦解,不复辉煌了。前任家主因莫须有的罪名遭车裂而死,其妻儿也纷纷下狱赐死,唯有其次女李文茵,在那夜的纷乱中被赵逸所救,如今成了他的半个侍女。之所以说是半个,只因这个侍女除了做侍女该做的事之外,全然没有当侍女的自觉,就如此时,她除了默默铺床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再看现如今的李家,已全然沦为赵氏皇族的傀儡,不仅财产大半入了国库,一举一动也颇受钳制,说十六世家只剩十五个,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正是,赵施主可也觉得这样的划分未免太多了?”灰袍僧人却是没有对此有何异议,只是语出惊人,“若是只有一国、一教、一宗、一家,施主以为如何?”
“说这样的话,和尚你不觉得应该先证明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么?”赵逸自顾自倒酒,像是怡然自得,“草席底下的干草要铺平整,否则本公子可睡不踏实。”
这话,却又是对小侍女李文茵说的了。
灰袍僧人正襟危坐,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了然,净土宗当代活佛座下三弟子,见过楚王殿下。”
破庙之外,微风吹拂,偶尔传来阵阵狼嚎之声,尽管知道自己安全,李文茵娇小的身躯还是忍不住缩了缩。
赵逸双眼看着火堆上火光摇曳,笑道:“古月国才是你们佛道两教一直竞力争夺的地盘,怎么你们却突然想起找我?”
“古月国之地已成僵局,难有建树。活佛法眼如炬,看出赵施主才是我佛门的有缘之人。”了然和尚轻笑道。
赵逸哈哈大笑,道:“原来相持不下,便打算去抄对方老家。可是你们既然能够找到我,便该知道我当前的处境,我这个有缘人,现如今只是个落魄的皇子,就连买酒的钱,也得管我这侍女讨要。”
“楚王大志,天下岂有不知?”了然和尚道,“此刻龙游浅水,正是我等与施主相识的最好机会。”
“你倒是开诚布公,但若仅是相逢于危难,可远远不足以打动人心,你们就没有点雪中送炭的套路吗?”
了然和尚闻言微怔,随即失笑道:“套路二字作何解?不过活佛确实为施主准备了一份大礼。”
“哦?”赵逸浓眉微扬,笑道,“既然如此,还不快让宝贝亮相。”
了然和尚合十道:“礼物早已摆在施主面前了。”
赵逸脸上笑容渐敛,摆手道:“这份礼本公子可不收,好歹送个漂亮尼姑过来,给我个和尚算怎么回事?”
说话间,却见了然和尚气质陡变,原本朴实无华的面容刚毅显露,一身肌肤变成淡金色,隐隐散发出光芒,只见他合十的双手半开,一手朝上,一手朝下,口中轻喧佛号,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真佛临世。
“金刚不坏神功!”赵逸眼神微亮,作为佛教七十二绝技中排名相当靠前的神功,他如何能不感兴趣?
“这才是活佛准备的礼物。”了然和尚神色肃然,道,“赵施主,请坐过来些。”
赵逸闻言起身,皱眉道:“相传佛教的神通,都要有相应的禅心才能有所成就,就算你将神功秘籍告诉我,我怕也是修炼不来。”
了然和尚道:“施主可曾听说过佛门的引渡?”
赵逸眉头皱得更紧,道:“你要将神功直接传给我?和尚你可考虑过自己会有什么结果?”
“若是佛法能够普渡,贫僧便是舍身亦无妨。”了然和尚道,“不过引渡过程万分痛苦,且要求受渡者不能有任何迟疑推拒,施主可能完全相信贫僧?”
“若你想加害我们,以我现在伤残之躯,根本不用如此麻烦。”赵逸道,“我只有最后一个疑问,若我接受引渡,可会对我未来武道修行造成任何影响?”
了然和尚笑道:“施主放心,引渡只是在施主身体里种下一颗种子,然后在很短时间内发芽成长,所耗一切皆出自贫僧,对施主根基不会有任何影响,只是如此一来施主此门神功如无根之萍,永远只会滞留在贫僧当前的境界。”
顿了顿,了然和尚又道:“所幸贫僧金刚不坏神功已接近大成,便是无法再有精进,亦是不俗。”言语中竟只有庆幸自豪而无丝毫惋惜。
赵逸笑道:“和尚你过谦了,真的不后悔么?”
了然和尚摇摇头。
赵逸于了然和尚身前坐下,道:“那我却之不恭了,请吧。”
是夜,碎云城外的破庙内,金光四射,更有野兽般的怒吼哀嚎声频频传出,疑有真佛显世,前来降妖除魔。